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飘来初雪，吹来白夜（四）
寥寥几片的雪落地了，他又被风吹走，吹到鸢山的最高处。他听到一个奇怪又熟悉的脚步声，举起的头低下，看着对面绝美的人说道：“许久不见。”
说着他躬身一拜，是为了苏醒之恩。
“于你而言或是过了许久。”
鸢钟灵冰眸看着山间白雪逐渐融化的模样，看着鸢鸟的其中一只翅膀，那里长满了纤弱却坚毅得扎疼人手心的青草，她曾经在那里将眼前的少年唤醒，时至今日已有十三年。
这十三年对于某些不幸的人来说已是一生，她却说：“于我而言只是这山上树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如此往复十三回而已。”
她与上一次现身的模样截然不同，云素还是第一眼就确认了她，也许是太美了，见她就理所应当的觉得这才是她本来面貌。
“终究花开谢过。”他再次躬身一拜。
鸢钟灵不记得自己对他有别的恩情，好奇的问他说：“这一拜是因何？”
云素极为认真的望着她，如实说道：“我今天见了你，心中又得一意，欢喜不已，理应需得礼敬致谢。” 爱读免费小说app更新最快，无广告，陈年老书虫客服帮您找想看的书！
他看她一眼悟道，在别人看来，绝对是个万中无一的天才，但鸢钟灵没有讶异他的悟性，而是满意与理所当然，她知道他并非仅仅一眼。
过去十多年里，她一直在教他这道意，如今他才总算懂，时机正好，机缘正好。
鸢钟灵还是故作好奇，朝他问道：“你真就聪慧至此？我尚且不知己身所为何道，你怎会知？”
“知与不知并非在名，所以就此刻而言，你存在，它就存在了。我只知我看到它，便得了它。父亲曾带回来许多书，我记着其中一卷上面写着有个叫胭脂的仙人，她看到花开所以悟道。”
“现在我也在看一朵花开。”
想着想着，他眼中迷雾尽散往昔浮现，又理解了许多事情，说道：“而且，我似乎得它许久了，只是今日才通透。”
那是从何时开始的呢？那些空白的夜晚里没有事物可以捕捉时。那些皎白的月，雨夜的雷，吃人的蛇，发声的猫，摇曳的树…身前的生灵。
鸢钟灵提起拖在雪上的裙摆，款款走上前来，稍稍弯下身与云素齐高，轻歪着头问他说：“所以，你打算如何谢我？单单两拜可不足够。”
云素看着她走近，看着她美丽眼睛里的白雪问道：“你要如何？”
比起村里各家各户闲暇说的那些笑话，这个问题似乎更好笑些，她很是好看的笑起来，笑里有着堂而皇之的恶意说道：“看看你身后林子里的小雀，我要她死在鸢山，你愿意帮我吗？”
云素回过头看去，比之这座偌大的鸢山苏一一的确很小很小，他没有丝毫犹豫回过头来说：“你不想杀她。”
鸢钟灵轻轻摇头说道：“我想。”
云素仍旧不相信她的话，接着说道：“那卷书是你给我的。”
“嗯。”
鸢钟灵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说道：“那时不想，现在想。”
她好像也很是为难，苦恼说道：“若你是我，你也应该明白，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杀了她。”
若是她狡辩说谎云素仍然会不信，但她很直接的承认了下来，这就让云素捉摸不定。
他承认这对她来说是个很好的法子，抱着些许侥幸的问出他疑惑许久的问题，说道：“为什么你自己不动手？为什么你不让这些人动手？”
“我喜欢你的眼睛，喜欢这样的黑中一点白，时常想着这雪上是否也要加上一点污垢。”她把裙角上的灰尘给他看，说道：“因为这点喜欢，在你离开前，给你还清我恩情的机会。”
云素不相信这个理由，他沉默的看着她，又看看四周的人，许久之后开口说道：“你与我之间，可不仅只有恩。”
“我从未告诉过他们你是祸之类的事。”鸢钟灵看到他在鸢山人之间游动的目光，说道：“这都是他们自己所想，反而许多年前是我救了你，如今又对你有授业之恩。”
她在云素身上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有她的目地，云素很清楚这点，但他不否认其中有一些对他的确是种莫大的恩情。
他摇摇头说道：“我是说我的父母。他们与这些事无关。”
她说：“他们与她有关，怎会无关？”
云素接着说道：“杀她，我确实做不来，换一个好了。”
她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回答，脸上的笑容在说完时就没了恶意，满满的空灵取而代之。
“好。”
鸢钟灵没有表现出任何强硬，反而无比轻松答应下来，像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她简单想了一下，看向云素袖口的银光，突然平静如水的说：“把我杀了。”
说着自己的生死，她还是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她还好心的提醒道：“就算你现在不动手，当我杀和你有关的人时，你还是会出手的。”
“哪怕你知道自己打不过。”她窃笑道：“你还是会出手的。”
看到云素面上的平静渐渐破开，她脸上的平静突然全部变作戏谑说道：“而且，以你的修为，除了看着也只能哭嚎了。哭泣的话…我倒是没见过，你现在哭一个我瞧瞧？”
他曾经在某个夜晚见过这种戏谑，那时她还只是藏在眼里，现在她特意给云素看，是在告诉云素，她根本不打算让云素杀死苏一一，她只是想看个笑话。
云素心里愤怒，还有百般疑惑不解，僵着脸说道：“所以你只是想看看我如何败在你身上？我不明白我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你如此戏耍，若是你只是待的无聊了想要好玩，这不好玩。”
“怎么不好玩？”
她看着云素眼底的愤怒嗤嗤笑着说道：“你看看你自己，这山里哪里有人像你这般有趣。”
她满脸微笑的看着对她恭敬跪拜的人们，说道：“你再瞧瞧他们？再把你和他们放在一起瞧瞧，是不是很好玩？”
好玩不好玩？
她一个近乎为神的生灵，十多年前将自己唤醒，又花了十多年传给自己她的道理，还做下如此之多的事情，怎会只是活得太久待得太无趣为了寻找有趣？
云素听到她还在说笑话。
“他们只会跪下来，求着我做些他们力不可及的事，然后用一些他们以为我喜欢的东西抚平内心的亏欠，谁又会像你一样对我有这种哪怕只是愤怒的神情？”
也许她真的觉得好笑，笑着说道：“好笑的是，我什么也没有做，只需在他们祭拜时给些回应，好事发生了他们会以为是因为我的福泽，坏事发生了就跑到你头上去了。”
听着她话里对后头那些族人毫不掩饰的蔑视，云素感觉不到好笑，他勾下身子从地上抓起一把雪。
感受手心的冰凉，想着她的心应该要比这更凉些，云素对她说道：“他们尊敬你，把你当做神明，是种对希望的盼望，哪怕不是你，还会有别的鸢女。至于我…”
“愚蠢罢了。”
提及此处，云素声调变得有些冷漠，说道：“在他们眼里，连这雪都是纯净无比的，似我这种祸，是不配沾染的。”
“现在看来，这雪也远没有看起来这么白。”他把手心的一团雪扔下，然后狠狠的踩上一脚。
云素抬起脚，又左右撵上几脚，发泄完自己的不满，他才开始真正的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鸢钟灵并没有像他预料的恼怒起来，她笑得更开心了，看着少年脸上的倔强笑道：“我更加喜欢你了。”
“他们这般对你，你还帮着说话，就你这菩萨心肠，比起那卷圣人的书，或许该给你一卷僧侣的经文，说不准你念上一天就成了佛了。”
云素不理睬她的嘲讽，他并非同情他们，而是仅仅出于对鸢钟灵的不满，再次问道：“我很不明白，你这般行径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需要明白。”
山间吹来一道清风吹起云素，短短几息他就与鸢钟灵就移步人群跟前。
这山上从未出现过这么美丽的人，他们想着恐怕就连这世上也不会有，她像是从故事里、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们齐齐看向她的容颜，她身后浮现整座鸢山的模样，无论山川无论花鸟。
平三指着她激动的大叫道：“鸢女！是鸢女！”
“鸢女…”
“您是…”
“这…”
众人看着这神迹，在雪中疑惑冰冷的心通通变得滚热，有人感到这样看着她的容貌很是不敬，于是他跪下，接着一个又一个热泪盈眶的跪下。
尤其是齐垂江，他一次次将头深深埋进雪里，大声的呼喊道：“鸢女！”
鸢钟灵微笑着没有回应他们，她指着眼前一个个跪着的人再次发出只有云素能听到的嘲笑声，焦急的抬起云素藏着小剑的那只手说道：“素，你看，你快看！”
云素沉默。她也不再焦急，而是疑惑又认真的问他说道：“不好看吗？”
“那就再好看一点！”
她甜美的笑着，站在高处朝着下方的人群们喊道：“嘿！”
她抬起手指指某片土地，笑着喊道：“那里的火，是我放的！”
人们齐齐的看向她，似乎是没有听到她说的什么，当她再次复述那番话的时候，他们才开始思考回想。
云素也在想，想她为何如此，他看着他们在想。他看到他们先是不解，然后震惊，然后目光齐齐的转向自己，眼里的震惊放大放大再放大，最后变成强烈的愤怒。
再然后，一块石头被指头从地上夹起，从齐垂江手里飞出。
重重砸在他身上。
他看见他砸中了。
他的愤怒变成疯狂。
接着，他们也疯狂。
他们也扔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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