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 院子里便跳下一人,身段飘逸,似燕轻灵。
胥阳笑道:“开门, 迎客。”
卫纪黎手里仅握着一把剑, 单枪匹马地闯来, 道:“四王子殿下既然来了大昭, 怎么不以真身份露面呢?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胥阳立在屋中,身上还穿着属于侍卫的衣袍, 可仍旧不能掩盖其王子尊贵的气质, 他微微一笑:“秘密倒是有一个, 黎世子想听么?”
卫纪黎的脸立即变色, 抬睫道:“解药,拿来!”
“呵。”胥阳抬手做了个欢迎的手势, “世子别着急嘛, 先进来喝杯酒。”
卫纪黎抬脚走了进去,一撩衣袍,在圆凳上坐下,看向屋子里的紫衣女子:“我是该唤你图尔娜, 还是涂丽呢?”
图尔娜神色一紧, 眼睛朝他看去:“你怎么会知道我是图尔娜?”
卫纪黎语调不明:“当年你跟着我母亲, 学了不少炼香的方法吧?十二绣楼出事前, 你先一步逃走了,你是早就知道绣楼会出事,还是你也参与在了其中?”
图尔娜百年不变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慌乱,道:“此事与我无关。是有人要对付你们, 我只是提前知道了而已。”
卫纪黎眼尾挑起一个冷情的弧度:“涂丽姐姐, 我母亲当年是怎么救你的, 你都忘了吗?既然知道有人要对付我们,为何不提醒,却独自一人逃了呢?”
“小黎……我是南越人,我没办法帮你……”
“呵呵呵。”卫纪黎低笑了起来,“我看你是忘记了,你身上也流着一半大昭人的血液。”
当年母亲救下她,亦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生在南越,养在南越,我是……南越人。”
“你们南越人,果然都是一群忘恩负义之徒。我母亲心存仁义,把你救了回来,让你住在明衣坊,教你炼香制衣,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她的?”
图尔娜别过了头,眼里盈上一汪水光,她曾在他的母亲那里感受到了母爱,那是她此生最渴望的东西,不过苍天弄人,终究是缘浅福薄。
胥阳走了过去,在桌前坐下,亲自给卫纪黎倒了一杯酒:“世子,喝酒。”
卫纪黎不接他的酒:“谁是世子?王子殿下左一句世子,右一句世子,是分不清允安王世子与本官吗?”
“哈。”胥阳笑了一下,将酒杯放在他的面前,“那就请大人喝下这杯酒。”
卫纪黎不想再废话:“解药!”
“什么解药?”
“四王子,我不想再跟你打哑谜,我夫人身上的毒,是你们下的对吗?”
胥阳手里握着酒杯轻晃:“令夫人中毒了?她没事吧?那日我在街上遇见过她,是个很惹人怜爱的姑娘。我听说,这桩婚事是她自己求来的,卫大人似乎并不情愿吧?”
“我们夫妻二人的事,与四王子你似乎没什么关系吧。”
“是没多大关系……大人既然不喜欢她,还管她作甚?再说,我实在不知什么解药啊。”
卫纪黎撑着桌子站起来,弯腰逼视他:“蓝乌草,王子当真不知吗?”
“啊,蓝乌草啊,令夫人怎么会中蓝乌草的毒?”
卫纪黎退回去,道:“别再演戏了。说吧,你要开什么条件。”
“蓝乌草的解药,本王这里的确是有。不过,本王很好奇,此次行程,本王从未对外宣布过,大人是怎么知道本王来了大昭的?”
“之前你让久木詹带给图尔娜的那封信,我看过。图尔娜这个名字在南越代表的是巫师,能写那样的信给巫师的人,想必不会是普通人。况且今日在大殿上,她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向你,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的身份不简单。再说,要弄到一幅南越四王子的画像,亦不是什么难事。”
胥阳拍了拍掌,唇角上扬:“大人不愧是让久木詹念叨多次的人,看来我们此次来大昭,没有找错人。”
卫纪黎:“找我做什么?”
“本王来找大人,是为了与大人共谋大事。”
“何为大事?”
胥阳直视向他的眼睛,道:“完成明义堂的使命,推翻昏帝,扶君上位。”
卫纪黎拳头握紧:“你在说什么?”
“大人乃长平侯之子,先帝正统皇孙,上位有何不对?”
“明义堂的仇,你不打算为他们报吗?”
卫纪黎揪起了他的衣领:“你都知道些什么?”
胥阳仰起头,振振有声:“昭平帝不仁不义,害死长平侯不说,还要赶尽杀绝,设计陷害十二绣楼,屠尽明义堂与绣楼之人,此等不共戴天之仇,你难道不去找他报仇雪恨么?”
卫纪黎指节攥紧,逼问:“害死长平侯……此话怎讲?”
胥阳看向一旁的女子:“图尔娜,你告诉他吧。将当年你所看到的,都告诉他。”
图尔娜并不想回忆那一天的事情,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十四年前,永川之战,长平侯死的时候,我就在现场。”
卫纪黎闻言,全身一颤。
图尔娜接着说:“那一天,我亲眼看到有士兵跑向长平侯,告知他京中生变,他的夫人与儿子被皇帝秘密接入皇宫,已经被处死了,并且那人还拿出了一件血衣,正是小世子的贴身衣物。”
“长平侯听后,当即吐了一口血,正是因为这个悲伤的消息,之后他被南越士兵围攻之时,才会失足坠马,死在了士兵们的刀下。”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只是计谋,我以为长平侯夫人与小世子真的死了,是以后来你与你母亲来到永川战场上救走我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过原来你们就是长平侯的家人。”
“直到几年后,我在云州看到了几个人,他们鬼鬼祟祟躲在暗处,一直观察着绣楼,一次我悄悄跟上他们,才发现原来他们是朝廷派来的人,从他们口中,我才得知你与你母亲的真实身份。”
“也是在那时,我听到了他们的计划,十二绣楼马上就要遭殃了,所以我赶在绣楼出事之前,先逃走了。”
“我回到了南越,在那以后,我以为所有人都死了,直到上次在云州城再次遇见你,我才知道原来你还活着。”
“小黎,这一切都是那狗皇帝的奸计,他编排那么大一场案子,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杀你!”
“你是长平侯之子,是皇位的最大威胁者,只有除了你,他才能心安。十二绣楼、明义堂都是为你陪葬而死的。”
卫纪黎闻言,很久才缓过来,道:“我倒是有一点很好奇,你们凭什么就认为我一定是先帝皇孙?我爹就一定是先帝的儿子?我爹分明是兰陵王之子,而我也是兰陵王的孙子,你们要谋大事,找错人了。”
胥阳说道:“据我所查,长平侯并非兰陵王亲生,长平侯的生母,亦不是兰陵王的妾室。”
“证据呢?”
“证据……”胥阳并无证据。
“无论如何,昭平帝要杀你一家这是事实,若我告诉他,你就是长平侯之子,你说他会怎么做呢?”
卫纪黎眼神凛然。
胥阳忽而一笑:“大人,你无路可选了。”
卫纪黎凝视他片刻,亦勾起红唇:“王子殿下,若是那样的话,你一定不能活着回到南越了。”
胥阳眸光颤动,如果鱼死网破的话,他势必是要杀了他泄恨的。
他笑着说:“既然如此,那何不选择一个双赢的方式?大人莫要忘了,你的娇妻还在家里等你呢。”
卫纪黎垂下眸:“让我考虑考虑。”
“时间可不等人,大人可要考虑快些。”
卫纪黎离开了使馆,回到了府中。此时,天刚刚露出蒙蒙亮,他踏进了寝屋,少女仍躺在床上,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睛来:“大人,你回来了。”
“嗯。刚才睡着了没?”
卫纪黎坐在床边,俯身扯开衣衫看她身上的黑点,那些黑点现在又扩大了一些,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斑点。
“别看……太丑了。”
她拉起自己的衣领口。
“不丑,轻轻是最好看的。”
沈青杏抬头凝视他,情不自禁往他怀里钻:“大人,我会死吗?”
方才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她又想到了上辈子死前的最后画面,她竟然对面前这个男人有了诸多不舍。
“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去南越寻无尽花,一定会找到解药治你的。”
她靠在他的胸膛里,依恋着他怀抱的温度,卫纪黎索性掀开被子上了榻来:“今日不用当值,我再陪你睡会儿。”
陛下给了他几日养伤的时间,这段时间,他都可以不用去缇春司。
但没想到,休养的那个人却变成了她。
空气静谧,唯有二人的呼吸声在室内流淌。
“大人,你方才说……想让我给你……生个孩子?”
卫纪黎将她搂紧:“不生了。不生了……”
他才刚有那样的念头,报应就到了她的身上,看来老天爷也不想让他们早生贵子。
他陪着她又躺了一个时辰才出去:“我去让人备早饭,你躺着别起来了。”
卫纪黎走出东梨院后,听见下人来禀,说是太子殿下造访。
他眸光一划,心觉好笑,六殿下找他共谋,四王子也找他共谋,这太子……不可能也找他共谋吧?
他走到了前厅,见赵韫负手站在厅堂内,他走过去,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赵韫回过头来,将他凝视了半晌,才启唇:“陛下听说昨日大人与夫人遇刺,特让孤前来看望。”
卫纪黎从善如流:“多谢陛下记挂,臣只是小伤,不碍事的。”
赵韫道:“阿杏呢?”
“我夫人她没受伤,就不用太子殿下探望了。且她现在还未起身,殿下若要等她起来,恐怕得等上不久。”
“还未起身?!这都日上三竿了!卫纪黎,你能不能对她好点?”
卫纪黎闻言不快,道:“我对她好不好,不劳殿下费心。”
赵韫今日铁了心要见沈青杏,道:“我奉了陛下口谕,是来探望你们二人的,今日必须看到她。”
“太子殿下,我夫人昨夜很辛苦,今日怕是起不来了,你就这样回禀陛下吧。”
赵韫怒目而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一个断袖!
关于前世记忆,他已经恢复了个大概,上一辈子是他将沈青杏送给了他,可是他现在后悔了,大悔特悔。
卫纪黎挑眉问:“不知道什么?”
赵韫向前走了一步,沉声道:“阿杏她喜欢的人是孤!与你成亲,不过是跟孤赌气罢了!”
“呵呵呵……”卫纪黎笑了起来,那笑声不知在嘲弄谁,“太子殿下现在这又是闹哪出呢?当初不是太子殿下自己给不起太子妃之位么?现在太子殿下都要娶正妃了,又想起以前的旧人来了?”
赵韫握紧双拳,强忍下一拳砸过去的冲动:“孤不是给不起太子妃之位!”
“孤与阿杏青梅竹马,心意相通,孤知道在这件事上,是孤委屈了她,所以她才赌气,跑到父皇面前说要嫁给你,就算她现在嫁给了你又何妨,她的心始终都在孤身上!”
卫纪黎想起那声来自她的梦呓,那一声“子宜”柔柔浅浅,在他心上绕了千百回。
他脸色阴森森的,卷起一个笑:“那又怎样?她现在不也只能每天躺在我的身边么?本官会替太子殿下好好待她的。”
“卫纪黎!!!”
“你别再演戏了!我知道你根本没有碰她!”
恢复前世记忆的他,深刻地知道卫纪黎是个一碰到女子就恶心的断袖,他答应这场亲事,不过是为了攀上将军府而已,他真正喜欢的人,是她的亲哥哥。
卫纪黎眸色剧变,切齿喊道:“太子殿下!臣的私房事,你又如何得知呢?”
“呵,孤知道的可多了。阿杏她心里有我,她嫁给你只是赌气,不可能愿意跟你圆房的。”
赵韫记得,上一世她就是这样多次拒绝自己的。
“是吗?太子殿下,那你又错了。我与阿杏新婚之夜就圆房了,不信,你可以去问她的贴身婢女。”
赵韫面色一僵:“不可能……”
卫纪黎转身步出大厅:“殿下自可以去问。”
他离开了这里,步入花园后,一掌朝着一棵梨树愤怒地拍去,梨花簌簌飘落,落于他的肩头与发梢。
“大人,你怎么了?”沈青杏提着裙走了过来,她是出来吃早饭的,却没想到看到他站在树下发火。
卫纪黎向她招了招手:“过来。”
她困惑地走了过去,刚走近他身边,就被他一把拽到了树下,之后,他的俊脸就覆了下来。
“怎么……”了?
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吻她啊?
赵韫并未离开,而是向后院走了来,他恰好就看到了这一幕。
院内,微风轻轻起,梨花纷纷下,少年捧着少女的脸,深深地吻着。
他呆立在原地,难以置信:“不……不可能……”
卫纪黎一定是在演戏给他看,他最讨厌的就是女人了,他不可能会亲一个女人。
他在演戏!
在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