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成功让荷荔破涕为笑。
“你男朋友是活的。”
哪有人这么讲自己的。
笑声之余, 胸腔里又止不住的泛起酸。
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填满了她。
眼前人黑眸深邃柔亮,透着一股坚定的温和,像是能为她冲锋陷阵, 万死不辞。
同这样的视线相接在一起,荷荔好不容易停下的泪水又有了卷土重来之势,陆清远见状眉眼柔和下来,托住她的脸颊轻声哄道:
“你自强独立, 万事想要靠自己, 这很好, 我也不是要你舍弃你长久以来坚持的立身之本, 可偶尔, 也可以让我这个男朋友有一些用武之地。”
荷荔眼睫颤动,感动着, 慌乱着,听到他继续说道:
“有时也会想, 如果我们换一种相识的方式,或是认识的更早一些,你会不会就能对我多一些信任, 多一些依赖。”
房间光线柔和, 湿度和温度都很适宜, 可荷荔听着陆清远的话,却隐隐有种目眩神迷之感, 她失去了思考和判断能力, 陷在这样深情的眼眸和语调里,她整个人都被带着走。
像深陷沼泽, 想不出任何自救的方式, 死亡的气息一次又一次蔓延过心脏和大脑之际。
他带着希望出现, 让她历经慌乱,得以逃生。
过程里,她必须给他百分百的信任,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照做他教导的每一个步骤。
咽下一口虚无,荷荔再无顾忌的,道出内心深处所想:“可有些时候,我就是怕你会觉得我是个麻烦。”
讲出最后两个字,仿佛花光她所有力气。
那是她至今都不理解的伪命题。
陆清远的怀抱紧了紧,将吻落在她的眼睛上,像安抚,又有心疼:“对我这么没信心?”
“不是,”她看着他,想,他怎么这么好,好到不真实。
不是没信心,只是她不一样。
他的爱赤诚且有力量。
她们的感情不对等。
她觉得自己配不上陆清远的好。
他所认识的她,是她刻意展示的百分之五十,甚至不到,那也是她人生全部的明亮面。
静静看他几秒,荷荔扯出一个灿烂又刻意的笑,做决定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她拉着陆清远来到桌边,他倾心相待,那么至少,她也该把自己并不明亮的那一面展示给他。
手包的拉链开着,斜躺在桌面上,她取出来包里的分装药盒打开给他看,里面是品类繁多的药片,吃了一些,下了一半的量,可也还有一二十片静静躺在里面,合上盖子,她说:
“我曾经因为走不出来姐姐离开的痛苦,有过很难捱的一段时间,那期间患上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后来努力克服了,可并不算痊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复发,这病很麻烦,狂躁期我可能冲动易怒,抑郁期我可能极端厌世。”
第一次将自己的伤疤完整的剖析给另一人看,好像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荷荔抿下唇,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所以我说,自己可能会是麻烦。”
犹记得是在高三下半学期,班里一同学无意间在她抽屉里发现了大量药盒,一番搜索查询后了解到是精神疾病类药物。
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反正最后的结果是,班里十几位同学的家长联名举报到学校,要求她退学。
她们不愿意自己家的孩子和这样存在隐患的学生在一个班里学习,况且还是最关键的高三下学期。
尽管那时她在长达一年的休学期间已经走了出来,状态维持的很好,可她努力自救换来这样令人心寒的结果,险些让她再一次丧失生的希望。
她们班主任是个很好的老师,在她生病期间给过她很多鼓励,她告诉那些家长,她成绩优异、为人热心,列举她高中阶段为班级、为自己获得的所有荣誉,可最后也挡不住闹事家长的联合行为。
不想老师为难,不想耽误同学,不想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她最后还是办了离校。
直到高考前,她没有再去过学校,两位朋友每周会给她送来学校发的试卷、重难点笔记,班主任李老师觉得愧对她,会把整理好的试卷答案发给她。
她自己做题、自己复习。
一个人在家里度过了高三下半学期。
自那之后,她很害怕别人知晓她的病症,每天都伪装着正常人的模样,精力旺盛就去户外消耗自己,精力不振就自己独处捱过去,她太害怕,有一天会再被人打成另类。
陆清远默默听她讲完,没有片刻迟疑地正视着她的眼睛说:“可我看到的,是没有伞也靠自己走出风雨的你。”
他不知道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把自己定义为麻烦。
“一个内心强大,看过世间虚假,依然热爱生活,她闪闪发光,既优秀又漂亮,靠自己打败高考路上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我要是觉得这样一个人会是麻烦,那也太没眼光了点。”
话里没提她,可句句都是她。
看着陆清远的眼睛,她丝毫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可也会想,她真的同话里讲的一样吗。
荷荔垂下眼眸,轻声说:“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陆清远眉梢微挑,大有胆敢质疑我眼光之意。
但看着眼前人低垂的眉眼,他什么都没有说,此刻再多的言语,也盖不过她曾经受到的伤害,如果可以,他真想穿越到过去给她个拥抱,告诉她你很棒很了不起。
有很多话想和过去的她讲。
谢谢你勇敢自救,让我有机会在未来遇到你。
谢谢你的坚强向上,你成为了很棒的自己。
你只是生了一场病,走出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不必太过苛责自己。
太多太多没机会讲出口的话,在下一秒让他临时起意做了个决定。
荷荔感受到手掌毫无预兆被人握住,随即,一枚精巧的钻戒套进她中指,听见他说:“准备了很久,一直在想,该在什么样的时间用上它,我想今天是个不错的时机,给我点时间,让我用一生去回答。”
关于她是不是麻烦这个命题。
璀璨光芒在眼前闪耀,有那么几秒钟,荷荔简直要失语了。
她想起从前他说的“等你走出来,我们就结婚。”
在此之前她都觉得是句玩笑话。
可原来他真的有随身携带戒指的。
荷荔上半身微微挺起来,郑重其事问道:“我值得吗。”
陆清远笑着回望她,抚摸着她的发丝,严正道:“感情里不讲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我非你不可。”
即使他的爱人偶尔拧巴、奇怪、敏感,她有点小脾气,会陷入自己的情绪怪圈,在所有人看来,都不算一朵好养的花。
可他就是愿意做她的专属花匠,为她买最合适的花瓶,只浇灌她:“我们荔荔很棒很优秀,不要妄自菲薄,不自信。”
荷荔被他的举动、他的话,搞的又哭又笑,是感动,也有惊恐,她踟蹰着,泪落道:“所以这算求婚吗,一点都不浪漫,我吃亏了。”
陆清远帮她擦眼泪,也跟着笑,不知道是不是别的女孩子也像她一样,比小朋友的眼泪还多,高兴哭,不高兴也哭,他说:“不算求婚,是回礼。”
终于等到她坦诚相告她的所有过去。
那他会送上对等的聘礼。
给她带来痛苦的根源,他没打算放过他。
荷荔目不转睛看着陆清远,读懂他话里的深意,眼睫眨动几下,她说:“何右青和你没关系的,你帮我解决学姐她们的事情,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陆清远唇角掀了掀,懒散笑着点她额头:“你的事,桩桩件件都跟我有关系,记住了吗。”
荷荔被迫仰起脑袋盯着陆清远看,他的眼睛,他的睫毛,他的嘴唇,他的头发。
每一处细枝末节都展现在她眼前。
爱这个虚无缥缈的字眼,第一次在她心里具像化了。
她对爱的定义是:
她爱他的所有。
他的外貌。
他的霸道。
他的亲吻。
他的拥抱。
所有的他,都是她的。
有时语言没办法表达所有的情感,比如此刻,她不知道如何要把这爱意传达,所以她选择用行动来回答他。
勾上陆清远的后颈,荷荔主动去寻他的唇。
过火的吻,从她开始,又很快被他掌控。
外面的夜很深了,可房间里的夜,却刚开始。
荒唐的夜、撩人心弦的夜、缱绻潮湿的夜、柔情似水、吞噬一切的夜。
在此,正式拉开序幕。
-
是到了第二天。
荷荔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那会儿临近正午,她醒来第一件事,拿手机看了眼,入目即是Joyce发来的消息,说是苏家大哥来出差,强行把她带走了,后面不能再陪她,让她一个人回去注意安全。
Joyce是那种平时俩人出去玩都要把她送回家,看着她进小区的靠谱存在,根本不可能做出把她一个人丢下这种事,放下手机,她意识到什么,捏住陆清远的耳垂质问道:“从实招来,你什么时候把Joyce收买的。”
理所当然的,她把他的及时出现归功给Joyce,没有Joyce的通风报信,陆清远怎么会出现的如此及时。
他揉揉她的发顶,笑道:“你的朋友,我可收买不来。”
荷荔才不信这话:“那你怎么会刚刚好的出现。”
“昨晚不是跟你说了,我的心告诉我的。”
说着,他牵住她的手放在胸口,像是想要用心跳给他的话作证。
荷荔不想让他得逞,用劲儿躲开,同时笑着点评:“好老土哦。”
转瞬又想到,昨天突发状况的具体缘由、何右青的身份,善解人意的Joyce一点没问,并不知晓,陆清远好像还真不是收买了Joyce。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见她真的好奇,索性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话题,他回答道:
“你接到学姐电话那天,第一次情绪不对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什么,后面没费多少心思,了解到事情全貌,这期间,默默关注,想帮忙,又怕惹你厌烦多此一举,所以一直静观其变。”
荷荔还在挣扎,想逃离他的怀抱,逃不出,她鼓着腮帮气呼呼:“我哪有你讲的这么没良心,下次要帮忙,主动一点。”
陆清远鼻息轻笑,能讲出这样的话,是在爱里没有负担的表现,正中他心怀。
捏一捏她的脸颊,他应声称好。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又躺了会儿,荷荔想到什么,问他:“除了这件事,你还有没有做过什么别的,和我有关的事情瞒着我。”
再来一回这样的感动,她真要在这段感情里失去自我了,必须趁今天盘问清楚。
陆清远收了笑,没做迟疑地回答道:“还有一件。”
荷荔眨眨眼,摆出聆听姿态。
下一秒,听见他说:“这事要说,和你间接有关。”
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来,荷荔竖着耳朵认真听后续。
陆清远:“蒋南乔回国前,曾托我一件事情,来寻他的人说是在小区门口见到了疑似他妹妹的年轻女孩,我后面去帮他找视频、调监控,也托人做了些调查,一切可能,都指向同一人。”
回想到过去节点的某件事,荷荔歪着脑袋叹一口气:“我真的只有一个姐姐。”
她只是生过病,没失忆。
从小到大的记忆她都有。
荷女士就是因为只生了两个女孩子才被奶奶嫌弃。
陆清远的神色很认真,见她又想歪,出其不意说:“是你的朋友,林秋音。”
荷荔瞬间被惊的唇瓣翕动,整个人都不淡定了,也觉得不可思议。
好一时,她喃喃道:“可秋秋走丢的是弟弟呀。”
“我托人去了她长大的那家福利院,询问有关她的相关消息,福利院的林院长说她小时候被送去福利院的时候只有四岁,当时人已经不知道烧了几天,后面清醒,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只喊着要找弟弟。”
这一点荷荔知道,她听林秋音讲过寻亲有关的所有事情。
她记忆的开端,就是被送到福利院,因为连续的发烧,在此以前的记忆全部丢失,她现在的名字是院长妈妈帮她取的,也庆幸过,忘记了所有,至少记得弟弟。
荷荔努力消化陆清远的话,片刻后,迟疑道:“你是说她因为生病,记忆错位?”
“可她们俩……”
她说不下去了,也不敢往下想,这玩笑未免开得有点太大了。
半晌,她又问:“蒋南乔知道了吗?”
“我给过他一些暗示,但他妈妈的离开,可能让他搁置了此事,先去处理母亲后事了。”
那段视频他拿到手的第二天就转发给了他,同时着手调查林秋音的相关信息。
林院长给他的,加之他从别的渠道掌握的,他都一并做了整理,俩人认亲时如有需要,他都会奉上。
只是世事难料,蒋南乔因为母亲的去世,和程叔忙于他母亲的安葬,视频里的标注,他的暗示。
蒋南乔暂且都没注意到。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荷荔不认同陆清远对这事的处理方式,心里面生出一点点埋怨。
陆清远并不在意,他说:“最早只是猜测,没把握的事情,不好乱讲。”
她又问:“蒋南乔现在忙完了吗。”
陆清远嗯一声。
“那他现在人在哪。”上次见面,不是说要回美。
“榆市。”
“那里是他母亲的家乡?”
迎着荷荔震惊的眼睛,陆清远缓缓点了下头。
荷荔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和林秋音就相识于榆市一中,她也是在榆市的福利院长大。
兜兜转转……竟然还有这样的巧合。
谈话到这里。
两个人的电话同时响铃。
她们拿起来查看。
他的来电显示是蒋南乔。
她的来电显示是林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