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回到住处, 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荷荔躺在床上,脑袋里很多画面不受控的反复交织在一起。
当时在餐厅她因为毫无准备地看见何右青, 出现很严重的躯体化反应, 站在那儿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只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看他被人簇拥着离开。
其实到门口的那一瞬间,她只看见了何右青的侧脸,他体型较之当年,也有变化,但那个人渣, 即使化成灰, 她也能认得出来,害死姐姐的罪魁祸首, 她恨之入骨的人。
姐姐出事后,他的名字在她们家成了禁忌,和他也再没了联系, 这么多年, 只听过一次有关他的消息。
大学有年放假回家时,意外听邻居提起何右青, 说他事业更上一层楼, 得益于娶了个很厉害的老婆云云。
有个阿姨闻言惊讶道:“荷家大姑娘不是被他逼死的吧,听你们的意思他这不是入赘吗,那一般人忍不了他在外面还有孩子吧。”
另一人认同道:“你别说, 还真有这个可能, 桃桃那孩子从小就优秀, 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自杀的人。”
她听着, 手开始发抖,放在行李箱上的小包因为没抓稳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响,几个八卦的阿姨听声朝她看过来,匆匆止了话题,起身关心她有事没。
她们隐约知道点荷家小女儿因为家里的变故生了病,休学将近一年,背地讨论她姐姐,怕触发她伤心事,连忙过去她跟前和她陪不是:
“荔荔,我们都是瞎说的,你别放心里,这不是最近听说你那个人渣姐夫带着媳妇回来给他父母买了大别墅吗,城郊的那个八大家,他出手就是两套,阔绰的勒。”
荷荔听着,心脏起伏。
无风不起浪,对那个人渣,她只会把他往最坏的方向想。
片刻后,她情绪恢复如常,行李都没来得及回家放下,转身出去小区,打车到妈妈店里,质问她当年姐姐的死有没有隐情。
妈妈严正警告她别听院里的阿姨们瞎八卦,她们一天天的没个正事,围在一起碎嘴,狗经过都难逃身败名裂。
为那几句不知真假的八卦,她和妈妈有过很多次争吵,可妈妈的说辞从没变过,姐姐是因为产后抑郁和小侄子意外离世的双重打击自己没撑下去。
再之后,她又去找曼曼姐求证过几次,给她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曼曼姐让她不要总是沉溺于过往,朝前看,过好自己的人生,也是姐姐临走对她的祈愿。
她信任曼曼姐,终于相信那是几位阿姨闲扯的八卦。
自那之后,她没再听过何右青的任何消息。
可偏偏,就是今天,她再一次见到这人渣。
她心脏疼痛到快要裂开,连正事都耽误了。
那会儿没留意到她情况的Joyce独自一人出去拦住了Calvin。
她质问他为什么要窃取、抄袭别人的产品,Calvin不屑笑着,反问她抄袭了什么、证据呢。
Joyce尽管震惊于Calvin的无耻,但她不知具体细节,侧脸寻找荷荔,想要她反驳Calvin的话,这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地还在包房里站着。
察觉到情况不对,Joyce顾不上别的,急步跑回去关切问她怎么了。
她看见Calvin同行之人朝她们瞥过来一眼,问自家表弟:“不是说都处理好了吗?”
“放心吧表哥,”Calvin毫不在意说道:“我当时和她们都是当面沟通,没有任何留痕证据,抄袭,口说无凭的。”
荷荔听着,再也没忍住,吐了出来。
离开前,她听见Calvin嚣张说道:“做产品,各凭本事。”
Joyce喊服务生帮忙打急救想要送她去医院。
荷荔拉住Joyce,想说话,但发不出声,她缓慢摇了两下头,眼神示意扶她去一旁的沙发坐下。
好一时,她缓过神来,艰难和Joyce说:“能不能帮我拿一下包里的药。”
Joyce帮她倒了水拿了药,她把分装药盒里的十几片药片倒在手心一口吞掉,朝Joyce扯下唇:“我没事了。”
全程Joyce无言陪在她身边,她觉得自己或许该就当前情况给Joyce一个解释。
只是刚开口,Joyce打断了她:“吃药很正常的,不用告诉我更具体的。”
她感念Joyce的善意,又说:“看Calvin的态度,也没什么好谈的了,等回去,我和学姐她们商量一下,直接走诉讼。”
Joyce:“我认识很厉害的知产律师,打官司就是时间久一点,我不信他可以做到天衣无缝,让我们抓不到一点把柄。”
再之后,她们回酒店休息。
荷荔坐在房间,反复回想整件事情,学姐告知她的相关内容、Calvin的态度。
他一定是留了什么后手,面对她们才能如此嚣张。
会是什么。
她绞尽脑汁的想。
下午又和温学姐通了个电话,她问学姐:“当时Calvin和你们签的那两份文件,有去做公证吗?”
温学姐短促啊一下,问她怎么问这个。
她说:“所以是没公证对吗?”
学姐那边传来犹豫的气音。
没回答,但她也知道答案了。
难怪Calvin丝毫不惧。
沟通过程没有留痕,想告他抄袭,收集证据是个难题,公司规定,没有经过公证的文件是不具有法律效力的。
现在想要追责,只能以公司的名义起诉他伪造公章、损害公司名誉。
可她只是小小员工一枚,远不具备以公司名义起诉Calvin的资格,她当时还告诉学姐投资意向书有法律效力,可以依法提出履行。
……
荷荔长呼一口气,强行闭上眼睛,想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下去。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定有办法的。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让她的脑袋有点生锈,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明天就会迎来转机。
可她给自己再多的心理暗示,还是没办法入睡。
陆清远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过来的。
对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她想起来,今天除去到站跟他报了个平安,余下时间思绪被其他事填满,完全忘记了联系他。
她滑动屏幕接通。
听到电波传送来的若有若无的呼吸声的那一刻。
荷荔情绪忽然就有点绷不住了。
喉咙哽了一下,她赶在陆清远开口前喊他的名字,为了掩饰那几分哽意,声音低低的,像猫爪一样,挠在陆清远心尖上,她说:“我好想你。”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陆清远其实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一呼一吸他都很熟悉,也知道她今天进展不顺,一直有关注她那边的情况,得知她在餐厅的突发情况,他便订了最近的一班航班飞过来,看到她神色如常回酒店的照片,他短暂松一口气。
有些事情,她暂时不想让他知道,那他尊重她的选择,等到晚上,电话确认她一切都好,她不会知道他来过。
可事实远比他料想的更糟糕。
他佯作不知情地笑着问她:“玩得不开心?”
“嗯,”荷荔移开听筒,吸了下鼻子,拿回到耳侧,又说:“好累好累。”
出来玩累很正常,她是因为一堆事积攒在一起心累,这个回答也算应题。
可话音落下,也会想,要是陆清远在就好了,她此刻好需要一个拥抱,她觉得自己有点撑不下去了。
善良是人之本性,可总有人没有底线。
她也知道人生并非坦途,谁都会遇到糟心事。
靠别人永远不如靠自己,但她的确不是万能的,她也会有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
她抬手捂住唇,努力不发出哽咽的声音、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掉下来。
下一秒,听见电话那头的人说:“开门。”
像被强大电流击中,荷荔不可置信坐直身体,看向房间门口。
随即,她听见扣扣两声,与此同时,“是我”两个字从听筒和门口一起传进她的耳朵。
拖鞋都顾不上穿,她丢掉手机,大步跑过去门口,手握在门把上时,她清楚看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不同于今天中午的躯体化,这一次的抖,是激动,是兴奋,心脏好像被人拿着鼓槌在敲打,速度之快、力道之大,让她觉得下一秒就要蹦出来。
就这样颤抖着打开门,撞进陆清远沼泽般深邃的眼眸中,在她眼泪落下的那一刻,陆清远把她揽进怀里,嗓音温柔道:“我的心告诉我你需要一个拥抱,所以我来了。”
泪水像断了闸的水龙头,流的更凶了。
很快打湿他胸前的衣裳,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让她相信,这一切并非虚幻,是真实发生的。
她不知道要怎么描述这一刻内心的动容。
不久前,她在心里想,要是陆清远在就好了,此刻的她需要这样一个拥抱给她加点能量。
念头生出不到一分钟,他就出现了。
如同神明天降,点亮她灰败了一整天的心情。
她在陆清远怀里微微仰脸看他,暖黄灯光照耀下,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颤动的眼睫下,一颗连一颗的向下滚落,声音都随之颤抖:“你是阿拉丁神灯吗?”
好像只要她许下和他有关的愿望,就一定会被满足。
陆清远眼神灼灼望着她,同时抬起指腹帮她擦眼泪,“不是阿拉丁,但你的所有愿望,都有我竭尽全力帮你实现。”
神灯只给世人三个愿望,且有限定条件。
可他的爱人,让他成为觉醒爱欲的光明神,他愿做她永远的守护者,为她驱散所有黑暗,千万遍,也甘愿。
话音落下的很长一段时间,荷荔都讲不出话。
她知道自己性格割裂、有缺陷。
成长路上的坎坷变故,让她丧失了心动能力。
是他的坚定和始终如一的偏爱,打开枷锁,让她体会爱与被爱。
在此之前,她呆在自以为是的安全区,永远只把好的一面展示给他。
可陆清远毫无保留的爱意让她明白,真正建立羁绊的爱人,不该是这样的。
好与不好,都可以被看见。
坦诚,是相爱的必备条件。
她想要试着做到这一点,侧脸重新贴在他胸口上,她说:“其实我这趟来北京,不是来玩,我识人不清,被人骗了,还连累学姐她们的游戏被抄袭,事情因我而起,我想解决,又发现自己能力有限,现在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陆清远听着,唇边勾出无奈笑意,上一次知晓问题存在,他告诉她,回头看,他一直都在,合着根本没当回事。
感受着怀中的温软,他下颌轻抬,点一下她的额头,笑得肆意:“你男朋友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