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先说来听听?”长安提起了心, 面上却是强壮镇定。
贾元春却是摇摇头:“非是奴婢不肯告知公公,实在是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公公禀告陛下。”说着她又捏着帕子擦起了眼泪:“奴婢本想等陛下前来玄清行宫避暑之时再冒死上告,可却被告知今年陛下不行避暑之事, 奴婢也是实在没了法子, 才会做出这样莽撞的举动来。”
说着, 她身子低低地压了下去,瘦弱的背脊还在微微的颤抖着,仿佛心存恐惧一般:“奴婢别无他想, 只求面见陛下,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陛下。”
长安蹙紧了眉头,心中权衡着贾元春的说法。
他对贾元春口中的‘动摇国本’是怀疑的。
一个闺阁女子, 只能靠小选入宫当女官,能接触到怎样‘动摇国本’的秘幸呢?
长安眯起眼睛,无言地打量着贾元春, 身子纤细却婀娜, 哪怕跪着姿态也是优美的,再联想年前那一场小选,能被送到赤水行宫来当女官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你抬起头来。”他突然开口吩咐道。
贾元春不明所以, 却还是期期艾艾地抬起了头。
姣好的面容暴露在长安的眼中,明明是个女官, 却是皮肤白皙细腻,尤其那双手, 肤若凝脂,指如削葱根, 一看便是养尊处优, 娇养长大的女子。
心下不由有些了然。
“公公……”贾元春不由有些不安。
“你是哪家的姑娘?”长安也不兜圈子了, 直接开口问道。
贾元春心下一凛,面颊飞红,只觉得‘荣国公府’四个字实在烫嘴,身上的女官制服也陡然变得粗糙极了,叫她浑身上下都好似蚂蚁在爬一般难受。
只是再不愿开口此时也还是要取得长安的信任:“奴婢乃是出身……荣国公府。”
“荣国公府?”
长安挑眉,语气骤然莫测了起来,眼神也带上了几分轻佻。
贾元春被看的羞愤欲死,心底恨的不行,若非大选突然取消,她又何必走小选的路子进宫来?想到家中的殷殷期盼,她在心底叱骂一声‘老阉狗’,面上却还是故作镇定地道:“奴婢一切所为皆是为了面见圣上。”
直接将自己入宫小选的目的说的格外大义凛然了起来。
长安在皇帝身边当差,当初邹文林办事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可都看着呢,荣国府打的什么主意,他比谁都清楚,倒是没想到这贾氏这般胆大,竟敢如此颠倒是非,给自己披上一层光鲜亮丽的外袍,好似就能遮掩内里的不堪。
“公公?”
许是长安许久未曾说话,贾元春有些着急了起来。
她本就是偷偷跑来的,本就不敢保证一定成功,所以格外害怕被甄太妃发现。
长安‘哼’了一声,声音里多了几分阴阳怪气:“贾女史说话倒是可笑的很,只说事关重大,却不透露一分半点,既如此也不好禀告陛下,陛下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理会女史这所谓的‘动摇国本’之事?”
贾元春顿时急了。
长安却不想再听,只抬手阻拦贾元春说话。
“今儿个你跑到我跟前来说‘事关重大’,明儿个她也跑来我跟前说‘动摇国本’,这般儿戏却叫我上告陛下,贾女史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倒不如女史透露一二,是否告知陛下,我自会分明。”
贾元春心绪乱极了,她不想提前暴露,可显然眼前这个长安公公格外难缠,她若不透露一些想来这个公公绝不会多言语一句。
到底不忍放弃这次大好的机会,贾元春只好左右张望一番后,才小声且快速地说道:“公公只需告知陛下,此事与老义忠亲王有关便可。”
长安眉心一跳。
哟,还真是个重要的事。
与义忠亲王有关的事他还真不敢隐瞒,只沉思一瞬便吩咐道:“还请女史先在行宫中低调行事,等待些时日,我这就回宫禀告陛下。”
成了!
贾元春不由高兴起来,只要能面见圣上,她就能想办法留在宫中,早晚有一日她能得陛下宠爱,成为真正的妃嫔。
“奴婢多谢公公。”
贾元春又将身子给压了下去,连带着身后的晴儿也磕了两个结结实实的头。
长安点点头,越过贾元春便大跨步走了。
至于贾元春回去是否会被甄太妃刁难?那他可不管,本就是违反宫规跑到这边来堵他,那么被甄太妃罚了也属正常,更何况,甄太妃是个有分寸的,像贾元春这样出身的女史顶多吃点儿苦头,绝不会丢了性命。
长安一路骑马又回了宫。
因着怕被太上皇迁怒丢了性命,长安都没敢留在行宫用顿饭,等回到宫里已经是下晌了,长安饿的前心贴后背,下马的时候身子都因为饥饿而颤抖个不停,最后干脆就留在饲马监里吃了顿便饭。
这饲马监迎来这么一个大菩萨,一个个全都殷勤的很,好酒好肉的伺候着。
长安用完午膳后又漱了口,便一路回了乾清宫复命。
“哦?他竟是这样的反应?”
水琮笔不曾停,依旧捏着笔杆对着折子上的字字句句圈圈画画,下面的长安将今日太上皇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反应,甚至每一个叹息都如实地复述给了他。
在听到太上皇因为愤怒而捂着心口倒下,醒来后又撑着病体继续查看口供后,水琮再也忍不住地勾唇笑了起来。
长安心下有些惶惶。
总觉得陛下的反应有些不对。
老圣人都病倒了,陛下怎会笑的这般开怀呢?
这么些年,他陪在陛下身边,也能看的出来老圣人与陛下之间,还是有很深的父子之情的,老圣人病倒时,陛下更是时时关照,但凡有时间都会陪在身侧侍疾,如今却这样笑……
水琮确实觉得好笑。
他的好父皇这次竟没勃然大怒,迁怒长安,就可见他是心虚的。
只有心虚的人才不会愤怒,只会在心底暗自悔恨,不过算了,他要的也不过如此罢了,想来接下来他对勋贵动手,赤水行宫那边该再无阻碍了。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水琮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至于那一沓子口供被留在了行宫,若太上皇连处理这点儿口供的能力都没有了,那么水琮接下来做什么也就再不需要顾忌了。
长安交代完了事情后,也不忙着起身,而是继续将贾元春之事告知了皇帝。
“……贾女史只说与义忠亲王有关,其它的奴婢再怎么询问,她也是三缄其口,不愿再说了。”长安压下身子,额头抵着地板。
此事手段粗浅极了,莫说陛下,便是他长安都看的出来贾元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是她的话却又触及到了水琮的神经。
若说水琮这辈子与太上皇之间最大的隔阂,除了乳母温氏便是废太子了,水琮虽是太上皇抱在膝头长大的少年帝皇,可真正得了太上皇全心宠爱的却是老义忠亲王,也就是先太子。
先太子乃是中宫嫡出,生而尊贵,自出生起就将哥哥弟弟尽数压得动弹不得,生下来未满周岁便册封为太子,还未学会走路,太上皇便为他准备好了出阁读书的老师,至于伴读也是自出生起便被太上皇选中,自小派了宫中内侍前去服侍,保证这些孩子从懂事起,便是先太子的嫡系。
当初先太子也不负圣望,成为了一个聪慧敏学,文武兼备的好太子,太上皇数次出巡,皆是尚在稚龄的他留朝监国且治绩不俗。
后来太子年岁渐大,朝中虽有人追随安王,但安王因宸妃之事也不敢应承,只暗搓搓地搞一些小动作,剩下的弟弟一个个都养的毫无野心,大家伙儿早就死心当贤王。
可谁也不知道为何,明明一片坦途的太子突然就反了。
他跟疯了似得追着太上皇砍,不仅砍伤了太上皇的腿,还将太上皇的脸上砍出了一条大大的伤口,后来御林军赶到,太子惊醒,随即当着太上皇的面自刎而死。
便是如此,太上皇退位前还是下了最后一道圣旨,那便是废太子,册封先太子为义忠亲王的诏书。
如今太上皇年迈,对义忠亲王的思念愈盛。
当年义忠亲王的家眷得知噩耗后,于东宫自刎,只那个庶长子不知所踪,若贾元春当真知晓义忠亲王庶长子所在,说不得太上皇还真有可能将人接回来继承义忠亲王的爵位。
水琮本就为了收回异性王的爵位而绞尽脑汁,太上皇也将自己的儿子们全部过继出去了。
若现在再突然冒出个亲王爵,水琮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
尤其那人身份特殊,父亲乃是先太子,哪怕被废了,也有旧臣老臣怀念旧主,难保日后这一脉没有再崛起搞事的一日。
水琮不信义忠亲王一脉。
更不信太上皇。
水琮抿唇,沉思许久才开口:“既如此,便传旨下去,叫贾氏进宫吧。”
“是。”
长安立即肃了脸色。
水琮则是批折子批不下去了,干脆搁下笔起了身:“去永寿宫。”
“是。”长安连忙爬起身来,用袖子掸了掸膝盖,便急忙跟了上去。
等出了乾清宫,水琮站定脚,目光看向连接东六宫的景和门,淡淡吩咐:“将景和门给落了锁,日后再不去了。”
整个东六宫全都是不老实的。
既如此,也就不必再侍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