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界, 幽牢。
一间光线阴暗的牢房中,花银烛盘腿调息,神色淡定, 丝毫没有因为自己被关押起来而慌张。
突然,她耳朵一动, 捕捉到一阵鬼魅般的脚步声。
她立刻睁眼, 起身站定,恭恭敬敬地俯下身,道:“您来了。”
一个高大的身形立在牢房外, 影子被墙壁上跳跃的长明烛火拉得又扁又长。
他没有开口说话, 只是无声地立在黑暗中。
“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花银烛皱起眉头,面色嫌弃,语气中带着一丝抱怨。
“这里灵气稀薄, 浊气太多,实在不大舒服。”
那人没有答话, 袖袍无风而动。
花银烛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姣好艳丽的五官移了位,不再有方才的从容:“你……”
轰——
只听一阵巨响,她身后的一堵墙突然破开。
一股浓郁的浊气,像洪水一般, 倾泻进来, 浓郁到凝为实质, 化为粘稠的黑水。
花银烛屏住呼吸, 一脸嫌恶,下意识往牢门那边靠。
无形之中, 便迅速同那人拉近了距离。
那人一把捏住她的下巴, 强迫她张开嘴, 扔入一颗黑色的丹药。
再强迫她吞下去。
花银烛绝望地瞪大眼, 睫毛快速扇动,宛若濒死的蝶翼。
她的嘴唇刚一接触到那药丸,就发现,它由浊气凝结而成,且剂量远远大于从外面灌入的浊气。
可她根本来不及说什么,这枚药丸进入她体内后,迅速化作澎湃的浊气,撕碎她的五脏六腑,搅乱她的神识,最后直接将她肉身炸飞。
***
晚云灼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床榻上。
房间里的装饰和摆设十分眼熟,跟在下界时墨无疾的魔宫寝殿差不多。
她视线转动,看见墨无疾正在靠窗的榻上打坐调息。
他褪去神君惯穿的雪色衣袍,换上那一身熟悉的金纹黑袍。
没了白玉冠束着,墨色长发松散地卷曲下来。
他似乎是察觉到晚云灼醒来的动静,睁开眼,望过来。
一双潋滟桃花眼,漂亮而多情,冲她挑了一挑眉尾。
语气一如既往地懒散:“醒了,陛下?”
晚云灼起身,走下床榻,在他的注视中,像一只小猫一般,爬到他的榻上,钻入他宽阔的怀里。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嗅着他身上干燥凛冽的气息,眼睛有些发酸。
自从在下界死别、又于上界重逢后,他们还不曾好好说过话。
墨无疾一手圈住她,一手捧住她的脸,发现她眼眶泛红,眼角带泪。
不由凝眉,低声问她:“怎么哭了?”
晚云灼仰起脸,揪住他的胸襟,放软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委屈:“我真的很想你。”
“真的怕你……”
她缓缓眨了眨眼,不想犯忌讳,没有把“死”字说出口。
她睫毛微颤,带着一点泪意,目不转睛地注视他。
一滴眼泪滑落的同时,嘴角微微上扬,略带哽咽的声音里浸着欢喜:“见你好好的,我真的很开心。”
“你离开之后,我真的很难过……”
“可是不知道怎么发泄,就努力让自己忙起来,觉得这样就可以忘记……”
“但是,忘不掉,一到夜深人静,我就开始想你,成宿成宿地睡不着……”
墨无疾一边为她擦眼泪,一边亲吻她的嘴角,安慰并发誓。
“以后再也不会了。”
晚云灼十分放松地在他怀里赖了好一会儿,报复似的将眼泪全部蹭在他衣袍上,彻底释放掉心中最后一点情绪,方才起身。
她眼神很好,飞快地捕捉到墨无疾嘴角那尚未完全消失的笑意。
“你笑什么。”
晚云灼有些恼。
墨无疾亲了亲她的脸,笑眯眯道:“你是不是只在本座面前哭过?”
……
晚云灼很想打他。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瞪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墨无疾被她一瞪,就更开心了。
他爱不释手地摸摸她的头,捏捏她的肩,把手腕抓起来亲一口,忙得停不下来。
晚云灼不断被他摆弄来摆弄去,有些发懵,好气又好笑:“你干什么啊?”
明明所有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他的手和唇舌已经探索过她身上所有地方,为什么还这么馋她?
墨无疾一本正经道:“本座就是喜欢看你哭,看你生气。”
晚云灼微怔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件事。
昨日,墨无疾是故意激怒她的。
她才得以将情绪完全发泄出来。
而如今,压制情绪的云纹彻底破碎后,她整个人生动了很多。
想哭就哭了,想瞪人就瞪了。
想到这里,她凑上前去,亲了一下墨无疾的下巴,冲他一笑。
墨无疾顿了顿,直勾勾地凝视她。
心里被她那一个轻若羽毛的吻,勾得发痒。
晚云灼感觉到他身体起了变化,不由一惊。
赶紧离开他的怀抱,顺手抱起榻上的小毯子,放在身前作防御。
“你……你怎么这么容易就……”
她耳垂微热,没好意思说出口。
墨无疾不觉得这有什么羞耻的,冲她微微偏了一下头,语气理所当然。
“就是这么容易。”
“你以后若是不想,就别随随便便来勾引本座。”
晚云灼眸光闪烁了一下,抿了抿唇。
她怕这魔头又发疯,不敢质疑“只是浅浅地亲了一下下巴,连嘴都没碰,怎么就是勾引了”。
只好“嗯”了一声,在心里默默发誓,以后再也不要随随便便主动亲他。
“还有一件事。”
晚云灼见墨无疾恢复正常后,挪到他身边,揪住他的一角衣袍,认真地跟他说。
“在下界的时候,你不曾同我商量,就私自解开生死契,自行赴死。”
“以后不允许了,不可自作主张。”
墨无疾颔首,认错很快:“陛下教训的是,绝不再犯。”
其实,他也没想自作主张,只是那时情况危急,他来不及思考太多。
不过晚云灼说得对,她并不是什么需要别人护在身后的小姑娘。
她是人皇,是下界最为强大的存在。
而且……
他瞥了一眼她光洁的额头。
那个限制情绪同时也限制修为的云纹封印已破除,她不一定比上界的神君们差。
“确实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墨无疾道。
晚云灼没问是什么事,反倒是从怀中拿出一个玄色木盒。
这是玉无凭给她的,里面放着莫紫微用来开启幽墟封印的神格。
她同墨无疾简单讲了来龙去脉,道:“你能不能查到,这缕神格是哪位神君的?”
墨无疾有些好奇:“你为何没把它上呈给帝君?”
晚云灼回答:“其他证物已然足够了。但这缕神格是铁证。”
“我从未与阳晟帝君接触过,担心他偏私,所以想着留一手。”
墨无疾凝视她,眼神中露出毫不吝啬的赞美:“本座没见过比你更聪明的人了。”
“还好你留着它。”
晚云灼听墨无疾这么一说,心里有了一个猜测,神色不由严肃起来。
墨无疾牵着她下榻:“别担心,走,先去见见白鹭。”
***
自打墨无疾醒来后,白鹭先是幸灾乐祸了一阵子,各种事务就突然纷至沓来,忙得那叫一个焦头烂额。
他甚至怀疑这是天道对他的惩罚。
而正在他忙得团团转时,收到通报,说玉衍神君来了。
白鹭正想拒绝,突然想起自己幸灾乐祸的嘴脸和玉衍吃瘪的神情,于是心软了,将“让他滚”咽了回去,挥了挥手,示意放人进来。
然而,当他看见两人手牵着手进来时,登时就后悔了。
不仅如此,这两人分别坐下来之后,也没松开手。
“你俩这手,是被什么术法黏住了吗?分开一下会丧命?”
白鹭实在忍不住,阴阳怪气道。
墨无疾死拽着晚云灼不撒手,笑眯眯地回应白鹭:“怎么,白鹭神君是找不到人牵手吗。”
白鹭翻了个白眼:“别来烦本神君,快忙死了。”
“怎么了?”墨无疾没什么同情心地随口一问。
“花银烛不是被押入幽牢了么?她手下那些个神兵也参与了此事,也被关押起来了,要挨个审问;还有,守天门的神兵也要全部重新安排……”
“哦,辛苦了。”墨无疾眯了眯眼,语气中的幸灾乐祸之意不遑多让。
白鹭无视他这种隔岸观火的恶劣态度,继续絮絮叨叨地抱怨:“本来就这么忙了,帝君还来没事找事。”
“非说凌霄神殿的神座有什么问题,感觉怪怪的,让我安排给换一把。”
“我还以为是被人种了什么邪术了,吓得我赶紧过去,结果根本就没什么问题!”
“疑神疑鬼的!”
他正愤愤不平地控诉,不小心瞥见墨无疾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于是皱眉:“你鬼笑什么?”
墨无疾懒散地耸了耸肩,并不回答。
白鹭成功地被勾起了好奇心,于是转眸看向墨无疾一直牵着的晚云灼:“人皇陛下,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晚云灼没墨无疾那么无耻。
眸光微乱地闪烁了一下,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抿了抿唇,尽量摆出一副镇定的神色,摇头。
“你俩故弄什么玄虚。”白鹭见状,不满地撇了撇嘴。
然后苦恼地趴在办公的桌案上,揪着自己的头发:“玉衍呐,咱们这上界真是青黄不接,已几百年没有下界之人飞升上来了。”
“根本没几个有能力的,帝君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扔,真的快把我给累死了!”
“好不容易有个还不错的花银烛,得,这下被关起来了,也不知道后续怎么处置……”
“喂!”
白鹭说着说着,发现墨无疾一直在看晚云灼,不由更生气了。
“本神君跟你说话呢,你好歹正眼看看本神君呢?”
墨无疾向他看来,抬了抬下巴,语气随意道:“本座今日心情好,帮你去巡视浊域?”
“好好好,不愧是本神君的挚友!”
白鹭烦闷的心情一扫而光。
他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去巡视浊域,可这事至关重要,除了安排神兵日日监守之外,还得每月至少去一次。
“来,拿着。”
白鹭从腰间取下自己的神牌,扔给墨无疾,并比划了一个闭嘴的动作,“保密啊,别让帝君知道我玩忽职守了。”
撇出去一个脏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突然一个神兵匆匆忙忙冲进来,慌乱道:“不好了白鹭神君!”
“幽牢不知怎么的,突然破了个口子,浊气倒灌,流光真君死了!”
白鹭两眼一黑,恨不得自己当场死了算了。
他期期艾艾地叹了一口气,突然眼珠转了转,问墨无疾和晚云灼:“既然人死了,那她的血肉不就可以拿去喂金乌子吗?你们下界的灵气资源问题就解决了。”
晚云灼默然不语。
墨无疾则摇头:“花银烛定然是尸骨无存,魂飞魄散了,不会有血肉留下来。”
“为什么?你都没去现场呢。”白鹭惊讶。
“而且,就算拿她的血肉去喂金乌子,也没用。”墨无疾没有回答白鹭,只是淡淡指出一个事实。
“因为,她只是一枚棋子。真凶另有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