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早, 沈清央陪徐教授和方琴去医院体检。
每年一次的全身筛查,人上了年纪之后都不爱做检查,生怕查出什么不可治愈的大病来。沈清央年年都要好言好语劝好久才能把徐教授劝来。
医院是徐行知约的, 他昨天上午飞去了香港, 是以今天只有沈清央和徐行恪陪两位老人过来。
检查做完,报告要等几天才能出来。
“新房子住得还习惯吗,我看你都瘦了。”回程路上, 徐教授忍不住问沈清央。
沈清央无奈捏自己的脸:“哪里瘦了, 我一到冬天就长肉。”
方琴:“你别理他,他就是爱操心。我昨天包了点儿你爱吃的小馄饨,你回家带走。”
“谢谢琴姨。”
把他们送回家, 沈清央再次出门。
刚走到楼梯下,徐行恪叫住她:“清央——”
她转身。
“要去哪儿,不在家吃午饭吗?”徐行恪问。
“我前天和孟希约好了。”
徐行恪一顿, 点点头。
沈清央对他弯弯唇:“大哥再见。”
孟希最近搬新家,吃完饭,二人在商场三楼遇到一家家具店,便一起饶有兴致地进去逛。
店铺装修柔和, 家具不是时下最常见的黑白包豪斯风,颜色颇为丰富温暖。
孟希目标明确想买柜子和灯具, 导购跟在她身边介绍,沈清央自己漫无目的地转着。
逛到角落,她被吊灯下的一张沙发椅吸引目光。
梅子青色,两侧有扶手,深陷的轮廓看上去包裹性很好。
沈清央想在家里置个读书角, 这张椅子放上去正合适。
她支着脸停留了几秒, 立马有导购过来邀请她试坐。
“小姐您眼光真好, 这是我们设计师今年的主打新品,店里只剩这一张了。”导购热情道。
孟希闻声过来:“你要买这个吗?”
沈清央坐上去试了一下,比她想象中更舒服:“还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孟希最爱帮人挑东西:“我来我来。”
她前后晃晃,左右摸摸,而后替沈清央问导购:“这椅子多少钱,能帮忙送到家吗?”
“店内家具都是包配送的。”导购笑容更盛,说出了一个数字。
沈清央和孟希齐齐陷入沉默。
孟希起身,挽住沈清央的胳膊:“我们再看看别的吧。”
沈清央也觉得好贵。
又看了看店内其他的沙发椅,都没有那张梅子青让人惊艳。
一眼钟情的东西,越得不到,越是念念不忘。
孟希看出她喜欢:“你年终奖快发了吧,要不然狠狠心?”
她再狠心也不够。
孟希挑了几盏漂亮的小灯具和几件斗柜,结账时沈清央还在挣扎,末了突然想起来:“你们店能刷信用卡吗?”
店员说:“当然可以。”
孟希眼睁睁看着她刷卡付了钱。
“徐行知的卡。”沈清央解释。
孟希双手合十:“老天爷,请赐我一个同样的哥哥,不,老公吧。”
敲定配送时间和地址,孟希接到上司电话,沈清央在店里休息区坐着等她。
刚才头脑发热买下沙发椅,现在后悔没有提前问徐行知的意见。在聊天框里打字犹豫的时候,一阵高跟鞋声从身旁经过,随后是店员殷切的讨好声:“江小姐。”
沈清央抬头,和江影目光相撞。
她率先收回,关上手机准备去找孟希。
江影却走过来拦住她:“看到我被停职,你很开心是不是?”
“你想多了。”
“沈清央——”
沈清央转身:“江小姐,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一直针对我呢?”
“无冤无仇……”江影居高临下,“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你的话,相信你们是兄妹。”
沈清央不解:“如果你喜欢徐行知,你应该去追他,而不是来找我。你为难我有什么意义吗?”
江影一向心高气傲,怎么忍得了这样的指摘:“少拿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来教导我。”
“胜利者?”沈清央目光从江影身上扫过,“江小姐,学历,家世,长相,我都不如你。从世俗来看,你更成功吧。”
江影冷笑:“那又如何?我跟徐行知认识这么多年,我伪造监控传他谣言他都不计较,却为了你给我爸打电话,丝毫不顾及我跟他的朋友情分……”
沈清央怔在原地:“那监控是你?”
江影抬起下巴,与她擦肩而过:“是我。”
孟希接完电话回来,见沈清央在原地发呆,走过去碰碰她:“清央?”
沈清央应了一声,慢半拍跟孟希一起下楼。
她一直在出神思考,孟希不知道她怎么了:“你……”
沈清央突然停步。
一股难言的烦躁感涌上心头,她皱眉问孟希:“他为什么不生气?”
-
晚上八点,裴亦回到自己的酒吧。
他拨开人群,在角落卡座找到沈清央:“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早说啊我跟他们出去吃饭了。”
沈清央转着桌上的金属球沉默。
裴亦觉得奇怪,凑过去:“央央,央央?央央!”
沈清央踢了一下桌角:“闭嘴,吵死了。”
裴亦霎时噤声,片刻,小心翼翼问:“祖宗,谁惹你了?”
沈清央心里烦,几个小时都没能冷静下来,喝了两杯酒,越喝越心烦意乱。
手机搁在桌面,铃声被酒吧音乐掩盖,来电人显示[徐行知]。
她伸手挂掉。
隔几分钟,他再次打来。
她干脆关机把手机摔在沙发上。
原地焦躁地转了几圈,心情不爽连带着看卡座沙发也不爽。沈清央又踢了一脚:“丑死了,你就不能换个好看点的。”
“你上次还说好看呢……”
裴亦目睹她罕见的脾气,不敢继续招惹。但徐行知的电话打到了他手机上:“清央在哪儿?”
“我这儿……”
男人干脆利落:“电话给她。”
裴亦不得已把沈清央拉到走廊安静的地方:“你跟行知哥生气别拉上我,有话好好说。”
手机扣到耳边,沈清央一言不发。
徐行知周围不算安静,像是在机场,清沉嗓音伴着电流远远传来:“怎么了,不开心吗,谁惹我们央央了?”
他没计较她挂那两通电话的事,先问原因。
一如既往的纵容。
所以他念及情分,也纵容了江影给他惹的麻烦。
沈清央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不冷静,强烈的占有欲上头,她气恼:“问我干什么,你不去安慰安慰江小姐吗?既然她做什么你都能包容,你怎么不跟她在一起,跟我结婚干什么?”
徐行知声音顿住:“央央……”
“徐行知,我不想跟你说话!”
“啪——”
电话挂断。
香港国际机场里,徐行知放下手机。
被挂断的“嘟嘟”声还没结束。
他盯了几秒,无声扬唇。
-
沈清央连家都没回,一直在裴亦酒吧里待着。
酒吧越到后半夜越热闹,卡座音乐震耳欲聋。她觉得吵,索性去楼上包厢睡觉。
两杯酒喝得人不清醒,她闭上眼,脑子里混混沌沌响起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江影来敲门,送徐行知的衣服。
她记得那衣服上有女生香水味,和江影身上的如出一辙。
他收下了。
毫无介意之色。
二十多年人生里,沈清央几乎没对人发过脾气。
无论什么事,她都能换位思考理解别人。
也觉得没必要。
可是这次,真的控制不住。
她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可没法说服自己看开。
包厢里隐约透着外面的音乐,沈清央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烦躁到凌晨一点,她准备叫个代驾回家。
下楼梯时撞见拿着手机来找她的裴亦:“我哥说西侧高架上发生车祸了。他从那儿经过看见车牌号好像是行知哥的,你要不要打电话问问?”
沈清央脚步一停。
她缓缓扭头,盯着裴亦。
裴亦被她的神色吓到:“我哥说现场太乱他没看清,行知哥的电话也打不通,但看救护车的方向是往北医三院去了……”
两点钟,徐行知拿到检查报告。
软组织挫伤,没动到骨头。有个人酒后醉驾,在高架上追尾一连撞了七辆车。
受伤最严重的车主现在还在抢救。
凌晨的急诊室闹哄哄的,徐行知靠着椅背等司机过来,手机没电关机,他也懒得管。
走廊人来人往,消毒水与血腥气弥漫。穿堂风吹过,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入耳边。
他睁开眼。
怀里猝不及防扑进个人。
温热的眼泪顺着颈间皮肤蜿蜒。
沈清央紧紧抱着他,一开口哭腔跟着泄出来:“吓死我了……”
无法形容刚才的感受,巨大的恐惧侵袭全身,她从来没这么害怕过,害怕看到的是躺在病床上的徐行知。
徐行知有片刻的怔然,手扶上她的腰:“你怎么过来了?”
哭着喘了口气,沈清央确认眼前人完好无损,慢慢松开他。
她两眼通红。
徐行知抬手,指腹擦拭她的眼泪:“有新闻?”
沈清央缓了会儿:“不是,裴琛哥。”
他凝视她,手指下滑,改为摩挲她的脸。
良久,把人按到肩头,垂眼笑了:“哭什么,怕哥哥死了吗,刚才电话里不是还说不想跟我讲话了。”
不提还好,一提沈清央后知后觉丢人,从徐行知怀里离开,看到他胳膊上衬衣卷起,包扎好的纱布隐隐渗出血。
她拿起座椅旁的报告查看。
徐行知放下衬衣,套上大衣外套过来牵她的手。
沈清央挣扎了一下,没甩开。
快走出医院时,她接到徐行恪的电话。
“……喂,大哥。”
“清央,我接到裴琛的电话,他说——”
“已经没事了。”沈清央说,“徐行知没事,只是外伤。这么晚别惊动徐伯伯和琴姨了。”
徐行恪沉默一瞬:“你们在一起?”
她今晚心情大起大落,此刻情绪不高,无心遮掩:“嗯。”
“大哥。”沈清央提了一口气,“你也别担心了,早点休息吧。”
挂断电话,代驾也到了。
徐行知用她的手机给司机拨了个电话叫他不必再来。坐进后座,这车沈清央开久了,车厢内丝丝缕缕浮着属于她的香气。
一开始,沈清央想坐得离他远点。
然而力气悬殊太大,她被徐行知拉到身边。碍于代驾在,不好反抗。
就这么沉默着。
徐行知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和血腥气。
手被他握着,沈清央刚一侧头,视线便被他捕捉到。
她抿抿唇移开目光。
车一路开入小区,代驾师傅离开。
沈清央想下车,手还没推开车门,被扯回去。
车库光线远远落过来,徐行知面庞棱角被模糊,他掌心扣住她的后颈,按下来温柔地吻了一下:“还在生气吗?”
沈清央不说话。
她眼帘垂着,睫毛纤长,极少见的赌气模样。
徐行知猜到她知道了什么,附到她耳边解释:“我不是不跟江影计较,是懒得耗费精力。既然有更便捷的解决方法,就没必要去找她。”
沈清央抬起眼:“可是江盛的事你明明很生气。”
徐行知背靠座椅,把她的长发拨到肩后:“因为他利用的是你。”
车里音乐开着,是沈清央半路觉得太安静,用手机蓝牙遥控打开的。
此刻随机播放到《A Sorta Fairytale》,她记得徐行知以前经常听。
女声慵懒而有力量,沈清央更无法平复心境。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吃醋,但只是很想亲徐行知,确认他的皮肤,温度,和心跳。
跨坐在他腿上,她低头在他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手攀上他的肩,去解他的领带。
徐行知笑了一声,喉结轻滚,拢住她的手帮忙一起解。
“不上楼吗?”
听到这句话,沈清央停下。
昏暗车厢里她皮肤很白,眼尾微微泛着红,对视几秒,她趴在徐行知颈间咬了一口。
他搁在她腰间的手力道收紧。
“哥。”
“嗯?”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徐行知眉梢轻挑,偏头:“什么?”
沈清央微顿,看着他的眼睛:“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第一个性幻想对象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