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 院子里传来一阵女子的叫唤,“我不走!我就要住在这里!放开我!”
黎扬灵被黎高琦拎了出来,拼命地挣扎:“黎高琦, 你快点把你的爪子给我放开!”
“黎扬灵, 你好意思吗?你怎么能跑到别人家里赖吃赖喝?”
“我怎么不好意思?这是我二叔的家!”
“二叔早就不在了!这里是别人的家!”黎高琦将她两只胳膊双剪起来, 拖着她往外走。
“呜呜呜……欺负人……黎高琦,你这个恶人!”黎扬灵放声大哭了起来, “你们都欺负我, 只有二叔好……只有二叔最好……”
“二叔当年要走,你们为何不拦着他?黎司檐,你若是还活着, 为何不……”回来?
“闭嘴!”黎高琦捂住了她的嘴巴。
黎扬灵被带走了,赵意也拱手告辞, 卫纪黎站在台阶上,望着空荡荡的院落, 终是扬起一个悲伤的笑。
满院梨花飘落, 簌簌霜白散落在他发顶,他闭上了眸:“黎司檐早就已经死了。”
不远处的圆月门下,沈青杏站在那里, 口中喃喃:“黎司檐……”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上一次,还是在允华郡主的口中。
*
这一天,昭平帝终于醒了过来,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面前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
他遽然一惊, 瞳孔张大:“黎……黎……”
“黎长缨……”
那个身影往前走来, 在他床前跪下, 握住他的手:“父皇,是儿臣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赵韫。
他已在昭平帝龙床前守了许久,谁曾想他一醒过来,就喊了这样一个名字。
他握紧他的手,道:“父皇,我是韫儿啊。”
昭平帝神志渐渐清明:“韫儿……”
赵韫回头对一名太监道:“快,去宣太医!”
太医很快赶来,替昭平帝把了脉,确定已经脱离危险后才退下。
“父皇,你可把儿臣吓坏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父皇怎么会突然昏倒?”
昭平帝看着眼前满脸担忧的儿子,抬手抚了抚他的头:“韫儿,父皇老了,护不住你了……”
“父皇?你怎会说这样的话?”赵韫感到吃惊,他心中的父皇是一个从不服老的人,今日怎么会讲这种奇怪的话?
“韫儿上次不是说想娶王家的孙小姐吗?朕这就为你做主,给你赐婚。”
“父皇?”赵韫更加震惊,自王家出了上次的事后,这门婚事便无人再提,可是为何他现在又突然提起?
“去吧,让父皇一个人待会儿。”
“是,儿臣告退。”
*
圣旨是在第二日赐下来的,而第三日,恰好是万寿节。
万寿节百官进宫贺寿,沈青杏亦有机会跟着卫纪黎一起入宫,她听到太子的婚事时,正在下马车,心里吃惊,脚下踩空,竟是朝着车下摔了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稳稳接住,卫纪黎那阴冷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娘子若是不需要眼睛,可以挖出来送给我。”
她心底骇然。
两人一同朝着皇宫宫门走去,恰好太子就在前方不远,身边有不少官员在向他道贺。
“恭喜太子殿下!贺喜太子殿下!”
沈青杏拉住卫纪黎的衣袖,恍若没看见那边的人一般,拽着卫纪黎往一边的路走去。
太子远远地向这边看来,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阿杏,你不向孤贺喜吗?”
她停下来,侧目望了过去。
身旁的卫纪黎拱手笑道:“臣贺喜太子殿下,终得夙愿,娶得心仪之人。”
赵韫却始终看着沈青杏,走过来道:“阿杏,孤想听你的贺喜。”
卫纪黎突然牵起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道:“既然太子殿下想听,娘子你就恭贺一下吧。”
她抬起眸,看向对面的男人,扬起一个淡然的笑:“臣妇贺喜太子殿下终于娶得太子妃,太子殿下现在一定很高兴吧?”
上一世他就喜欢王曦瑶,可一直没有给她一场光明正大的婚礼,现在他终于是如愿得尝了。
赵韫听到“臣妇”那两个字,脸上的笑容凝滞,那个他曾做过的梦又再次浮现了出来,梦中,他身着大红喜服,牵着一人的手拜堂成亲,当他掀开红盖头时,那下面的脸,是她……
“高兴!孤当然高兴!”
“孤的大婚,阿杏一定要来。”
沈青杏拧着眉头,没有应答,反而是身边的卫纪黎应道:“臣定携夫人前来。”
沈青杏被卫纪黎拉走了,他走得很急,手上力道加重,捏得她骨头疼。
“慢点儿……”
卫纪黎快步将她拽入了大殿中,在一个位置上入座,可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
沈青杏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上次也是这样,难不成他与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私仇?
“大人,疼……”她看着自己的手快要被他捏得变形,扯了扯他的袖口求饶。
卫纪黎捧起了她的手,替她吹了吹。
大殿之中陆陆续续走进来了人,许久未见的允华郡主今日也来了皇宫,她一进来就瞥到这一幕,愤恨地甩袖,到对面的一个座位上坐下。
与她同来的王曦瑶此刻被众人簇拥,“还是曦瑶姐姐命好,不像有些人眼瞎,放着太子殿下不嫁,却要去嫁给一个阉人的儿子。”
那人说完这句话后,才看到坐在殿中的卫纪黎,登时一骇,立马捂住嘴,颤颤地躲到了后面去。
王曦瑶正是春风得意之时,眼尾上翘,望了一眼沈青杏,不屑地哼了一声。
“陛下到!”
随着一声长长的唱声,昭平帝被杜德英扶进了宫殿内。
在他身后的,还有那位兰陵王。
昭平帝虽然已经醒转两日,但气色仍旧不好,一张脸上透着些许病容。
他在龙椅上入座后,抬起广袖,道:“今日普天同庆,诸位爱卿都平身,不必拘礼。”
兰陵王在下首的第一个座位上撩袍坐下,他的后面,是黎氏两兄妹。
大臣们一个接一个上前贺寿,而南越使臣也在这个时候缓缓入殿。
“南越使臣觐见!”
众人的视线全都往大殿门口望去,外面天光灿烂,一行高大的人影在金光中步入殿内,南越丞相甄壬与大将军胡英烈走在最前头,后面是一群侍卫,他们抬着一个不明之物进来,那东西方方正正,被一块大红色绸布覆盖,应是贺寿之物。
沈青杏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上一世她见过,不过她仍有些期待。
南越丞相甄壬在大殿中行了一个南越之礼,用中原话说道:“拜见陛下!”
“此番出使,恰逢陛下大寿,故特携礼物前来贺寿。”
昭平帝目光落在那红色的绸布上,好奇道:“不知使臣带了何礼物来?”
甄壬回头命人揭开绸布:“此乃千年苍鹿,我们南越王庭特以此鹿祝福陛下万寿无疆,日月同辉。”
绸布拉下,里面现出一个笼子来,笼内,一只天蓝色的麋鹿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哇!!!”
各种惊呼在大殿内响起,无人不为这漂亮的麋鹿而惊叹。
那只鹿头上长着两个修长的鹿角,颜色是那种几近透明的蓝色,纯净得像是冰晶凝结而成的。
“好美啊!”
昭平帝也同样被吸引住,在杜德英的搀扶下,走下了台阶来,来到笼子面前:“朕还未瞧过这么漂亮的鹿呢。”
“陛下,你瞧,这像不像二十年前云麓山出现过的那只仙鹿?”杜德英在一旁说道。
“是啊,朕也想到了那只仙鹿,朕当年也只是惊鸿一瞥,那只鹿后来常常出现在朕梦中,却从未再在云麓山出现过。”
南越丞相甄壬笑道:“此鹿在我们南越被奉为神鹿,传说它可赋梦,只要你伸手摸一摸它的鹿角,便可梦见心想之事。陛下,不妨试试?”
昭平帝探出了手,放在了那只鹿的鹿角上,小鹿睁开了眼,水亮的眸子看向了他,昭平帝仿若受到仙人指引,顿时心旷神怡,多日来的忧愁一扫而光,他龙颜大悦:“使臣这礼物,朕甚喜之!”
殿中,不少人都想要去摸一摸那只鹿,可沈青杏的目光并未落在鹿身上,而是落在笼子后面的一个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是那日她在街上遇见的侍卫。
他的怀里抱着一只橙色的狐狸,那狐狸亦是此次的贡物,只不过没有麋鹿受欢迎罢了。
沈青杏其实上一世是摸过那只鹿的,当夜她的确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还未出嫁的时候,赵韫亦没有变心。
那是她当时的心想之事。
可现在,若问她的心想之事是什么?
她下意识看向了身旁的卫纪黎,见他没有动静,问:“大人,你不去摸一下吗?”
“妖言惑众,我不信那些。”
“好吧,那我去摸一下。”她正欲站起身,就被他拽了回去,“不许去。”
“为什么?你不信,还不许我信了?”
他将她拽入了怀中,语气森森:“我就在你的面前,你还想梦见谁啊?嗯?”
“我……没有想梦见谁啊。”
他依旧冷着脸色:“你最好没有。”
沈青杏:“……”
“好了,不去了。”她推开他,端端正正地在座位上坐好。
南越使臣在大殿中落坐,甄壬道:“听闻陛下突然患疾,身体已好转?”
昭平帝眼眸藏锋,关于外面的议论他怎会不知?
现在那些南越人全都在说,他是因为他们的到来,被吓病的。
堂堂一国之主,被外邦使臣吓病,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他皮笑肉不笑:“劳烦使臣记挂,朕已经大好。”
“咦?这位是……”甄壬的目光转向一旁稳坐如山的男人,即使是千年麋鹿,也未曾吸引他挪步起身半分。
“那是我们大昭的兰陵王。”
“兰陵王?”胡英烈站了起来,朝着那边看了去,大声道:“就是那长平侯的爹?”
“咳。”昭平帝猛咳了一声。
长平侯这个话题一起,殿中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
谁不知道长平侯是战死在南越人的刀下的,面对这个悲痛的事实,无人想提起。
偏偏那胡英烈却像看不到众人的脸色似的,继续说:“想当年长平侯多么威风啊,人人皆称战神,到最后……还不是战死了,可见英雄都不命长。”
昭平帝龙袍中的拳头握紧,脸上却不得不保持镇定。
此话一出,殿中鸦雀无声,程佑安低声嘀咕了一句:“真是哪壶不该提哪壶。”
沈青杏就坐在他的旁边,心道:你难道看不出来那南越人是故意说这个来羞辱我们的吗?
她暗暗咬牙,这些人真是嚣张!
殿中无人接话,胡英烈正要大笑,却闻对面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安静的大殿里尤为清亮。
“那这么说的话,你就不算是英雄咯?”
他朝着那边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名小姑娘,那姑娘双眸泛光,语气天真,好似在向他探讨一个深奥的问题。
“你……”他竟不知该如何接她这话。
兰陵王在这时出了声,声音振振有词:“吾儿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你算什么东西?”
殿内的人纷纷附和:“是啊,长平侯是大昭的英雄,是大昭的战神,他又是谁啊?连名字都没听过呢,也能妄议长平侯?”
胡英烈能听懂不少汉语,听到四下的议论声,愤怒地回头:“老子可是……”
他的话还未骂出,就被甄壬拉了回去。
上座的昭平帝脸色稍霁,重重放下酒杯,沉声道:“使臣既为议和而来,便应该拿出议和的诚意来。”
关于此次议和,是南越不得已而为之,两方交战数年,原本他们以为长平侯一死,便能直入中原,但没想到长平侯死了,又来了一个沈月微。
整整五年,他们都未能攻入中原,反倒还被沈月微击退到了红河以外。
红河是两国的分界线,当年他们一举跨过红河,攻占了大昭五座城池,却不想如今五座城全被沈月微夺回,他们也被迫退回了红河外。
这几年打仗劳民伤财,两国国库皆已空虚,所以只能暂时休战,以签订议和协议,来换取未来十年的和平。
丞相甄壬道:“陛下,我们此次前来,自然是带着诚意而来的,否则又怎么会千里迢迢将麋鹿运来送给陛下贺寿呢?”
昭平帝对于这个礼物很是喜欢,道:“具体议和事项,晚点由郎丞相与使臣详谈。”
郎钲今日也坐在大殿之中,他向来是主和一派,出了郎钰那事过后,他自请负责和谈事宜,以求将功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