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
一名身穿紫缎的男人立在一株桃树下, 静候了多时,后面的小径上终于走来一个女子。
那女子穿着南越的服饰,面戴紫纱,双目冷然, 走到他的面前, 行了一个礼:“允安王世子。”
朱顺裕转过身来, 手里摇着一把折扇,道:“本世子需要的香呢?带来了吗?”
“带了, 只是不多。”女子将一盒香从袖中取出,放在了他的手心。
朱顺裕打开来看了看:“怎么就这么一点儿?”
女子回答:“自从云香楼不能待后, 炼香的进度便缓慢了许多。”
朱顺裕神情不虞, 说起来这一切都怪那个卫纪黎, 要不是他查到云香楼,他现在又怎么会买不到香?
他平日里就喜欢嗅点香,当初最开始接触到这种香, 是云沐端派人送来的,他只嗅了一次,就爱上了,之后便一直在他那里订购这种香, 并且得知了此香非大昭人所炼制, 而是一名南越女子炼的。
一年前,他有机会去了一趟云州城, 与那名女子见了一面, 也就是现在站在他面前这位。
图尔娜。
之前云沐端出事,亦是他派人护送图尔娜与久木詹出城, 故图尔娜为了答谢他, 今日给他送来了香。
“你拉我出来做什么?我哪里又惹到你了?”
花园里, 突然响起了一个娇俏的女声,图尔娜一讶,立即转身离开。
她刚走,卫纪黎与沈青杏就沿着小径走到了这里来,卫纪黎捏着少女的腮帮子,咬牙道:“你还说你没惹我,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太子还有旧情?”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沈青杏见前面站着一人,愠怒地推开他,打招呼道:“允安王世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
朱顺裕笑答:“出来醒醒酒。”
卫纪黎瞥过他背后的一条小道,眸光深沉,道:“那我们便不打扰世子醒酒了。”
“卫大人且慢!”
“上次簪子的事情实在是抱歉,那天我瞧着沈小姐独自一人站在甲板上,像是心情不好,所以才帮她捕鱼的,不曾想那簪子会掉进湖里。不过啊,像从前,子宜也常常送沈小姐簪子,多得数都数不过来,我瞧那支簪子也不值钱,沈小姐应该不会在意的吧。”
沈青杏闻言,面色一变,心道:这可真是杀人诛心啊!
回想起上次卫纪黎生气的模样,她是再也不想在他面前提起簪子二字,可是这朱顺裕却专挑这事说,简直太可恶了。
她拽了拽卫纪黎的手,道:“我在意的。”
卫纪黎静立良久,末了,忽地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我那簪子是不值钱,比不上太子殿下送的贵重。”
他说完便转身甩袖离去。
“大人……”
沈青杏急忙追了上去。
她暗暗在心里将朱顺裕骂了一遭,他倒是说开心了,可现在遭殃的是她呀。
“大人。”
“阿黎!”
她跑上去拉住他的手腕,解释道:“大人送的簪子我很喜欢,我真没想把它弄丢的,当时我本来想跳下去捡的,但是太子拉住了我……”
卫纪黎回过头来,眉峰冷冷一挑:“哦?原来是他拉住了你呀。”
她忙不迭捂住了嘴,心想:自己真是嘴快,干嘛要提太子?
“怎么?继续解释啊。他拉住了你,然后呢?”他不依不饶,仿佛不想就此放过她。
沈青杏用力瞪他,心一横,踮起脚尖,直接用唇封住了他的口。
卫纪黎眼瞳惊讶。
沈青杏在他唇上碾磨了一下,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说道:“不生气了?”
这时,后方一枚暗器破空而来,直朝她的后背袭来。
卫纪黎瞳孔睁大,立马抱着她转了一面,而那枚暗器,也直直刺入了他的右臂。
“大人?!”
沈青杏大骇,无措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
卫纪黎眼神阴寒至极,朝着暗器袭来的方向看去,不由分说地追了上去,可还未追出几步,就被一人拦住了。
“追什么追?给我站住。”
拦住他的人竟是兰陵王。
“还有你,你夫君受伤了你看不到吗?就这样任由他乱跑?”兰陵王向沈青杏看了过来。
沈青杏面色郝然,赶紧跑到了卫纪黎身边,扶住他的身子。
可卫纪黎却还想去追:“那刺客……”
“刺什么客?你难道猜不出是何人所为吗?方才你这娘子在大殿上那样说话,就不怕那些南越人心怀怨恨报复吗?与其去抓刺客,倒不如好好管管你自家娘子。”
沈青杏被说得无地自容,上一世她就畏惧这位兰陵王,现在被他这样数落,她更加不敢抬头了。
卫纪黎却道:“王爷!方才殿中所有人都不敢言,只有我家娘子敢,她说得没错,那胡英烈本就算不上什么英雄。”
兰陵王哼笑道:“你娘子是说得没错,但是这也给她招来了杀身之祸。回去之后,好好管管吧!”
卫纪黎还欲再说,沈青杏拉住了他,点头如捣蒜:“是是是,王爷说得有理。”
兰陵王垂眸又道:“现在正是议和的关键时刻,此事不要再追查了,我会去禀告陛下,让他派太医去给你看伤,这段时日你们便在府内静养,不要再出府了。”
卫纪黎暗暗咬牙:“……是。”
*
皇宫另一边,胡英烈得意地哼着曲儿,方才那枚暗器正是他射的。
那个丫头在大殿上让他颜面尽失,他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虽然刚才没有成功,但是却射中了那个卫纪黎,这也不错。
久木詹之前回南越时跟他讲过卫纪黎这个名字,让他多多留意,今日便算是为久木詹报仇了。
“胡将军,你简直是在胡闹!”甄壬沉着一张脸站在前面。
“我怎么胡闹了?”
“现在正是议和时期,你如此挑事,对我们议和很不利,若大昭拿着此事做文章,让咱们多交岁贡怎么办?”
“那是你们文臣的事,跟我一个武将有什么关系?”
“你……”
胡英烈脾气火爆,他本就不想低声下气地跑来议和,若有机会,他一定要把那个沈月微打趴下。
*
沈青杏与卫纪黎回到了府中,她见卫纪黎一直不开心,道:“大人,其实兰陵王说得也有道理,我现在得罪了那个胡英烈,待在府上对我来说才是安全的。你可别与兰陵王置气。”
然而卫纪黎想的却不是这事,方才他故意拉着她入御花园,本来是为了追踪一个南越女子,可没想到在那里遇见了朱顺裕,那么很有可能,那个女子出来是为了见朱顺裕。
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他抚摸着她的后脑勺,道:“今日在大殿上,你说得并没有错,只是那些南越人心胸狭隘,阴险毒辣,下次,万不可再这样了。”
“嗯。”
太医为他看过伤口,万幸暗器上无毒,只用敷药静养即可。
*
“阿杏……”
“阿杏!”
一声声的呢喃在暗夜中流淌,太子赵韫陷入了梦境中,眼前正是他刚迎娶回府的新娘子。
他揭开那顶流苏金线的红盖头,看到的又是沈青杏的那张脸。
不过,她的脸上却布满了鲜血,双目血淋淋地盯着他。
“子宜,为什么要害我?”
他惊恐地后退:“我哪有害你?”
少女从床上站起来,火红的裙摆拖着地,向他一步步走来,像是索命的恶鬼一般:“为什么要把我送给卫纪黎?”
他神情仿徨,好多的画面在他脑海里穿过,上一世,他亲自为少女换上红裙,亲自为她灌了药,又命人把她送到卫纪黎的房间。
后来,传来她死去的消息,他才意识到他失去了什么。
他太子位被废,流放出京,王家亦弃他而去,郎家自身不保,他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她了。
可是他却亲手将她送到了恶魔口中。
那一天,卫纪黎提着剑走来,暴戾恣睢地向他挥剑而下,道:“是你害死了她!”
对,是他害死了她。
他明明知道卫纪黎不喜欢女人,却还存着一丝希冀,让她去故意恶心他。
现在她死了,他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连一个爱他的人,都没有了。
卫纪黎像个疯子一样,在他身上不知砍了多少刀,他满身伤痕,跪倒在地上,勾唇问他:“卫大人,我夫人的滋味如何?”
他大笑了起来:“被女人触碰的感觉,一定很恶心吧?”
卫纪黎一剑刺入了他的胸膛,神情阴鸷:“你不配做她夫君。”
“卫纪黎,你敢杀我?!哈哈哈哈,看来你是真的被恶心到了。”
卫纪黎的剑刃往他身体里又刺入了几分:“我是被你恶心到了!”
“将妻子送到别的男人床上,这样的事,也只有你做得出来。”
卫纪黎没有将他杀死,而是吊着他的命,将他狠狠折磨了好几年。
那几年里他生不如死,无时不在念着阿杏,如果她还活着就好了。
他猛一下从梦中惊醒,望着面前白茫茫的帐子,眼神空洞无光,好久才从齿缝中磨出几个字来:“卫、纪、黎……”
“夺妻之仇,孤必报!”
*
这夜,沈青杏同样做了个噩梦,她竟然梦见了赵韫,赵韫逼宫谋反,她的哥哥再一次地死在了皇城下。
她惊骇地睁开眼,抬手抚了抚心口:“还好,是梦……”
“怎么了?梦见什么了?”卫纪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扭头一看,发现他竟然醒着,正单手撑着脑袋看她,像是已经看了许久了。
“没……没什么……就是一个噩梦而已。你怎么醒着啊?”
大半夜这样看着她,怪瘆人的。
他一根手指勾缠着她的发丝,漫不经心地说:“你刚刚在梦里,叫了一声……子宜?”
沈青杏讶然地瞠目:“真的吗……”
卫纪黎眼神幽暗不明,语调不咸不淡,忽然邪魅一笑:“骗你的。”
她柳眉倒竖,朝他一拳头砸了去:“你烦不烦啊?”
谁知他却倏地握住了她的柔夷,朝着她倾身压下,低头锁住她的唇:“娘子, ”
“啊???”
他往下吻去,却陡然一惊:“这是什么?”
“什么呀?”她低头看了眼,竟看到自己肌肤上长出了不少黑点,头皮一阵发麻,惊恐地抬头,“这是什么?”
卫纪黎拉开她的衣襟,仔细地看,神色严肃起来:“像是中毒了。”
他即刻翻身下床,匆匆走了出去,让人去请大夫来。
依旧是上次那个郎中,他提着药箱颤颤巍巍地走来,以为又是让他来解决避子的事,还未走进房间,就已经满头大汗了。
“快,快帮我家夫人看看。”管家将他快步拉进去。
寝屋内,少年坐在床边,将一只玉手拉出来,“快看看,是不是中毒了?”
郎中一惊,这怎么还中毒了?
他将手探过去,把了一下脉,又检查了一下手腕上的黑点,面色惊恐:“回大人,确实是中毒了。”
“什么毒?”卫纪黎问。
“黑色斑点的毒,小的只听过一种,那是蓝乌草引起的毒,夫人最近碰过蓝乌草吗?”
“那是什么?”
“是一种很罕见的毒草,小的也只是在父亲口中听过,未见过实物。”
“那能解吗?”
“这……”郎中面露难色,“能解,只是解此毒需要无尽花,但是那无尽花,大昭境内很少,南越那边偏多。”
卫纪黎拉着他问:“确定是蓝乌草的毒吗?”
“小的也不是百分百的确定。”
“这毒……会有性命之忧吗?”
“小的当年听父亲说,中了此毒的人,若无解药的话,最后会浑身长满黑斑,七窍流血而亡。”
卫纪黎沉下脸来。
床上少女的手拉住了他,那只手透着一股子凉意,他反手握住,对郎中道:“你把那种花画下来,然后先离开吧。”
“是。”
待他走后,卫纪黎才掀开帘子,将床上的少女抱入了怀中:“别担心,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沈青杏心态平常,道:“是南越人干的。”
她想了很久,今日宴会上南越人不可能对她下手,那么便是之前了。
自己这么些天,唯一接触过的就只有那个南越侍卫给的药。
那个侍卫……
她总觉得有些不简单。
“你要去哪儿?”卫纪黎突然起身,她急忙拉住他的衣袖问。
“你好好躺着,我去去就回。”卫纪黎没有回答她,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
天边孤月当空,夜幕低垂,大使馆内的一间房屋中,一位俊逸出尘的男子站在窗边,手里端着一个酒杯,望着远方的星空失神。
“殿下,可有烦心事?”
身后步来了一位紫裙女子,女子以紫纱覆面,长发及腰,款款而至。
男子未转身,开口道:“看清楚了吗?真的是那个人?”
“是。臣确定是他。”
男子转过身来,俊美的脸庞上盛着一抹阴柔的笑意,指尖抚上了她的臻首:“那小子长得倒是不赖。娜娜在他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就没有心动过?”
图尔娜神色如常,道:“殿下真会说笑。臣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呢。”
“当年战乱纷飞,本殿四处寻你,他对你来说算是个恩人,如今对恩人下手,你当真是半点不留情吗?”
“国仇在上,臣一心只想踏平大昭。况且,救我的人是他的母亲,非他。”
胥阳露出一抹不知是满意还是嘲讽的笑:“呵呵,你还真是冷血冷情啊……”
他回头望向窗外:“按理说他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