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孤陋寡闻
尽管云素还不能准确的判断出她的身份，但他已经暗自在心里将她放在整个世界很高很高的位置，所以这样的话从她口中突然的说出还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不常做梦，自然更不会做什么天上掉馅饼的美梦。
她的姿态很容易让人生疑，云素思考她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思考她对自己这突破天际的愧疚是从何而来，瞬间便想到了鸢山的火。
想到了这些，云素沉默下来，她以为那场火因她而起，可在他看来那是因他而起。
他不愿再去想那些事，但这于他而言这确实是个了解事情的好时机，所以他仍旧平静的朝她问道：“除了我，还有人活着吗？”
也许是出于内心的愧疚，唐晚晴比他上次相见时还要温柔许多，并且似乎很是愿意和他说下去，她想了一想回答说道：“也许有。”
“在那口棺身边的。”
云素停下脚步来，认真看着她眼里的温柔，追问说道：“一个看起来年岁与我差不多，身上同样养着生息的少女，你可曾见过？”
对于他的认真，唐晚晴也认真的思索良久，她确实没有在棺椁边看到那样一个少女，却在那人群中看到一些养着生息的，她不确定是否是他记错了位置，摇摇头未发一言。
她应该确实不曾见到，云素对此很是奇怪，又继续问她说道：“上次你说你来找一只鸟，你找到你要找的鸟雀了吗？”
“找到了。”
他们已经走了许久，此时终于到了，这也解了唐晚晴对要不要回答他这个问题的迟疑犹豫，毕竟这牵扯的还有她的师门。
看着那处火光林立，唐晚晴皱了皱眉，云素注意到她的神情，同样蹙起了眉梢，说道：“被人找到了。”
他赶忙解释说道：“当时唐姑娘还在昏睡，若是我停留在这里，说不准就死掉了。”
尽管有些生气，但她也理解云素所作所为，那的确是当时最好的选择，她更不想把气撒在这个刚刚失去家园的少年身上，同意他的说辞，说道：“有些麻烦。”
她能燃起那样的火，来历也非同小可，云素对她所说的麻烦有些不解，说道：“唐姑娘的身份看起来非同一般，这儿大概也没有什么仙人是比唐姑娘还要厉害的，难道是有什么难处？”
想起在远方别人见到她时候的场景，唐晚晴对他的说辞表示认可，说道：“我的身份可能有用。”
闻言云素放下心来，又问她说道：“那你有牌子什么的吗？”
“什么牌子？”唐晚晴不解。
“就那种…”云素给她一个充满想象力的描述，说道：“那种一掏出来，所有人都为你放声尖叫，还会朝你跪下献上你一切想要的那种牌子。”
她看着自己仔细的想了一会儿，轻摇着头说道：“我没有那样的牌子。”
云素微挑起眉，直接问她说道：“除了唐晚晴，你还是谁？”
她骄傲的仰起头，语气却依旧淡然，对云素说出自己的身份说道：“我是清净圣人首席弟子。”
这的确是个听起来很大的名头，云素稍稍记下，他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因为他压根不知道清净圣人是谁，但知道这个名头很大很真就是了。
他想着她身上应该有些别的东西，接着说道：“若你没有这样的牌子，哪怕你是皇上，别人又哪里知道你是你？”
面对这个很奇怪的问题，唐晚晴没有去思考，她一脸认真的说出在别人听来无比自恋的话，说道：“一般，只需我站在那里，他们就知道那是我了。”
云素仔细的观赏着她，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已经凝固的泥土上，他压住嘴边快要溢出的笑意，平静又认真的说道：“姑娘莫要说笑，我见你两次，我都不知。”
她同样很认真的上下打量云素，最后收回审视的目光，淡然又认真的说道：“你孤陋寡闻，不足为怪。”
云素哑口无言，他憋了半天，最后只是呆呆的指着那些林中飘摇的火光，有些恼怒的说道：“那你站在那里去，看看他们认不认得你。”
唐晚晴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说道：“现在当然行不通了。”
云素以为她的理所应当是源自她脸上那些‘妆容’，他从白日走过的记忆里找出溪水的位置，伸出手指指给她说道：“那里有条小溪，你可以洗干净脸再去。”
她摇着头说道：“还是不行的。”
云素看不出她的心思，奇奇怪怪的说道：“莫非，你要我去洗？”
“按理说，你弄的理应你来，但是…”她没有理睬云素这些奇怪的说辞，还是拒绝说道：“洗干净了也是不行的。”
云素问她：“为何？”
“在…”
即将提及鸢山时唐晚晴急忙改口，她生怕云素触景生情，细致的跟他解释说道：“我受了伤，他们看起来人太多，我怕现在打不过他们。那样哪怕他们认出了我，偷偷把我打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的。”
云素无可奈何的说道：“我就在这里睁大了眼睛看着，你安心尽管去，他们打死你至少我是知道的。”
比起鸢钟灵善变的温柔，唐晚晴的温柔极具耐心，就算是云素接连说了这样尤其大胆的话语，她还是温温和和的解释说道：“重要的不是我死了有没有人知道，然后来为我报仇，是我这样的人白白死在这里很是可惜。”
她揽了揽裙边坐在树叶上，说道：“你我从长计议吧。”
想着小小的乌离应该不会有这么多知初境迟晓境的仙人，于是云素有了对策，说道：“我弄出点动静把人引走一些，唐姑娘进去去把棺椁扛走就是。”
“你问过我，我也都告诉你名字了。”唐晚晴挑起眉梢说道：“你总是唐姑娘唐姑娘的，显得我好大的架子，而且听着也不好听。”
云素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他自顾自的稍稍计划了一下脱身路线，最后笃定的说道：“那晚晴姑娘，我这便去了。你最好快一些，我不太擅长逃跑。”
她立刻阻止云素，说道：“你不可以去，就算没人在那，现在我也搬不动。”
云素更加不明白，问她说道：“这又是为何？莫非你什么境什么境的仙子搬不动这区区一口小棺？”
唐晚晴越发觉得他愚笨了，歪着头疑惑的说道：“刚刚和你说过了我受伤了，而且也是因为搬它受的伤，还有什么是什么境什么境？”
云素发现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她是与鸢钟灵相争受的伤，问她说道：“搬它还能受伤？晚晴姑娘不是境界很高很高吗？” 爱读免费小说app更新最快，无广告，陈年老书虫客服帮您找想看的书！
“强行搬自己搬不动的东西，当然会受伤。”唐晚晴补充说道：“有一部分伤是搬它受的，还有更重要的一部分是在别处。”
“境界的话…我只是通明。”
云素没有理会她的说话方式让自己造成的误会，他确定她说的重要的那一部分是因为鸢钟灵，一想到那口棺会是她也摆弄不得的程度，而鸢钟灵却如此确定他能搬动，整件事就更迷茫了。
他接着问道：“原来是这样…你说只是通明？通明很弱吗？所以你知道那口棺是什么东西？”
出于鸢山那场火的原因，她对云素格外的和颜悦色，说道：“通明在迟晓之后，朝夕之前。至于它…是连我也不知道的故事，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与人世间有关，所以就算不好搬，我也要搬走它。”
出于苏一一的缘故，云素不得不去了解那个名为‘人世间’的组织，现在正是个机会，他佯装漠不关心的问道：“人世间是什么？朝夕是什么？”
“人世间就是人世间。”提到人世间唐晚晴突然变得无比严肃，她郑重的告诫云素说道：“我要提醒你，不能与人世间有太多的牵扯。”
云素问她说道：“为什么？”
想起那些个波及整个人间的人，她心中各种心绪交加，最后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因为，他们站在了人间的对面。”
“想让所有人都成仙，就是站在人间的对面么？”想起那座坟墓与墓里那些执念，云素情不自禁的低声说道。
无论是谁，都能很轻易捕捉到唐晚晴眼里酝酿怜悯，在他看来，似这样的事情应该是她这种擅长怜悯的人最支持的，但她似乎并非那样。
唐晚晴捕捉到了他的低语，眼睛与眼角泪痣猛地扬起，这张脸一下子变得咄咄逼人起来，说道：“我没想到，就连像你这样孤陋寡闻的人，也会有牵扯。也难怪，这棺本就是从那里来的。”
“我可以也必须要告诉你，仅仅是你说的这条，就是人间不容许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问道：“为什么？”
她隐隐从云素的眼中瞧出他的心思，慢条斯理的说道：“并非说谁仁善谁宽容谁自私，又或是牵扯到了谁与谁的利益。究其原因是这天地间的生息有限。”
“哪怕人人都有知初的天资，它也不足以让人间每个人都知初，真的远远不足，更别说知初之后的迟晓通明…”
“我明白了，这是件根本不可能的事。”云素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道：“要是换种修行方式呢？”
“你是指把自己练成灵丹妙药、把自己练成生息让别人修行的那种？”唐晚晴这话含着对某个夜晚所见明显的倜傥。
她跟着说道：“既然前人已经铺好了路，又有多少人愿意自己走一条险象环生的路呢？更何况，这本就是一条最好的路。”
“也就是说，如今的人间，每多出一个仙人，天地生息就会少一些。”对她的调侃云素也不恼，从泥土的间隙中看着她的眼睛。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试探，因为他想到一件真正可能会惹得唐晚晴大怒的事情，缓缓说道：“那圣人传书此举，岂不是…”
“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唐晚晴直接了的说出他没说出的话，她忧心忡忡的看向北方一座巨大的城池，说道：“老师传道有段时日了，这会儿各国使臣应该都已入京了。”
“京城…”云素在父亲说起的故事里听到过那个玄知最中央、最繁华的城池，他看向更南与更北的天边问道：“人间有几国？”
“北有虚尘，西临空衍。”她微抬起头点点北面的天，又点点西边的天说道。
云素则是望向鸢山以南，他说道：“我曾经站在鸢山的山顶看到过比咏离更南边的地方走过巨大的影子，那是？”
听到他的描述，唐晚晴脑海里出现一只犄角像是龙牙的巨兽，说道：“那是西蛮与西蛮的荒兽。”
“在南方，为何叫西蛮？”云素不解。
唐晚晴解释说道：“那是因为他们才是原来的空衍，被如今的空衍驱逐至此。”
一幅囊括整个天地的画卷在云素眼前的云朵上展开，他深吸口气，问出最重要的问题说道：“这人间四方，玄知国力，位列第几？”
“虚尘与西蛮居末尾，玄次之，空衍最盛。”她平静如水的说出人间大势，说完就露出骄傲的样子特意对云素说道：“不管国力几何，有一点我要告诉你，作为一个玄知人，你也应该谨记。”
“我玄知，是正统！”
云素不是第一次看见她的骄傲，这次的骄傲与之前几次不同，他觉着她模样尤其很可爱，他不想这骄傲落空，所以继续以好奇的语气问道：“何为正统？”
“龙庭在玄，朝天伺也在玄，这就是正统！”
“所以眼下，此时此刻。”
她的温柔尽散，望着林子里的火光起身不容质疑的说道：“这口棺决不能暴露在世人面前！”
她将这坚定精确的传达给云素，说道：“不然我玄知，将会背上一个和人世间同流合污的罪名。届时大军压境，就不仅仅是你我，还有这一个咏离郡的事情了。”
云素顿时感到肩上背了一座大山，他沉默很久后缓缓说道：“你还没说朝夕是什么。”
“通明之后，朝夕之前。”
“长生又是什么？”
“长生是境界。”
“境界是什么？你叫圣人老师，你究竟是哪家的小姐？家中是不是颇有银钱？”
“境界就是境界。还有我不是哪家的小姐，家中也没有堆积如山的银钱。我是圣人的弟子。”
“圣人的弟子，很厉害吗？”
“不知道，和我打过的都说我很厉害。”
“明明你先前说你只是通明。”
“通明也很厉害。”
“都有谁和你打过？”
“大大小小…有很多很多。”
“说说？”
她一一数来说道：“公主、道主、丹主、器主、净人大师…”
“为何我一位都没听闻过。”
“你孤陋寡闻。”
“…”
“上次相见时你连圣人都不知，你真是孤陋寡闻。”
“你这么厉害你打不过林子里这些人？”
“都说了我受伤了。”
“能告诉我，你只是为了一只鸟来咏离的吗？”
“只是为了一只雀儿。”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雀儿？”
“一只玩火的雀儿。”
“不曾见过，不曾听过。”
“你孤陋寡闻。”
“…”“你的伤几时能好？”
“也许几日，也许一季，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孤陋寡闻。”
“…”
云素活动了一下肩头，揉了揉疲倦的眼睛问道：“那现在，晚晴姑娘有计划吗？”
“有。”
她抬起小手，指着林子里走动的人影说道：“先知道是什么人要抢我的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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