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永正小师傅说, 那一头撞上灯塔的人是个寻常世家子,起来之后都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说以为那儿是空的, 迷迷糊糊, 像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徐行与余刃出少林,没有自通天梯走下, 而是纵身而落,快落地时, 足下踩剑, 将两人稳稳送至地面。
“与其说是吃错东西……”徐行缓步道, “说是中毒也无不可?或是幻境?”
余刃道:“总是被利用罢了。”
那姓常的被打落之后,也不见踪迹。徐行愈发觉得,出台所谓“百人禁令”的那人其心可诛。这些妖对灵境还有忌惮, 是因伤了修者, 修者还能自发仇杀令,或是依托宗门前去处理;在红尘间, 倒是无事一身轻, 只要别杀得太多、太嚣张,那便谁也管不了它。
禁令一出, 不仅隔离了灵境红尘之间的联系,还颇有些隐约的“鼓励”意味——别来灵境作乱, 你去红尘如何翻天闹海,不关我们的事。
先不想这些,不管如何, 徐行得想办法打探一番这“郎家”的事。
她将野火举起, 眯眼看看, 颇有些无言道:“砍个蛇皮还能怎么你了?这一会儿就又是磨损又是缺口的, 看着真孬。”
野火要是能说话,只怕要把她的鱼皮先给砍了。也不看看那是什么大妖,寻常的剑早都碎了好么!
不论红尘如何藏污纳垢,六大门附近的地界总是十分热闹祥和的。少林附近更是如此,毕竟谁敢闹事可以直接就地超度,方便得很。
徐行余光瞥见一人独坐茶馆中,似在清点什么,心念一转,便往小馆走去,余刃此时接过她手中剑,指节拂过磨损表面,垂眼道:“下山之后,你便没找铸师修过它吧?”
“……”还真没有,徐行嘀咕道,“哪有那么经常要修的?”
“就是那么经常要修。有空就要去修缮,缺口攒太多,用的也不趁手,不是吗?我都和你说过,它年纪已大了。”这是常识,哪有剑修不常常找锻师的?除非她有一个成日帮忙修剑的小跟班,自己向来不操心,才从来不懂。余刃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叹道,“罢了,跟你说也没用。给我。”
徐行得了种一听到他“唉!真拿你没办法!”的肉麻语气就想一脚踹出的病,她架着二郎腿将剑丢他,余刃接过,见她就这样坐下了,顿了一顿:“那儿有点远。你不一起去么?”
徐行酷酷道:“剑在人在。一样了。”
“……”余刃眉峰微微蹙起,挑眉道:“起来了。我不要自己去。”
“我有正事。兵分两路,更快。”徐行见他还杵在自己面前不动,烦道:“我就在这,不会走的。你回来的时候我肯定还在这里。行了吧?要去快去。”
余刃道:“不耽误。”
睁眼说瞎话,徐行一手按上他腹部,往外推,此人竟敢闷声不吭地跟她的力度对抗,手放上去全是硬邦邦的,徐行再一用力,他又好似无事发生地往后退了几步,盯她不放。
徐行指了指他,语调放冷道:“几岁的人了,给我听话一点。”
“……”
余刃走时,唇角的弧度比平时明显。
神通鉴道:“恕我直言,他高兴的点究竟在于……?”
“不知道。”徐行一反手,食指上便晃悠悠吊上了一个水纹钱袋子,漫不经心道,“反正我高兴的点是,有钱买水了。”
又来!神通鉴不可置信道,“你又什么时候顺走别人钱袋了?不对,这个像是余刃的……你刚刚摸他的时候拿的?赶紧还人家了!”
“这什么叫顺?情况有变,暂时借用一下。我不买什么贵东西,就喝点茶水而已。有钱会还他的。”徐行招手,请茶小二过来,对神通鉴镇定道:“你又不给我开自动拾取,我只能自己动手了。”
神通鉴咆哮道:“这能一样吗?更何况别说得好像你的钱是凭空飞去一样,不都是你自己大手大脚花完的?!”
徐行耳聋不幸又发作了。
神通鉴震惊过后,赶忙去看功德,发现一件离奇的事情——徐行就这样理直气壮顺走余刃的东西,竟然连1点功德都没扣。
这种情况似乎出现过,但还没等神通鉴想明白,就有一件更离奇的事出现了。
徐行还真是只点了几大壶普通茶水,送两小盘花生米,然而,付钱时,她打开余刃的钱袋子,发现里边全是成色极好的鲛珠,和她弄丢的那颗差不多,按照上次鬼市那人的估价,这满满一小袋,买下红尘间一座小城都不在话下。
闪耀的鲛珠之间,藏着一小截还留着牙印的小小青瓜。徐行之前懒得吃,又不想扔,余刃提议说不如给他拿去喂街边小狗,她自然没想太多。
徐行:“……”
神通鉴:“……”
“这借口你竟然信了?”神通鉴弱弱道,“哪只狗会吃黄瓜啊……”
徐行将鲛珠捏出来一颗,递给小二。小二假笑道:“这位仙长,不要逗我了好吗?”
最终还是她自己付的钱。真是穷的响叮当。只不过,茶水上时,徐行换了张木桌,径直坐到了一人对面。
那人听到声响,一双警惕的眼睛瞪得极大,也不跟她交谈,直接转身要走。如何挽留人,徐行没有经验,但如何将人硬扣在这里,徐行经验倒是不少,她张口就叫破那人网名:“狐草专卖?”
那人:“!”
她笑了笑,又道:“你一个小灰族,怎么卖起狐草来了?”
那人:“!!!”
徐行见她一脸惊恐地转头看着自己,邪恶地扯了扯唇角,摇摇手指,道:“别问我为什么知道。”
真是好一个欺男霸女的恐怖形象!
虽说鼠妖本来就是四处跑,但让她有此猜测的,还是封玉那句“先前有鼠妖进去你为何不拦”。在此之前,通天梯上就那些人,徐行一打眼过去,嫌疑犯寥寥无几,还正好看见这姑娘被吓得细尾巴都出来了,险些把旁边的人抽晕。
说来也好笑,老鼠可是在蛇族和狐族的食谱上的,尤其是狐狸,老鼠都算主食了。她还敢卖狐草,这不作死么?
苍晴坐下时解释道:“那都是假的……是我和一个小蛇妖合作,让它看起来像是狐草的样子。看起来像,但没有一只真实的狐狸收到伤害,这不是双赢吗?”
徐行明知故问:“那成本呢?”
苍晴:“徐道友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快说吧说吧!”
说正事吧。徐行也不是那样坏的人,专程过来欺负人家。她第一次来这里,人生地不熟,见多识广的老人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找到的,苍晴长期混迹多地,定然情报来源和人脉都比常人要广许多。
徐行斟酌道:“你认不认识,年纪比较大,至少经历过世家鼎盛时期,又谈吐清楚,在此地域常驻的老人家?”
苍晴霎时用一种复杂万分的眼神看着她。徐行说完才发觉不对,闭目道:“不要再玩这个梗了!到底要多久你们才会腻?要真老人,我要问情报的!”
“我什么都没有说啊。”苍晴无辜说完,并不回答,又开始左顾右盼。徐行眯眼道:“你怎样?”
“你不嫌弃妖族的话,我可以介绍我族的长辈给你。你不要打它就好了,它胆子比我还小的。”苍晴忐忑道,“但是,余公子这才刚走……你确定他不会马上就回来吗?我先说,我没有任何对你们有意见的意思!只是,到时候他发火误伤了我表奶奶怎么办?”
徐行掀桌道:“我说够了!爷爷都算了,为什么奶奶都防啊?!我到底在你们眼中是什么形象?!”
“……”
少顷,一个小小奶奶在徐行对面颤巍巍坐下了。不知她从哪里钻出来的,不愧是会潜行的种族。
为何叫她小小奶奶,因为徐行得稍微坐直一些才能看全她。她头发全然花白,背已经很佝偻了,蜷在一起,好像个小虾仁,脸也皱巴巴的。徐行不由心中苦道,不是对奶奶有意见,只是这个,年纪有一些太大了……
需知,没灵根的人族平均寿命在八十左右,修者的话,即便是玄素那样凤毛麟角的修为,顶天了也就活到三百岁。上下差距极大,平均应该也就一百岁出头。九重尊是一个例外,众人这么热衷于揣测他死没死,有一个原因便是,按照寿命论看,他早就该入轮回了。曾经还有阴谋论称,九重尊其实是一个职位,每过三百年都有人顶上去,现在已经续了三任了……
但妖族出生便有打底两百年的寿命。境界越高,寿命越长,一节更比六节强。若不是妖族妖口太少,加上性情爆裂,非常不团结,容易出现二五仔滋生内斗,否则这祸乱大战真的没法打了。
徐行本只想找一个一百来岁的,这样对世家由盛转衰那段时期的记忆会更加清晰。不过,能找到是最好,不要挑七挑八了。
苍晴自觉出去避让了。徐行将画着菟丝子的黄纸贴心地递到她面前,道:“奶奶,这个,你见过么?”
鼠奶奶砸吧了几下嘴,将黄纸拿住了。
就只是拿住。
好像给什么都会下意识拿在手上的样子。徐行把黄纸拿出来,花生米递给对面,鼠奶奶这次不拿了,开始吃了:“……”
徐行不催,就这么撑腮笑眯眯看着她吃,过了会儿,鼠奶奶模糊道:“我知道,那家很有钱,女主人姓‘郎’。”
鼠奶奶说的很多都是长期在地底下才能知道的情报。看来郎家那段时日是真的很有实力,能让她偷了又偷,偷了又偷……
徐行听了大半,顿时知道为何永正师傅当时一副不好多说的样子了。关于郎家的情况,即便只是转述,听着都不是什么好话。
言归正传,郎家的家纹就是“菟丝子”。并且,只有“被选中”的家主才能继承郎这个姓,纵观数任家主,无一不是柳亸花娇、仪态万方的女子,其中有人身具灵根,但更多的是凡人。
此前,徐行还不解为何昆仑会用“非法传教”的理由剿灭世家,现在她终于明了。因为这个世家,自家纹开始,就是十足病态疯狂的产物——徐行的猜测没错,被供养的“根茎”是那一个个养尊处优的人,“尖刺”,正是这些家主。
她们自一出世,便会被灌输奇特的观念,一定要找到一个深爱的人。那人必定是身居高位、英俊过人、佼佼者中的佼佼者,才能配得上她们毫无保留的爱。然而,爱是索取,爱是压榨,只要被郎家人缠上,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家破人亡,直到没有利用价值,跌落神坛,销声匿迹为止。
事迹之中,只要和她们有所纠葛的人,都像身不由己,迷瘴掩住了眼睛,同时被卷入了这样病态的情感漩涡中,并且诡异地直到死亡都无法抽身而出。爱惨、恨毒、崩溃、发狂,自杀、杀人、被杀,冷酷无情、多情似水……相同的是,这些人无论哪一方都不会有好的结局,唯一吃尽好处坐享其成的,现在也变成地基下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了。
神通鉴听傻了,道:“怎么会?就算郎家人性情和常人差别很大,那些和她们相处的人总是正常人吧?怎么干出来的事听起来都重度神经病的样子??”
“所以,昆仑认定这是一种‘传教’啊。”徐行垂眼,搓了搓指腹上的薄茧,若有所思道,“说不定,爱情也是一种宗教?”
但是,还没等六大门出手整治这个一看就是极大隐患的刺头世家,有一日,郎家就彻彻底底消失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世家是听闻风声,知道自己难逃此难,所以默契地销声匿迹,选择避风头去了,日后定会择一个时间东山再起——大家的记性很差的,日复一日没有消息,也没有人再提起这个家族了。它就这样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徐行听完,差不多了解了。她又道,“这郎家有什么记载的史料,或者,有什么遗迹可以看么?”
那当然是没有了。这种“不光彩”的事,很多人私下里都不提,怎会记载?郎家自家可能会记,但现在都不知去哪里了。不过,要说遗迹,或许有一个地方算是。
郎家也不是每一任家主都死于非命的,有一任名为“郎年”的家主应当算是难得的正面形象。她有灵根,平日精于炼药之术,与道侣琴瑟和鸣,感情十分美满,曾相约要生同衾、死同穴。无奈天不作美,道侣似是移情别恋,在一次决裂般的争执过后,郎年的道侣愤而出走,再归来的却是噩耗。
郎年伤心欲绝,并未另找道侣,而是将所有的心血都投入了炼药之上,日夜抱着自己的药鼎不放,就连入眠也要同榻而睡。她这一生,在制药上多有贡献,还炼出了药效极强、能肉白骨的疗伤灵药,靠“正道”也令自己的家族吃穿无忧,最后寿终正寝时,不忘为自己的墓穴空出一个道侣的位置,圆了当年“死同穴”的承诺。
时间太久了,鼠奶奶只记得入葬时一个模糊的方位。
说来说去,还是要挖坟!
不过,此次收获甚丰,徐行道完谢,给她又点了一大桌子菜,请苍晴进来吃了。付钱时,徐行特意找到茶馆掌柜,将鲛珠掏出一个给她。
掌柜假笑道:“道友,别逗我了行吗?”
徐行:“这个找不开吗?”
掌柜:“硬要找也是能找的开。就是我爷奶年纪大了,跟着徐道友不太方便。”
谁要找零你们一家啊!
“……”
正在此时,余刃回来了。他试了试野火的剑锋,剑锋锐利,崭然如新。抬眼之时,他一眼便看见徐行手中自己的钱袋,唇角的笑一停,眉峰一压,又很快仿若无事道:“我来吧。”
他从袖袍中随手掏出灵石。原来,贵重物品才需用钱袋装,普通钱币只要放袖袍就够了。
余刃将野火挂回她腰侧,徐行正大光明将钱袋塞回他腰侧。他笑道:“直接跟我说不就好了。我的便是你的,还费功夫。”
神通鉴真想骂人了。这没出息的死样,难怪徐行顺走你全家都只扣0点功德!
徐行:“青瓜给哪只小狗叼走了?”
“……”余刃不经意道,“它不吃。我不过先收着,免得浪费。”
真是太勤俭持家了。神通鉴都要流泪了!
事不宜迟,徐行立即给凌寒发灵信,通知他带着小鸭过来一起挖坟。只要方位不错,要找灵气充足、没被人破坏过的墓穴,这对小乌鸦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天没黑,凌寒便赶过来了。小鸭在他肩头来回跳,道:“嘎嘎!”
徐行笑吟吟道:“辛苦了,你也好。”
凌寒:“没有。它问你少林门前暴打蛇头的事是不是真的,说爽死了。”
就俩嘎字哪来这么多内容?还有消息传的这么快?
凌寒追问道:“所以是不是真的?你什么时候这么强了?我就问问,比起大师姐你还是就那样。”
徐行:“你怎么知道茫茫人海中大师姐只认得出我一个?”
凌寒:“我问你了???”
先挖先挖!小鸭找路,凌寒挖土,徐行和余刃在后跟着,看看周遭有无异样。徐行还防着凌寒一手,毕竟他对穹苍有着一股几乎赤诚的热情,连带着对徐青仙和九重尊都不容他人侮辱,徐行真的很担心他看到玄素发的通缉令,当即把她扭送上穹苍。
直到夜笼天地,月色似水,一片静谧之中,凌寒终于找准了疑似郎家墓穴的方位,不过,他这次没有贸贸然下去,而是凝重道:“有机关阵法。”
徐行:“很多?”
凌寒点头:“很多。而且,很强。”
余刃指尖点了点那块土地,倏地,自下传来刀光剑影和群箭齐射的“嗖嗖”声响,竟是足足响了一杯茶的时间,才缓缓停滞下来。
“走吧。”余刃道,“现在没有了。”
凌寒无语凝噎道:“你能给我点面子吗?有时你让我觉得我是个废物。”
余刃不置可否道:“面子要靠别人给的话,那或许真的是?”
徐行制止了凌寒的自杀式袭击,又假模假样画了个小鱼吐泡泡的传送阵法,一行人霎时眼前一黑,再有亮光时,豁然开朗,只看见满地躺着的兵器残躯。
暂时还不知是否找对了地方,但这墓穴十分广阔,布局精巧,竟是个迷宫,压根找不到主墓室在哪里。小鸭拍拍翅膀,左顾右盼,随后,找了个方向向前飞去。
“它能察觉到空气的流通不同。”凌寒道,“快跟着它走。”
“好厉害的小鸟。”徐行对神通鉴遗憾道,“要是下面没长着个人就好了。”
这下两天白干。神通鉴已不想说话:“……”
三人在地下走走停停,倒是看到不少陪葬品。期间有许多珍稀药材,和炼制出来的药丹,徐行还看见了真的狐草和妖丹,像是从哪只狐妖身上剥下来的。这都是在现今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找到了!”凌寒道,“菟丝子!是这个家纹没错!”
主墓室更是开阔,棺材不像棺材,倒像个水晶室。徐行凝目细望,墓室中的人的确身上并无外伤,神态安详,头发尽白,倒也合了寿终正寝之说。
在这里,徐行先是找到了一本,类似于家谱的书册——不过,上面只写了姓郎之人和道侣以及子女的名字。郎年的道侣名为林秦丹,子女名为郎景。郎景则就复杂些了,她似乎有两个道侣,都各自育有子女,或许是先后?一女名为郎辞,另一女则名为郎无心。这是最后一代,再往后便是空白了。
满目的郎看下去,徐行差点都不认识这个字了。这是名单,现在看不出什么,或许此后有用,她先将其收起。余刃在墓室另一角,拾起什么,缓慢破译道:“若有祸端,退回暂居之地,穹苍东部,永定国北,冥海蛇域……”
冥海蛇域。
正是当初鬼市之主和卜白秋二人合作,将众人传入的神秘水域,曾和黄泉鬼域短暂重合过的地方,水域中,便是君山之佛的脑袋,常青目前的住所!
在六大门准备剿灭世家之前,郎家心知风雨将来,于是退至这个无人知道的水域之中,在水底建造了一座城池。
然后呢?百人尽死,那姓郎的人呢?都去了哪里,幸免于难了么?
若是常青所杀,那证据又在何处?为了何种理由?
百般疑惑之中,徐行忽的抬眼,墓室之中,水晶棺与一道巨大的药鼎并排放着。
凌寒道:“道侣早逝,又割舍不下,最后只愿和药鼎同葬。可怜呐……”
徐行看着这位置,总觉得不太对劲。鼠奶奶口中所说,并不是“和药鼎合葬”,而是,“给自己的道侣留了一个位置”。况且,这药鼎顶天立地,和棺材的位置几乎是并肩而立,如果要换一种说法,那就是,这个药鼎恐怕站的才是“道侣”的位置。
她心中忽的产生了一种不太正常的联想。
徐行向那药鼎走去,它很大,人要微微踮着脚,才能看见里面。近看,铜绿的材质,泛着金属的色泽,包边沉稳,周身有许多火烧的旧痕,一切都很寻常。
徐行没有随意打破炉鼎之外的保护,而是轻巧一跳,跃到了它的正上方,而后,垂眼向下看。
深深的鼎底,沉着一张死人脸。这张脸,像是被熔铸进了鼎中,自底部长出来了一样,两颗青白呆滞的眼珠嵌在表面。鼻子微微凸起,嘴巴张开,这是极为愕然的神情。
鼎身中部,不断提供灵力的地方,一颗不再跳动的心脏蜷在那里。
……是了。这个药鼎,名为“丹心炉”。
余刃见她神情有异,蹭过来看了看,挑眉道:“原是如此。”
“什么原是如此?”凌寒也过来探头一看,吓得差点飞地上:“我的妈?!这什么?!为什么有人脸?!这什么鬼东西?!!”
想来,所谓争吵之后林秦丹无故出走,再是噩耗,都是假的。郎年接受不了背叛曾经的誓言,将心爱的道侣做成了人鼎,日夜相伴,年年岁岁。
凌寒想明白了,又愣是没明白:“这……有病吗?!有话不能好好说?更何况,真掰了又怎样?各自找下一个不好吗??”
他都快懵了,见徐行和余刃反应却很平常的模样,由衷道:“你们不觉得这很可怕吗??”
可怕的东西多的是,郑长宁长得比这还可怕点呢。徐行思索着什么,道:“还好?”
余刃不太感兴趣:“生同衾,死同穴。他自己说的。”
凌寒怀疑人生:“……”
原来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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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天光破晓,清晨之际,载着穹苍诸人的法器终于盘旋着停在了掌门殿前。徐青仙为首,诸人跳下法器,要先将护送回来的圣物交还秋杀台,择日送入穹苍万年库保存。
玄素一身白衣,迎风而立,轻轻咳嗽,见大徒儿仍是那样神情淡漠,道心坚定,未曾被山下风霜折损分毫,看到小徒儿名字就烦的症状霎时缓解不少,慈道:“青仙。”
徐青仙站定,道:“师尊。”
瞿不染也随后出来,对掌门一丝不苟地行礼:“白玉瞿不染,参见掌门。”
各大宗门总会有访学交流的机会,作为白玉首徒,玄素自然是见过这位瞿不染的,而且不止一回,心中很是欣赏。他微微颔首,却觉得有些奇怪,为何瞿不染下山一趟反倒道心浮躁不少?难不成无情道又要向魔道输送一个优秀人才了么?
玄素引一众人进掌门殿,寒暄道:“在山下相遇也是缘分……”
徐青仙淡淡道:“师尊,瞿不染不喜听这种话,你别说了。”
一回来竟告状,瞿不染怒道:“你……你丝毫不知悔改。”
徐青仙:“我没做错事,为何要悔改。”
瞿不染:“那你敢对你师尊说,你在幻境里做了什么?”
将和阎笑寒都一脸麻木,想来这种毫无意义的吵嘴已经听了一路,耳朵长茧了。主要是,徐青仙她不觉得这是在吵架,她只是认真回答,所以这对她的情绪毫无影响;只是瞿不染每次一说就要动怒,一说就要动怒,这法器上还避无可避,真是气的他都上火了。阎笑寒还偷偷给他泡凉茶来的,不过貌似没什么用。
将听不下去,十分义气地匡扶弱小,帮瞿不染吵架,但徐青仙一对三毫无惧意,战绩斐然,把小将也气上火了,回来的剩下两天,法器上极为沉默,大家都在此起彼伏骨碌碌地喝凉茶。
玄素:“……”
真不愧是气人高手,他听完也要上火了。三徒儿机灵地把药杯送过来,他喝了一口,艰难道:“辛苦你们了……都先入内……再说。”
此时,四掌门秋杀已经等在那里了,头毛更炸了,完全没在打理,黑眼圈快要掉到地上,一副操劳过度,但又未到心如死灰的程度。小将其实一进来就想问九重尊情况如何,但碍于瞿不染在此,只能先憋着。
其他先按下不提,圣物才最为紧要。
在两侧监察使的注目下,徐青仙将装着绝情丝的木匣取出,交给秋杀。
秋杀垂眼,指尖轻轻一碰那白色丝线,似在感受着什么,眉心逐渐皱起,随后,开口道:“假的。”
玄素手一紧,沉道:“什么?”
小将道:“假的?可是,从郑长宁身上拿出来的,必然是真的啊!自拍卖场出来之后,他便没有再接触过其他人,直接就进幻境了。”
阎笑寒道:“会不会是……”
小将道:“对了!徐行此前说过,有三分之一曾经遗落在幻境中,是后来才拾回的。是不是这三分之一有问题,被掉包了?”
“不。”秋杀还是一副非常困的样子,她捏起那根丝线,眼中忽的有光闪动,随后,用一种笃定的口吻道,“全都是假的。”
“不过,这三分之二,伪造之人能为远远在我之上,我根本察觉不到遗留的任何气息,只能察觉,这和原圣物有微妙的差别。并且,是刻意留下的破绽,我才能发现——也就是说,若是对方不想让我发现,我应当会在很久之后才察觉出这是假的。”
“而这三分之一,就粗浅得很了。”秋杀将丝线随手丢下,道,“蛇族伪造的,一股难闻的水腥气。敢伪造圣物,胆子不小。掌门师兄,赶紧抓出来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