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不好预感得到证实, 端王感受到了强烈的被愚弄之感。
从他离开郡君府再到进入皇宫,中间也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要说景元帝是在这一个多时辰里,突然决定立后的, 端王绝对不会相信。
也就是说,在更早之前, 景元帝就已经下定决心立霍翎为后了。
霍翎此时表现得如此平静, 想来景元帝早就知会过她。
可是当他去质问她, 去找她结盟时, 她却没有透露过丝毫口风。
身处于摆有冰盆的殿内,端王的后背再次渗出一层冷汗。
现在纠结霍翎的隐瞒已经毫无意义,真正重要的是——
在他离开郡君府后, 霍翎突然进宫,是不是把他说的那些话都透露给了皇兄?
如果她透露了结盟之事, 那燕西之事呢?
恐惧后知后觉蔓延上来,端王的牙齿微微发颤,在景元帝不动声色的注视下, 向霍翎低下了头。
“臣弟, 给皇嫂请安。”
熟悉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十三不必如此多礼。”
景元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坐吧。朕正好想找你问一问留守京师的事宜, 你既来了,就与朕说是。”
端王一刻也不想在御书房待下去了, 但景元帝都发了话, 他也不能一走了之,只好木着脸坐在下首, 嘴巴一张一合, 却完全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直到走出御书房, 他整个人还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景元帝也没理会他, 继续和霍翎下棋。
霍翎道:“现在就让端王知道了立后之事, 他回去后,势必要鼓动柳国公等人反对陛下立我为皇后。”
“明日大朝会,怕是不太平。”
“无妨。”景元帝道,“朕正好想看看,明日都有哪些人跳出来反对。”
霍翎了然。
她立后之事,怕是要成为君臣博弈的一环。
景元帝应该是想借着立后的契机,摸一摸朝臣的底,也向朝臣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震慑那些蠢蠢欲动想要站队的臣子。
既如此,霍翎也就不担心了。
等到下完这盘棋,早已候在外面的崔弘益连忙进来给景元帝和霍翎请安,说是宫女的人选挑好了,问霍翎要不要过目一下,看看合不合眼缘。
崔弘益这回是花了很多心思去挑人。
他挑中的宫女,一个叫云谷,原是在太和殿负责伺弄花草的。
还有一个叫尚岚,原是在尚仪宫负责教授宫中礼仪的。
霍翎听到这儿,已然明白了崔弘益的示好。
这两个宫女,不仅能近身保护她。等她进了皇宫,她们也能成为有用的帮手。
所以看过云谷和尚岚后,霍翎就直接点了头,留下了这两人。
等她再出宫时,除了无墨和无锋外,身后还多了两个宫女和一队禁卫。
***
入了七月,京师愈发闷热。
孩子年纪小,不适合长时间待在有冰盆的地方。端王妃一大清早就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依湖修建的水榭。
季渊晚和弟弟季渊康坐在地毯上搭木头宫殿,几个丫鬟围在旁边照看他们,生怕他们磕着碰着。
端王妃坐在栏杆边上,手里握着团扇,目光始终落在两个孩子身上。
伺候季渊晚的庄嬷嬷立在一旁,低声向端王妃禀报着过去一个月里,季渊晚在随驾途中发生的事情。
“……大公子听到了那些宫人在背地里议论的话后,说了好几次想回家找王妃。两个公主来找他玩,他也提不起精神。”
“一直到御驾返程了,大公子才又高兴起来。”
端王妃听得心里一酸,既恨那些乱嚼舌根的宫人,又怨端王。
早知道……
早知道她就不怄那口气了。
只希望霍翎真能同意与端王府、柳国公府结盟,化干戈为玉帛吧。
“王爷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吗?”端王妃突然问。
今天天刚亮端王就出门了,这会儿都到下午了。
说话间,端王妃就看到亲卫护着端王朝水榭走来。
还没来得及高兴呢,端王妃就看到了端王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整个人的心瞬间往下一沉。
等端王来到近前,端王妃顾不上不远处还在玩闹的两个孩子,抓着端王的手确认:“她没有同意吗?”
“是嫌我们开出的条件不够吗?”
端王看着端王妃,无力道:“皇兄要立她为后。”
短短七个字,却让端王妃呆愣了很久很久。她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掐住了脖颈般,发不出声音,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但很快,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浑身都开始剧烈颤抖。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只要想想霍翎成为皇后的后果,端王妃就恨不得直接晕死过去。
她的身体晃了两下,吓得端王连忙伸手去扶她。端王妃死死攥着端王的袖子,声音凄厉:“陛下怎么可能封她为后呢!她要是成为了皇后,渊晚怎么办?”
“她怎么可能会同意渊晚过继?”
“退一万步说,就算渊晚真的过继了,难道要我的孩子叫霍翎为母后吗?”
“阿乔!你冷静一点!”端王扫了眼两个被吓住的孩子,朝下人吼道,“将两位公子抱走,快!”
季渊康立刻被抱了起来,季渊晚却不肯走,使劲挣开下人的怀抱,快速冲到端王妃身边,泪眼汪汪地抱着端王妃:“母妃别哭,渊晚不叫其他人母后。”
端王妃蹲下身,抱着季渊晚啜泣。
端王立刻朝亲卫使了个眼色,让闲杂人等都退出水榭。
他也蹲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面上突然挨了一巴掌。
火辣辣的疼从脸庞开始蔓延,端王难以置信地看着端王妃。
“都怪你!”
“要不是你惹出了这些风流韵事,要不是你将霍翎带回了京师,渊晚这孩子怎么会面临如此难堪的境地!”
端王妃举着右手,恨不得再给端王一巴掌。
但这巴掌终究没有再落下去,她重新抱着季渊晚,泪眼婆娑,却满脸坚决:“霍翎一定不能成为皇后。”
“马上让人备车,我们回柳国公府找祖父。”
端王沉默了下,终于还是没有纠缠那一巴掌的事情,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端王妃,又摸了摸季渊晚的头,起身去吩咐下人备车。
马车里,端王妃抱着季渊晚坐在一侧,端王独自坐在另一侧,没有人开口说话。
季渊晚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马车抵达柳国公府的时候,正好是柳国公府用晚膳的时间。
柳国公原以为夫妻两是过来说结盟之事的,但当他看清夫妻两的表情后,他不动声色地放下了筷子,只喝了面前的那碗汤,就起身带着夫妻两去了书房。
柳国公世子也跟着一并去了。
当得知景元帝要立霍翎为后时,柳国公世子满脸震惊。
柳国公也是面色一沉。
但很快,柳国公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是我们小觑了霍氏女。燕西的事情,陛下都知道了。”
柳国公世子一怔,想要说些什么,柳国公抬手制止了他,继续道:“燕西的事情已成定局,多说无益,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阻止陛下立后。”
京师没有宵禁,这天夜里,柳国公府灯火通明。
翌日一早,大朝会上,景元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提出立后之事。
除了极少数知情人外,大多朝臣都在心底琢磨着,莫非陛下是要将后宫哪位娘娘立为皇后?
这个念头一起,就听上首的景元帝道:“襄安郡君德才兼备,度娴礼法,应母仪于天下。”
一时间,朝堂俱静。
倒不是他们没想起来襄安郡君是何人。
襄安郡君校场惊马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她会入宫,但是——
立后!?
这个位份完全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皇后乃一国之母,当调理六宫,母仪天下。
天子无论是要立后还是要废后,都不可能绕过朝堂,所以在片刻寂静后,殿下众臣都悄悄将视线落在了前方的端王和柳国公身上,仿佛是要观望这两人的态度。
最终第一个出列的,是兵部右侍郎。
躬身一拜后,兵部右侍郎直接道:“三十年前,襄安郡君的祖父霍英绍奉先帝之名出兵燕云,结果惨败而归。先帝念着旧情,只是夺去了霍家的爵位,贬了霍英绍的官职。”
“虽说襄安郡君之父大胜羌戎,生擒李向笛,但以她的出身,焉可母仪天下?”
又有一名御史出列,论出身,后宫里多的是出身比襄安郡君好的妃子;论功绩,德妃生了大公主,贤妃生了二公主,哪个不比襄安郡君强;再论资历,德妃更是景元帝潜邸时的旧人。
说到最后,这名御史直接就说,景元帝要是立皇后的话,德妃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除了拿霍翎的出身来说事外,竟然还有素来老成持重的臣子出列,暗搓搓提起霍翎和端王之间的风流韵事,还说什么陛下一世英名,怎可因一女子受损,内涵景元帝君夺臣妻、兄夺弟妻。
为景元帝的名声计,霍翎可以进宫,但封个妃也就顶天了。真要封后,要世人如何看待景元帝,要史书如何评价景元帝。
群臣吵吵嚷嚷,但真正有份量的人,始终没有站出来说话。
景元帝一直坐在上首,冷眼旁观着下方的闹剧。直到群臣开始说车轱辘话,再也寻不到其它阻止封后的理由,他才开口。
“霍英绍战败一事,先帝已惩治过了。你们要是觉得先帝惩治得不够,就去找先帝说说话,让先帝今晚给朕托个梦。”
“周卿对三十年前的旧事记得一清二楚,怎么就忘了端王上过的那道请封折子?”
听到景元帝提起那道折子,原本在前排低着头默不作声的端王,猛地瞪大眼睛,真真正正意识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景元帝朝旁边的李满使了个眼色,李满立刻上前,展开手里的请封折子,将折子原文悉数念了出来。
等李满念完折子,景元帝继续道:“去年燕西受灾严重,襄安郡君捐出了自己所有的体己,协助永安县令赈灾抚民。过年那会儿,燕西各县流传起一出《清燕西》的戏剧,燕西人人皆赞霍襄安仁孝聪慧,有勇有谋。这样的女子都不能为后,何人焉能母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