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卫纪黎收到了一封密信,是南越四王子派人送来的。
他拆开信一看,眉头渐渐拢上一层阴霾。
沈青杏睡到午时才醒, 她睁开眼看见卫纪黎竟然坐在旁边, 讶道:“你没去上值?”
“今日休沐, 在家陪你一天。”
两人眼神对视上, 她慌张地移开, 昨夜的荒唐事如洪水一样朝她脑子里灌来,她此刻清醒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卫纪黎的手伸过来, 欲替她拂开额前的发丝,她却猛地往后躲开。
她抬眼去觑他, 观察他的神情,问:“你现在……有没有感到很恶心?”
他一个断袖, 昨夜却跟女子发生了关系,今天是什么想法。
“嗯?”他不解, “你身体不舒服吗?”
她摇了摇头。
“那你是饿了么?”他的神情温柔得像是一滩春水。
“有一点饿……”
“我让人已经备好了膳食,起来吃点吧。”
她正准备下榻,可是他却将她直接抱了起来, 抱着往外走。
“你???”
他问:“你现在还疼吗?”
沈青杏忙去捂他的嘴巴:“别说……会被听到!”
他推开她的手:“这是我的府邸,谁敢乱听?”
昨夜风吹阵阵, 院子里满地梨花花瓣,看起来就像是被蹂躏狠了一般。
他轻轻一笑:“昨夜可观赏够了?”
她回忆起昨晚的香/艳画面,满脸通红,道:“不够!下次还看!”
他挑眉笑:“你都在预谋下次了?”
“你……”她气得抓狂,笑吟吟说:“是啊, 毕竟咱们阿黎的本事一流, 谁都想做你的常客不是么?”
“那小姐可要每晚点我?”
每晚……
她想都不敢想。
“郎君太威猛了, 我会死的。”
他哂笑:“明明是我死在你的石榴裙下。”
她蓦地抓住他的衣领,凑近他的脸庞,逼问:“我问你,我昨晚碰你,你真的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么?”
“为何会不适?”
“那你是什么感觉?”
他移开了眼,似是有些难为情:“咳。”
“什么感觉呀?说呀。”
他耳根微热:“下次告诉你。”
下次……
然而她很久都没有等到下一次。
因为自那以后,卫纪黎升官了,他又忙碌了起来。
皇帝欲废太子,但却不能突然就废掉他,需要循序渐进,为了压制丞相那边的势力,他将卫纪黎提拔成了枢密使,从一品的大官。
前世,卫纪黎就是在这个位置上权倾朝野的。
升官后,卫纪黎仍旧低调,他并未大摆宴席,就好像对待普通的调令一样。
这天,他又一次地进入皇宫,却碰上了那位端庄雍容的淑妃娘娘。
他躬身行礼:“见过娘娘。”
淑妃站在繁茂的花树下看他,今日的他穿了一件新的官袍,绯红色的袍子,领口滚着银边,芝兰玉树,丰神俊朗,一刹那,她竟以为自己看见了那个人。
当年那人被封侯时也是这般模样,意气风发。
她不受控制地伸出了手,想要去触碰那一张令她思之若狂的脸。
“娘娘?”卫纪黎退后一步。
她恍然回神,手顿在空中,很快又抽回来,莞尔一笑:“恭喜大人升官。”
卫纪黎无甚表情:“谢娘娘祝贺。”
待他走后,她才缓缓转身,朝着自己的宫殿走去。
“娘娘,戏班子的到了,您可是现在就听戏?”
“现在听。”
茹华殿中搭建着一个戏台子,专供她听戏所用,论起喜爱听戏,她绝对是皇宫中第一人。
朱红栏杆的戏台子上,咿咿呀呀,长袖善舞,正在表演一场有名的《霸王别姬》。
黎云英坐在下面的椅子上,一只手撑着下颚,看得痴了,久久都未动过。
就连后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她都不知道。
她双眸含泪,看着舞台上挥剑的霸王,低低唤了一声:“兄长……”
一场戏拉下帷幕,戏子们躬身告退,而她却仍沉浸其中。
“母妃。”后面传来一道声音,她才猛然惊醒过来。
她回头看见一个挺拔的少年站在身后:“意儿,你何时来的?”
“来了好一会儿了。”赵意其实早在她与卫纪黎说话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们了,他跟在她后面来到了茹华殿,在她身后听完了这一场戏。
“母妃怎么又在听这戏?”
黎云英回过了头,靠在椅子上,眼神黯然:“闲来无事,消遣一下罢了。”
赵意走到了她的前面,道:“母妃又在思念二舅父了吗?”
黎云英吃惊地抬起眸。
赵意轻笑了笑:“这《霸王别姬》是二舅父最喜欢听的一场戏,母妃听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在怀念他吗?”
黎云英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意儿,此话别在外人面前说。”
赵意觉得讽刺:“儿臣自然不会在别人面前说,这种事传到父皇耳朵里对我和母妃又有什么好处呢?”
黎云英觉得今日的他与往常有些不同,道:“你是不是听到了些什么?”
“不曾听到什么。只是担心母妃总是缅怀于过去走不出来罢了。”
他拱手行礼:“儿臣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在他走后,黎云英怒得摔了案上的果盘。
*
转眼到了暮春,卫纪黎这段时间与六皇子殿下一直忙着北方饥荒的事情,总是北边与长安两头跑,时常不在家,沈青杏其实也好久没有与他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而林七雪也就此消失了踪影,她整天一个人待在这偌大的侯府,生出了一种莫大的空虚感。
这天,她在院子里等到了他回府,欣喜地跑过去:“大人,你回来了!”
卫纪黎看到她的时候,眸中闪过一丝愧疚,轻轻将她搂入了怀中:“对不起,最近没有好好陪你。”
“没关系,你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卫纪黎眼中的愧疚化为了悲苦,他欲言又止,揉了揉她的脑袋:“南越那边有动作了,又有得忙了。”
“南越?出什么事了?”
“有密探查到,南越人最近与南燕交往甚密。”
“什么?他们是要联合起来对付我们大昭吗?”
“现在还不知道,陛下得知后很紧张,这段时间还会继续跟踪探查。我最近到了枢密院上值,要忙的事情很多,你一个人在家要乖乖的。”
“嗯……前几天扬州老家给我传了信,说是咱们都成亲一年多了,还未去拜见过外祖父他老人家,他啊,一直念叨着想见见你,再过几月便是外祖父七十大寿,到时候你若不忙,可以陪我回去一趟吗?”
“若你不愿意回扬州那地方,我便回绝了他们。”
毕竟春风楼在扬州,他不想回去也是情理之中。
卫纪黎问:“是何时?”
“是六月初十。”
“六月……”卫纪黎眼下投出了一圈阴影,“我不确定那个时候忙不忙。”
“那行,那我就先给他们回信说到时候看,若不忙就回去。”
卫纪黎露出一个微笑,沈青杏没看到那一抹笑容中藏着一丝苦。
子时的书房灯还亮着,一个清瘦的身影坐在案前,手里执着一支狼毫,却是怎么都下不了笔。
桌上还摆着一封信件,那是南越新送来的信,上面写着:“计划已实施。”
他眉头紧锁,不得舒展,笔尖落在纸上,墨渍染黑了白纸,上面“和离书”三个字,他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力气写下的。
他丢开了笔,将桌上的纸揉搓成团,扔到了地上。
他可真是个负心人呐!
他在心里骂着自己。
沈月微说得对,他这样一个人,无论哪一种身份,都会害死她。
如今他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不能再拉着她陪自己一道送死。
可是要写下这份和离书,真的太难了。
“对不起……”
“轻轻,真的对不起……”
最近他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全是她与赵韫的,那些画面就好像是前世过往,他总觉得这一场缘分是自己偷来的。
他就像一个偷窥的贼,暗暗觊觎着他人之物。
现在她好不容易被他藏在了身边,可是,他却要做一个抛弃她的恶人。
他做不到!
做不到将她拱手相让。
做不到以后的世界再也没有她……
这份和离书他从三月一直写到了四月,最终还是没有写出来。
*
就在昭平帝准备下诏书易储的时候,南边传来了八百里急报。
“报!南越撕破合约,举兵攻占了卫城!”
这次南越出其不意,没有跨红河,而是攻占紧邻着南燕的卫城,看来两国确实已经达成了合作。
“这才一年的时间,南越就又傍上大树了?”
“南燕算什么大树?不过是一个小国而已。”
“可若两国联手,南燕为其提供粮草与物资,可就不容小觑了。”
“南燕这些年一直都是作壁上观的,现在怎么突然跟他们合作了?”
“听说南燕老国王年前去了,新继任的是一位年轻王子,南越估计就是说服了这位新国王吧。”
昭平帝听到这个急报,当即气晕了过去,经过太医努力救治,才让他又苏醒了过来。
他看到年轻的臣子跪在殿中,主动请缨:“陛下,臣愿意出战!”
他伸出手,虚扶一把:“爱卿,快起来……”
沈月微站起来,背脊挺拔,道:“南越主动撕破合约,嚣张不仁,让臣去夺回卫城!”
昭平帝看向殿中一人,问:“粮草储备如何?”
户部尚书站出来道:“回陛下,近一年来南方收成不错,除去北方饥荒拨粮一百万旦,以及未来一年的储备粮食外,各大粮仓的储备军粮现在总共有五百万旦。”
“好……爱卿,你速去点兵,朕给你二十万兵马,一定要将卫城夺回来。”
昭平帝捂住心口,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他一夜之间仿若老了十岁。
皇宫外,赵意同身旁的一位幕僚讲话:“这南越人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进犯呢?就跟摸准了一样,眼看着陛下都要颁布圣旨了。”
“殿下觉得此事有猫腻?”
“只是觉得有些不安罢了,那沈月微一口气领了二十万兵马走,我这心里感觉有些慌。”
“臣知道殿下担心何事,你是怕那太子殿下不甘心被废,欲行造反之事,不过殿下应放宽心才是,沈家折了与太子的姻缘,就算那沈月微有二十万兵马又如何?他是不可能帮着太子对付您的。”
*
沈青杏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准备入睡了。
她从床上惊坐而起,披上衣裳,着急忙慌地往将军府赶去。
“小姐,慢点儿。”
南越去年不是才签订了议和协议吗?怎么突然又发起进攻了?上一世明明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她心里七上八下,一颗心很是不安,冲到府门的时候,恰好碰上了回来的卫纪黎。
“大人,我要回趟府。”
“你哥哥去京南大营点兵了,你现在回府也看不到他。”
“你哥可能连夜就要走了……”
沈青杏眼泪哗地往外流,卫纪黎看到她哭,心口跟着一疼,拦腰将她抱起,转身出了门槛,上了马背:“我带你去。”
他策马狂奔,街道两旁商铺楼宇在急速后退,沈青杏攥紧了他的袖口,冷风直刮双耳,她心口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上一世,哥哥就是被指派到了京南大营,当时太子让沈金霖偷走了他的兵符,将大军调入京城,又以她患疾病为由,召哥哥进京,于是哥哥就那样来了。
陛下看到哥哥带着军队入城门,以为他被太子策反,要起兵造反,于是令羽林卫将哥哥当场射杀。
说起来那时候,哥哥明明是有机会可以逃走的,可是他因为担心城里面的她,执意要进城,即便他极力解释自己并没有造反,可是无人信他。
那些人又怎敢放他进城,只能将他射杀。
听说哥哥死后,卫纪黎匆匆赶到朱雀大街,一个人在那里站了许久,大家都说他悲伤过度,差点吐血。
“别担心,你哥哥还没那么快走。”卫纪黎在耳边安慰她。
待到了京南大营时,她看到那里已经整列了好多士兵,沈月微正站在一队人马前指挥,她跳下马,冲了过去:“哥哥!”
沈月微循声望来,惊喜交加:“阿杏,你怎么来了?”
“哥哥,我要是不来,怕是又好久都看不到你。”
沈青杏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种不好的感觉,这会是她见到哥哥的最后一面。
可能是前世他的身死在自己心上造成的阴影太重了。
她扑进了他的怀里,抽噎着:“哥哥,你要平安回来!”
“哥哥这么多次哪一次不是平安回来的?那些蛮子之前都被我打趴下过,现在这点小打小闹,不用担心。”
他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哥哥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阿杏无论遇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坚强,你要相信,哥哥一定会回来。”
沈青杏今夜在这城南大营送走了沈月微,卫纪黎一整夜都没说什么话,最后竟然开了金口,安慰了她一声:“你哥哥是惊世大英雄,你要相信他。”
沈青杏抬头看向他,见他脸色亦拢着浓浓的愁雾,心想他肯定也很舍不得哥哥吧!
她一把抱住了他,呜呜大哭了起来,真是两个可怜人啊!
他揉着她的后脑勺,喃喃自语:“你这个模样,让我怎么忍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