“这位小哥,我家小姐呢?”
长义朝后转了下头,紧接着一把拽住打算掀开帘子的鸢儿。
“我家主子也在里面。”
鸢儿愣了一下,随后长义就将马车停下,生硬地将她拽下车架。
门帘从内被指骨修长的手挑开,露出里面憔悴孱弱的楚倾瑶,和她身后手指还勾着门帘的君临妄。
“小姐!”
鸢儿上前扶着楚倾瑶走下马车,见她裹着一件男子的外衫,一时踌躇不知该不该问。
楚倾瑶收拢了一下衣襟,轻声说道:“我的外袍划破见不得人了,云公子就借了我一件。”
鸢儿点点头,扶着她坐到附近一处还算平坦的土坡上。
慌张逃命这么久,看日头都过了晌午。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林中又刮不起风,若是肚里空落落的没吃食,能闷得人头晕眼花提不起精神。
长仁生火搭台,长义在附近猎回来两只野鸡。
君临妄屈膝靠在车架上,头枕着双臂,纨绔公子悠哉游哉,与狼狈不堪的楚倾瑶形成鲜明对比。
楚倾瑶靠在树后的阴凉处闭目养神,有鸢儿在外侧挡着,她便避开所有人的视线,从随身的小针包里抽出一根银针,藏在君临妄披给她的外衫里一点点刺穴。
身上玄墨色长衫缂着银丝祥云纹花边,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隐约闻见一股清淡凝神的青檀木气。
伴着银针刺下一个个安神聚气的穴位,原本咚咚作响的脑子逐渐平缓下来,头痛微微缓解。
长义处理野鸡时,没走多远。
位置正对着小脸煞白的鸢儿,手起刀落,利索地剥皮放血。
等鸢儿实在受不了扭过身错开脸时,长仁一脸怪异的凑到长义面前挤了挤眼睛。
长仁:你吓唬她干嘛?
长义:关你屁事!
长义毫不客气地推开碍事的长仁,起身砍了几根树枝削尖做签子,把野鸡往上一串,也没佐料,只撒了些盐巴扔到火架子上开始烤。
气氛僵持,四周静悄悄的。
只有长义不时戳动几下柴火,翻动一下烤鸡的声音。
楚倾瑶不知何时已经收起针,耷拉着脑袋病恹恹地眯盹。
秋时的燥热对她来说并无影响,半梦半醒间,甚至还冷得下意识往玄墨色的长衫里蜷缩。
没多久烤鸡的油香味飘出,长义抽出匕首划上几刀,起身给车架上的君临妄送去。
君临妄瞥了他一眼,往另一侧歪了歪头。
长义没懂,站着不动,长仁夺走烤鸡给鸢儿送了过去。
鸢儿小声谢过君临妄,轻轻摇醒楚倾瑶。
外焦里嫩的酥皮烤野鸡,片刀处还滋着油花,若是平常闻了必然食指大动。
可楚倾瑶一身伤痛外加头晕脑胀,撕下来肉条吃了两口就觉得有些油腻了。
知道此时身子需要食物和营养,楚倾瑶硬着头皮又塞了几口,实在腻得难以下咽了赶忙推给鸢儿连连摆手。
等众人吃完收拾干净,林中彻底静了下来。
偶有细微秋风掠过,只吹起寥寥几片金灿灿的树叶。
君临妄从马车上跳下来,手里拎着一个布袋,还有一支沉甸甸的水囊。
枯叶落枝被踩碎的脆耳声由远及近来到楚倾瑶面前,隔着一人宽,君临妄站定,低头冷然地扫了鸢儿一眼。
长仁适时地开口:“鸢儿姑娘,来来来,刚刚没吃饱吧,我这有干粮。”
鸢儿被长仁半拉半拽地带走,离开好远,最后歇在另一处阴凉里。
楚倾瑶察觉面前来了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背着光看不清容颜,只知那肩膀宽阔身形挺拔,双臂看似略瘦,可打横抱着她时却格外稳当。
但楚倾瑶不想这样仰望着他。
更不想自己一身狼狈时,抬着那双雾蒙蒙的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蓦然低下头,楚倾瑶意识有些模糊地将脸埋进膝盖。
不成想,这副样子更可怜了
君临妄呼吸微微一乱,继而恢复正常。
直接在楚倾瑶面前席地而坐,不拘小节的样子与他矜贵的装束有些违和。
也罢,他在她面前,一直都违和。
“楚小姐吃不惯山中野味?”君临妄将装着麻酱烧饼的布袋放在楚倾瑶面前,水囊拽开木塞递给她,“这水囊没人用过。”
楚倾瑶默默接过来,咕咚咕咚吞下好几口。
看她险些呛着,君临妄轻声笑道:“渴了也不知道要水喝。”
楚倾瑶喝水的动作一僵,垂着头从布袋里掏出一枚巴掌大的烧饼,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京中贵女不可能这般吃东西,就连刚刚她仰着头灌水的动作都不可能出现。
她这般,看起来十分异常。
“楚姑娘哪里的人?”
君临妄往后仰着身子,试图跟楚倾瑶搭话聊天。
但楚倾瑶吃着麻酱烧饼,觉得这是这个世上最好吃的东西,根本没功夫搭理他。
况且,她欲要试探君临妄的身份,那必不能被牵着话头走,平白落了被动。
“楚姑娘京中来的吧?”
楚倾瑶不理他,目光空泛地散在沾着血污的鞋尖,视线再往前一点,就是君临妄那双一尘不染做工不菲的锦靴。
“楚姑娘家里做什么的?”
楚倾瑶收回自馁的目光,埋头吃掉最后两口烧饼,伸手还想再拿一个。
结果装着麻酱烧饼的布袋跑了。
抬头一看,君临妄朝她挑了挑眉,勾着欠乎乎的笑。
“一下子吃太多,小心顶了胃。”
楚倾瑶目光黯淡下来,垂下头,避开那双深如幽潭的瑞凤眸。
“喝口水。”
君临妄把水囊的木塞拽开,再次递到她手里。
看她乖乖地喝水,君临妄眯了眯眼,盘腿而坐,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另一只手攥着青檀珠串缓缓拨动。
“还是不肯理我?”
楚倾瑶眼睫颤动,依旧默不作声。
小银雀不知从何处飞来,欢快地叫着,三两下钻进楚倾瑶怀里。
楚倾瑶手指试探地点了点它的小脑袋,被它亲昵地踮着爪子可劲儿蹭。
“它叫小七,我养的。”
终于,楚倾瑶抬眸看了他一眼。
“很可爱。”
君临妄听着她沙哑的嗓音,目光危险地睨着她怀里一个劲卖乖的那只臭鸟。
可爱?备用粮食罢了。
待会儿就把它烤了当零嘴。
小七对于主人的气息变化向来敏感,回头对上那恐怖的眼神,察觉自己可能命不久矣后,先是夸张地大啾一声,随后哆嗦着浑身软乎乎的毛直往楚倾瑶脖子里钻。
楚倾瑶不明所以,脖颈痒得她一激灵,手足无措地看向君临妄。
“云公子,你的鸟怎么了?”
君临妄危险的磨着后槽牙,微笑道:“没什么,大概是想上烧烤架了。”
楚倾瑶一听,下意识抬手护住小七。
偏袒得某人牙痒痒。
“姑娘看起来,正值及笄的年岁,不知家中可有婚配?”
楚倾瑶原本专心致志地摸着小银雀的羽毛,听到这熟悉的调戏腔调,不耐地皱了皱眉。
“上次不是已经告诉云公子了,小女已有婚配。”
“哦?那你遇刺险些丧命,你那稚嫩的夫婿怎么不见人影呢?”
楚倾瑶张了张嘴,知道说不出借口,只好闭上嘴装傻。
“本公子好歹有恩于你,还是两次,还是救命之恩,你却对本公子连句真话都没有。”
“当真叫在下,好,生,难,过,啊——”
楚倾瑶抬头,看他悠然自得地拨弄珠串。
眉宇间尽是调笑意味,目光放肆露骨,一身桀骜纨绔的气质,实在看不出来哪里难过。
不过,嘴上说着她对他没一句真话,他对她不也一样没半句实言。
“云公子莫怪,小女出门在外,难免需要谨慎些。”
君临妄毫不在意地挥手,青檀珠串喀哒作响。
“那你跟在下说说呗,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一个姑娘家,只带着一个丫鬟,身边却跟着朝廷官员,还被追杀?行程一路北上,这是要去哪啊?”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楚倾瑶袖中的指尖下意识攥紧。
“云公子说的,什么朝廷官员?”
“就是给你驾车的那位小哥,刚刚我手下回来时跟我说过了,他已经死了。看样子,是跌落马车摔死的。”
君临妄撑着下巴,意味不明地盯着她。
见她连听到摔死二字都无甚反应时,心里欣赏极了。
是个拎得清的。
总不会有人害她而死,她还要落上两滴没用的泪珠要强。
“死了?”楚倾瑶垂眸,尽量显得惊讶了些:“怎么就死了呢他不是什么朝廷官员,只是我雇来的车夫罢了。”
“哦,原来是车夫。”君临妄与她一样神色冷淡,甚至眸中凉薄如出一辙,“那死了,怪可惜的。”
楚倾瑶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嗯,是好可惜。”
两人话说得都毫无波澜,不知道还以为在聊今天天气不错,或者晚上吃点什么。
这气氛,蔓延着说不上来的尴尬。
“云公子呢?云公子是何许人也,先前记得您说您是药商,可怎么不见药材呢?”
君临妄抬眸,面前的小姑娘眼睛清明亮堂,深处还闪着狡黠的精光。
“我虽前两日运送药材,但其实我是皇商,先前的药材已经卸在城中,眼下自然没有药材跟着。”
这理由天衣无缝,编得楚倾瑶想给他鼓掌。
同样想鼓掌的还有远处耳力过人的长仁长义,两人中间夹着个唯唯诺诺的鸢儿,轻笑声引得鸢儿莫名其妙但又不敢问。
“楚姑娘明明是两辆马车出行,那另一辆车上坐得是?”
“是亲戚。”
楚倾瑶顶着君临妄剔骨打量的目光,硬着头皮解释:“云公子救了我两次,我也不便再隐瞒。我从下桥城而来,家道中落,要去寻远房亲戚。”
“途中不料被土匪盯上大概是看马车上行李众多,想打劫吧。”
君临妄忍了忍笑意问道:“去哪寻远房亲戚?”
楚倾瑶回忆着舆图,随口扯了一个边境北部,但比犁北稍微靠南些的城池名字。
“洛黔城。”
君临妄不忍了,嗤笑一声:“那你这亲戚可真够远的。”
楚倾瑶暗戳戳怨怼地瞥了他一眼,心中默念:是挺远的!
犁北距京城上千里,那洛黔城便是九百里,半斤八两罢了。
君临妄直起身换了个姿势,一本正经地胡诌:“那巧了,本公子正好也要去那地方,有批松木要去那里验收。”
楚倾瑶低下头,指腹轻抚着小银雀的脑袋,心中自是不信。
不过洛黔城确实盛产松木,她也无从反驳。
本就是互相试探的编故事,谁又在乎谁真谁假呢。
“主子,有两个人正往这边找。”长仁在树后探着头,偷偷给君临妄使了个眼色。
正巧刘勤延和张诉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
楚倾瑶原本还轻轻摸着小七的脑袋,勾着浅淡笑意的唇角听到动静后,唰一下就平了。
“楚小姐!楚小姐!”
“楚小姐!您还好吗!”
“诶!那有人!”
张诉眼尖,率先发现了君临妄的车驾,顾都不顾刘勤延不太利索的腿脚,撒丫子就往前跑。
等跑到楚倾瑶和君临妄跟前,先是上下打量了楚倾瑶,见她除了神色病倦再无他碍,眼神一下子失望了不少。
明显到楚倾瑶将那一抹失望看得清清楚楚。
楚倾瑶心中冷笑,等鸢儿过来后才慢悠悠被扶着起身。
见长仁长义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也没搭理气喘吁吁的刘勤延,转身对君临妄微行一礼。
“今日多谢云公子出手搭救。”
君临妄将楚倾瑶往上一托,眉眼妖冶带着调情。
“楚姑娘安然无恙便是云某最大心愿了,日后若有缘再次相见,届时可不要忘了云某才好。”
说着,暗中手指还微微用力,指骨掐住楚倾瑶的手腕轻轻捏了捏。
这动作,简直是有口难言的孟浪。
楚倾瑶当即抬头瞪了他一眼,用力将手抽了回来。
她也没想到这登徒子居然敢直接上手。
此刻瞧他那一脸春风荡笑,楚倾瑶暗自咬了咬牙根,扭过头不再搭理他。
君临妄初次见她有小脾气,深觉新鲜,两步挪到她眼前。
那颗晃眼的小痣勾着楚倾瑶的视线,吊儿郎当的痞气嗓音响在耳边:“刚刚的烤鸡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