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飘来初雪,吹来白夜(三)
他那双与生俱来的黑夜眼睛里倾吐出比寒冬要冷的寒光,一柄刀在那片黑夜里突显,然后在主人的厉喝中将雪花切开,将整个瞳孔占据落下。
刀落下时,少年只是面无表情站在雪上抬了抬左手手腕,袖子里的滚滚生息跑出几许到左手,再跑到他手握的剑上。
平三出刀,他出剑。
仙人与凡人的碰撞,结果不言而喻。
刀与剑相撞,接触时仙人的剑只是轻轻一震,凡人的刀就像是受到了难以承受的痛苦挣扎着从平三手里脱落。
刀掉在地上,并未像平常失手脱离时还会跳动着反抗几下。
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压着它,压到它身下的石头上,石头成了粉末。
它继续压着刀与刀下齑粉牢牢粘在泥土上,刀疯狂颤抖着崩出裂纹,始终惊不起一点波澜,直到那股力被泥土下的泥土消融化解,才归于平静。
他的刀掉了,他也没有刀了。
云素出了第一剑,很是普通的一剑,他还没有停下,因为还有其它的刀快要到来。
雪地里响起一声刺耳的嗡鸣,像是凄厉的哀嚎,他握着的小剑朝飞来最近的刀一挑,将那刀上的力量卸去,随后一剑砍断那只握刀的手臂。
他握起那只断臂,朝着夜空猛地一甩,那刀就飞出去了,是更多举着刀的人来的那个方向飞去。
像是一朵大了无数倍的雪花在夜空飘落,带着同样大了无数倍的瘆人寒意,切开黑夜极速飞舞而去。
还没等听到切割血肉引发的更凄厉哀嚎响起,云素抓起失了刀捂着手臂不适一脸震惊的平三,再用生息将他如石头般抡了起来,狠狠的将其扔到远方!
平三尖叫着飞远,那朵飞舞的巨大雪花也飘落了。
他是用生息扔的这朵雪花,其上虽未附带他的意却也沉重无比,在半空划过带出沉闷的风声,落到来势汹汹的人群中,先是打散他们的勇气信心,再在他们一哄而散时穿过人群,带出一串串亮眼的鲜红。
再然后那些因痛苦发出的声音总算出来了,齐垂江痛苦的从地上爬起,看向那副惨状,惊得不能再惊。
鸢乞九愤怒的看着云素,重重一脚踏在雪上,雪被生息从地上震起,将那飞舞的刀拍下。
云素望着她眼里与那雪一同喷发而出的愤怒,想着她为何满满是愤怒而没有分毫族人受伤的悲伤,很快他就想明白,这愤怒毕竟是朝向自己的。
他心里生出讽刺,朝她开口说道:“你早应该告诉他们我并非什么阶下囚。还是连你也觉得,我本应该乖乖的接受这场宣泄?接受这所谓的审判?又或者你也想审判审判我?”
鸢乞九看着那些雪上的残肢断臂,并不否认他的猜测,冷冷的说道:“你确实该死。”
“一丘之貉。”
他平静的摇着头说道:“之前我告诉过你了,我会还手。你不想赶紧把鸢女唤出来,任由他们出手任由他们落得如此下场,那便是你害了他们。”
“到此为止。”
鸢乞九看看他看看雪,撕扯着嗓子喊道:“请鸢女!”
齐垂江一半脸上留着深深的指印,被扇得只能微微抽搐,他来不及愤怒鸢乞九的举动,惊恐的远离云素。
他总算清醒过来这个祸害是个仙人代表着什么含义,连滚带爬的去到祭坛那处,大声喊道:“请鸢女!快请鸢女!”
一群人聚拢在祭坛周围。
他们护着胸前微弱的火苗,举着硕大的灰白布条,一步一步踩着白雪,走过微微垂头的柳木,听着吱呀吱呀的踩雪声,在祭坛边兜着圈子。
很快,他们停步停止吟唱,雪还未止。
几块不知从哪里搬来的巨大石头便是他们的祭坛,上面有着不知是谁雕刻的痕迹。
它们一根依靠一根的放着,姿态像是睡在父亲肩头的孩子。
而它们的背面深埋地下,正面被白雪覆盖,近看去,宛然一颗颗无瑕美玉。
紧跟着从另一边上来许多人,他们大多怀里抱着干枯的木柴。
齐垂江匆匆跑过来,从某人手里拿过祭词。
他接过看了一会儿,便用胸前保护的火苗点燃摆放石柱前的柴火,待火势足够大时,他扬起那些巨大的布条扔进火中。
熊熊的火燃烧,布条被路过的冬风扯来扯去,如一个跌进火中的人挣扎着、痛苦着,伸出灰白的双手挥舞着试图逃脱。
它不愿死去,被烧的蜷缩着还不停发出凄厉的呼嚎。
雪还在下,把鸢山上的人和树都染成白发。
他们那冻得苍白的脸加上身上不算好看的旧衣裳,落在云素眼中倒与未落入火中时的灰白布条有几分相似。
火焰即将熄灭之时,鸢乞九在最完美的玉前俯身跪下,虔诚的面孔陷入雪中。
他陷入,又仰起。
再陷入,再仰起。
她聆听雪的声音。
然后口中振振有词。
齐垂江则是握着祭词,一字一字的念出口来。
“知元二十有二…”
“有户九十余七…”
“上祭白雪,下祭鸢土。”
“奉与罗裳,呈与美玉。”
所有人的神情都是此前云素从未见过的严肃庄重,就连周围的生息似乎都浓稠了许多。
云素细细的感知着,同时缓缓靠近柳林,他继续看着石柱跟前的众人,看着那些人捧在手心的玉石绸缎,那些东西在这里是极其罕见的物品,他明白接下来的程序会是重中之重。
一个中年人抬上美丽绸缎,另一个抬上精美玉石。
这些东西来自遥远的地方,是用族里储备的食物和钱财千里迢迢换来的。
他们将其恭敬放在石柱上堆积的雪中。
鸢乞的女儿慢慢走过去,她卷起袖子,露出洁白的手腕伏在石柱上的雪上。
一手抚摸绸缎,一手抚摸玉石,却极为小心着不沾上下方一点雪。
渐渐的,绸缎和玉石下沉。
明明那下方的雪没有一丝融化或是移动的痕迹,玉石绸缎却还是在那冰冷的雪上下沉。
像是要沉入另一个世界。
不多久,它们彻底沉没。
女儿抬起冻得麻木的手臂,转过身,迎接她的是后方一个个投来的严肃庄重期待的目光。
她仰头看着雪花许久,最后面无表情的点头。
顿时,惊喜声席卷而来。
人们欢呼雀跃。
云素木木的看着天上飘落的雪。
老神婆同样没有欢呼,她的目光深邃又满是思虑,感知着四处的生息波动,看着还跪拜在石柱前的女儿。
雪终于停了,那个跪拜的身影缓缓起身。
女儿的脸上满是霜雪,她背对着众人,迎着那轮即将升起的冬日。
“我听到冰雪的哀声。”
晨曦已经来临,黑夜已经褪去,冬日朝着鸢山播撒温暖,她转身,喉咙中发出的声音洪亮又具有浓浓生气,哪里还有半分方才人群中的腼腆女子模样。
老神婆面色凝重的看着她。
女儿挽起沾满雪花的冰冷袖子,细细擦过脸上每一寸霜雪。
伴随着轻微的麻木与刺痛,她继续开口,诉说着她从雪中聆听到的故事。
“最开始,那只是一团炽热的火。”
“后来,它一点点变大,融化冰雪,焚化草木,将整个鸢山烧成天地中的一缕缕尘埃。”
“它不愿熄灭。”
她放下衣袖,伸手拍打着身上的雪。
“这是鸢女的预示。”
山上,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云素。
云素心里清楚,若山上真的会有这么场火,那恐怕会是苏一一的火,可此刻他是唯一的祸,那么自然就是他的火。而得到鸢女认可的他们,会把杀他当成一种更义正言辞的事。
他没有理会众人满含杀意恐惧的目光,依然在看着飘雪。
看着那些雪,云素身心突然一震。
他的心神忽的回到经年前,回到那段尚未醒来的时光,落在他脸上的雪一如那日他尸体般倒在雪中占满他脸的雪。
他想像蛇虫、老鼠在身上衣衫内爬过穿梭的滋味。
品味着心有余悸。
是苏醒的那日,同样是冬天,苏静听了某人的话语,将他放在鸢山上的时候。他闭着眼睛,无论如何挣脱不开,恐惧缠绕着他,于是眼睛闭的更紧了。
暮夜的星光照下,蚊虫在他额上停留,毒蛇嘶嘶叫着爬进衣襟,爬过一个个毛孔。
老鼠接着进了来,随后风吹起石子打在一旁,惊了它一跳。
它疯狂逃窜,就在皮肤胸膛上。
云彩遮住了今夜的星辰,沧沧白雪替代天光,将云素吞没。
鸢山一股清风起了。
清风迎着天光,竹林中的鸟儿生了鸣叫,然后溪水里的鱼撞破冰面。
冰碎融成水,裹挟清风而去。
恰恰闻了那鸟儿的声。
清风就停了下来。
水滴垂在雪上,成了人形。
天光为她披上罗裳。
她足下是云彩,巧笑嫣然兮。
罗裳拂面容,片片雪花化却,汇聚蜿蜒涧流。
声声汩汩,既后奔腾。
婴儿就倚在湿润芊芊青草之上,听那奔腾入界。
时至今日,婴儿已然成了少年,他看着雪从天上飘落,看着她从天上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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