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响的突兀又默契。
俩人的谈话没有再继续下去。
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她们各自坐起来,面对相反的方向接电话。
荷荔甫一接听,便听到林秋音不加掩饰的惊喜声音:“荔荔,我收到了那家基因检测网站的邮件, 说它们的基因库里有和我匹配的亲缘关系, 询问我是否想要和她们建立联系, 我可能要找到弟弟了。”
邮件是昨晚发来的, 但今天上午去医院复查, 起晚了会儿, 早起并没来得及查看邮箱。
结束后回家坐在沙发上刷手机, 随手打开邮箱,得知这样的惊天好消息, 林秋音的好心情如同烧开的沸水,下一秒就要从胸腔里溢出来, 颤抖着回复完邮件, 便迫不及待拨通了好友的电话,第一时间找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若是没有电话前和陆清远的简短交谈, 荷荔此刻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也许会高兴的弹跳起立, 可她提前知晓了一些不太美好的消息,面对林秋音的兴奋,她感受到的, 却是无边无际的悲伤和担忧。
遇见蒋南乔之前, 林秋音从未对哪个男生有过特别的感情, 一心扑在自己的寻亲大业上。
和蒋南乔相识短短两个月, 打破了她长久以来的情感坚守。
他对她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
搬家那天, 她看到林秋音把蒋南乔送她的那两盒巧克力的包装盒都还保存着, 平铺的两个纸盒, 装在一个塑封袋里。
蒋南乔离开那晚,俩人躺在一张床上夜聊,她问林秋音以后怎么打算的。
她说:“没什么打算,他给了我他的所有联系方式,但我不打算再联系他了,我知道他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我也一样,对我们来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相识就是缘分,错过也不遗憾。”
蒋南乔带给她的所有回忆,她会放在心里珍藏一生。
但她们不会有故事了。
话很豁达,但她知道好友内心并没有真的放下,否则也不会在人走后一个人在玄关沙发上坐了整整一下午。
老天对她,未免太残忍了些。
电话那头,林秋音迟迟没有听到荷荔的声音,疑惑问道:“你怎么了,这会儿不方便讲电话吗?”
她知晓好友现在在北京出差,方才电话里也听到了另一男声。
荷荔咽下一口虚无,努力扯出笑,说:“不是,恭喜我们秋。”
见她声音如常,林秋音没把方才的不寻常放心上,又接着说道:“这网站的用户大多都是国外的,也不知道我弟弟是在哪里生活,除了中文,我只学过英语,水平还一般,你说我和弟弟不会存在沟通障碍吧。”
荷荔听着,想象着林秋音的雀跃,和事情的后续走向,莫名的,眼睛就有点湿润了,想告诉她,又不忍心。
坚守了十多年的寻亲事业好不容易有了转机,她不舍得斩断她的好心情。
没来得及掩饰的哽咽通过电波传过去,被林秋音捕捉到,她轻轻笑起来:“你是哭了吗?怎么回事呀,我都没哭呢。”
荷荔仰起脸长呼一口气,赶走这股哽意,回想到身后刚刚听到的、陆清远讲电话的内容,她垂下眼眸,折中道:“秋秋,蒋南乔回国了,明天到临城,他想和你见一面。”
意料之中,电话那头的林秋音静默了几秒,蒋南乔并非联系不到她,想见面还要通过人转达,直觉告诉她这事有蹊跷。
片刻后,想不出,她问荷荔:“为什么要和我见面。”
被提问的人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到最后也没把残酷的真相讲出口,私心里,她希望陆清远告诉她的都是假的。
两个人见了面,做了进一步检测后,发现一切都是乌龙,世上长得相像的人何其多,林秋音目前也还没拿到检测网站给的具体信息,说不定根本不是呢。
在百分百确认前,她不想破坏林秋音的好心情,浅声笑了下,她说:“明天见面就知道了,我陪你一起去,好吗。”
至此,林秋音回味好友今天所有的不寻常,心里有根弦跳了下,让她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但这预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闪而过,她什么也没捕捉到。
垂落在身侧的手指搅了搅,挥退这奇怪感觉,她笑着说好。
接着又问她这趟出差是否顺利,荷荔一一回答,再之后,两个人互相道别,挂断电话。
陆清远的电话早已结束。
接通,他统共对话了两句,她都听到了。
蒋南乔问他:“能帮忙约到她吗。”
他回答:“可以。”
“什么时间。”
“明天。”
“好,谢谢。”
陆清远没应,俩人结束通话。
挂断电话的荷荔握着手机呆坐在那儿好久,还有点没缓过神来,她忍不住的回想她所知道的林秋音和蒋南乔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以及林秋音寻亲这一路的艰辛。
事到如今,终于有了好消息,可这对她来说,真的是好消息吗。
最后,是陆清远抽走了她掌心里的手机,把她揽进怀里。
荷荔闭眼,靠在他肩上,为命运的捉弄和不公,她在心里无声质问:“为什么偏偏都让林秋音碰上。”
可这问题,没有人会给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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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晴,蓝天万里无云。
但好天气带来的,并不是好心情。
自昨天那通电话后,林秋音便有点心不在焉,傍晚,她又接到了福利院林妈妈的电话。
道是近来有两拨人前去福利院询问有关她的信息,问她最近是不是有好消息,要找到弟弟了。
她说对,她购买了国外一家基因检测网站的检测包,网站的大数据帮她匹配到了在库的亲缘关系。
这个渠道林妈妈也是第一次听说,询问了几句相关消息,并表示可以介绍给其他孩子,最后恭喜她苦尽甘来。
她谢过林妈妈,关心了几句她近来身体如何。
俩人不常联系,可都挂念对方,这通电话打了十多分钟。
整个通话过程,林秋音都表现着一副如常模样,可挂断电话,她却愣在了那里。
她还没有收到寻亲网站的回复,也没有和匹配亲缘关系的弟弟建立联系。
是谁去福利院询问她的相关消息?
联想到荷荔打给她的电话,隐隐的,她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
明明该开心的,寻亲有了好消息,这是她期盼了十几年的事情。
可实际上并不,她有的只是可怕的猜想,无止境的慌乱和焦灼。
当天荷荔人是后半夜回来的。
她迎出去,本想就这件事问问她,但看着她满脸的疲惫,最后她也没问出口,只叫她快去休息,总归第二天就会有答案。
其实她只是太害怕听到那个回答。
晚一些,至少今晚还可以睡个好觉。
虽然并没有。
当天出发时陆清远来接她们。
荷荔还没有正式把俩人的关系告诉她,但今天怎么看也不是个好时机,林秋音的状态也很奇怪。
她决定还是改天找时间再正式和朋友们介绍。
一路上都很安静,谁都没有开启话题。
车子行驶在马路上,三个人心思各异。
到见面的地方,荷荔挽着林秋音走在前面,陆清远跟在后面。
蒋南乔预定的包厢在餐厅最里面的位置。长长一条走廊,穿行间,时不时就能听到一阵欢笑声。
三人周身的气息和那欢笑声形成鲜明对比,让带路的服务生都不免心生疑惑,她们餐厅有口皆碑,这三位怎么看都不像是来享受美味的。
到包厢门口,服务生推开门,正准备预祝三位用餐愉快的时候,就瞧见屋里提前来的两个人腾的一下同时站了起来。
年龄稍长的那位盯着其中一人,抑制不住激动地落泪道:“真像啊,阿韵,就是你妈妈,临走前最牵挂的就是你的消息。”
他拍一拍身侧人的肩:“好孩子,这是哥哥,还记得吗。”
饶是见惯各种抓马场面的服务生,也忍不住在心里惊呼,这什么狗血认亲现场,但碍于优秀的职业素养,她咽下去到嘴边的话,默默帮几人关上门,转身离开。
房间里,哥哥这个词,如同晴天霹雳,啪啦一下在林秋音脑子里炸开。
若说那位叔叔的前半句话让她还有疑惑,可到这里,她有的只有惊愕和惶恐。
他说蒋南乔是她哥哥。
心脏剧烈跳动,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林秋音恍惚着侧脸去寻荷荔,嘴巴张了几次,脸上每一寸皮肤都不受控的在颤抖,半晌,她断断续续说道:“他是…在跟我…说话吗。”
荷荔抿着唇回望她。
这问题根本无需她回答,从林秋音出现的那一刻起,蒋南乔和程叔的视线便紧锁在她脸上没有离开过。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寂静空间里,再度响起的,是蒋南乔的声音。
“你两岁那年,妈妈第一次带我们逃跑,半路被人追上,和人扭打的时候,不小心把你摔在地上,我只来得及扶住你的脑袋,你的后肩和我的手臂一起磕在一块儿石头上,连在一起,很长一道疤。”
“妈妈走之后,我第一次做饭,你站在旁边看,因为不熟练,没拿稳勺子,盛汤的时候不小心洒在了你右边小腿上……”
林秋音听着,整个人如同被冰封一般动弹不得。
想逃离,又无处可躲。
这两处伤疤,一直以来都存在,但她不记得是怎么来的。
脑袋里嗡嗡作响。
倒带似的反复重放程叔和蒋南乔的话。
结合在一起,是她最不愿接受的事实。
“别说了,”脱力般滑倒在地上,林秋音捂住耳朵:“求求你,不要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