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影新挑的律师姓阎, 是素来和邹瑾不对付的组里的人。
上午十点,沈清央抱着电脑来到会议室, 将项目有关的所有资料都抄送给他。
而后,便看着他审阅文件。
这位阎律在所里也算出名,工作能力一般般,又不是五院四系的学历,能到今天的级别,全凭大老板是他姑父。
沈清央慢慢喝着咖啡。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喝到一半, 她搁下杯子:“阎律慢慢看,我还有工作, 先走一步。”
“等等——”
沈清央抬头。
阎律迟疑:“这些是你一周内做完的?这么多,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您看出问题了?”
就是因为没看出, 所以才问的。
沈清央笑容淡淡:“这些调查报告是截止昨天上午十一点小江总将我停职之前写的, 每一份都有时间记录。从我进观越实习那天起, 我经手的文书从无一处错漏,阎律大可放心。”
说完, 她合上电脑起身。
关上会议室的门之前, 沈清央回身慢声补了一句:“希望阎律一切顺利。”
回到工位手在鼠标上握了很久。
林竹带盒黄油曲奇来安慰她:“楼下蛋糕店新做的,尝尝。”
“谢谢。”
林竹弯腰手搭上椅子:“别太难过了, 休婚假跟你老公去度蜜月不好吗,睡男人不比工作来得幸福。”
“……”
送走林竹, 沈清央拉开椅子,到楼梯口透气。
办公间暖气烘得人头脑发晕, 在窗边吹了会儿冷风, 她接到一个电话。
看到来电人, 沈清央意外:“江总?”
“沈律。”
江盛语含歉意:“昨天的事我听说了, 我向你道歉。”
沈清央默然。
江盛叹气:“也是我不好,家父把小妹宠坏了,她从小跟我不对付,从我手里把项目抢走。你是我专门请来的人,她为难你是跟我作对,并非针对你这个人,还望沈律不要介怀。”
沈清央不知道还有这一层,微微一顿,指腹扶着栏杆摩挲。
江盛继续说:“不过这样也好,沈律可以休婚假了,新婚快乐。”
“谢谢。”沈清央静了几秒,浅呼出一口气,“不过我有件事想跟江总说,建和建工的资产构成可能有问题。他们的不动产大多在河北,我前天晚上熬夜看了部分租赁合同,租赁主体和实际承租人不一致,我怀疑他们利用空壳公司伪造资产。除此之外,经营业务方面也有不少问题。”
她缓慢说完,电话那头有片刻的停顿。
江盛徐徐笑道:“沈律果然不负我所望。那不知道能否劳烦你就这些出份文书给我,我尽力给你一个交代。”
挂掉电话,沈清央回到工位,打开邮箱把准备好的文件发给了江盛秘书。
-
周五,江影从电梯里出来,员工侧身喊“小江总”,她冷淡地点点头。
她与江盛同为副总,因为年龄差别就要在称谓面前加个小字,当真令人不痛快。
高跟鞋穿过走廊,秘书等在办公室门口,压低声音:“董事长来了。”
江影停步:“ 爸怎么来了?”
秘书伸手替她开门,犹疑:“董事长看上去心情不佳,您小心应对。”
江影无所谓地点点头,推门走进去,笑意盎然:“爸。”
江董在真皮沙发里阖着眼:“让你秘书出去。”
不用她再开口,秘书已经自觉关上门离开。
江影不解:“爸——”
“啪!”
一道巴掌迎面甩到脸上。
江影不可思议地捂住脸。
这一巴掌不轻,她素来娇生惯养,脸上霎时出现红印。
“您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打我?”
“你干的什么蠢事?”
江影眼里泛泪:“我干什么了您要这么打我?我最近为了建和的收购忙里忙外,昨天到凌晨才睡觉。”
她不提还好,一提江董愈发冷笑:“流程走得还顺利吗?”
“顺利啊。”
“你知不知道建和资产都是空的。”
“我——”江影愣住。
江董强压下怒气:“徐行知前段时间和女秘书的谣言,是你伪造监控传出去的?”
江影脸色一变:“您怎么知道?”
“还真是你。”江董气得眉心突突跳,“你怎么能蠢到这个地步?”
“是谁跟您说的,徐行知吗?”
江董冷睨女儿一眼:“他昨晚亲自给我打的电话。”
江影面上浮现出震惊,难堪和嫉妒,多种复杂情绪交织,挥手砸了桌上的茶具:“他早就知道是我做的,一直都不跟我计较。我不过小小为难一下那个姓沈的律师,他就心疼了?”
她不能接受,她认识徐行知这么多年,却始终得不到一点特别的对待。
“我早几年便跟你说过,趁早断了对徐行知的念头。他非等闲之辈,不可能受人胁迫,你非得跟他交恶吗?”
江影辩驳:“我没有……”
“你还没有!”江董怒气极盛,“你明知道那个姓沈的律师是他太太,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难她,换了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蠢货来。你知不知道你哥以你公私不分为由上呈董事会,要停你的职。”
江影呆住,面色青青白白,猛然回过神:“爸,江盛陷害我!建和的收购案明明是他的,也是他跟我透露沈清央在。他肯定一早知道建和的资产是空的,他也知道我喜欢徐行知,他故意的……”
江董大失所望:“他故意又如何?人家设个圈套,你就迫不及待跳进去了?”
“小影,你太让爸爸失望了。”
江影带了哭腔:“爸!”
江董摆摆手:“是我宠坏你了。你的确难当大任,总经理的位置还是由你哥来坐吧,你差点造成这么大的损失,我要给董事会一个交代,别留在总部了,去下面子公司吧。”
-
去接沈清央下班的路上,徐行知收到关柏言的电话。
“晚上有空吗,江盛想请你吃个饭。”
徐行知淡道:“江总的饭我恐怕吃不起。”
关柏言无奈斡旋:“他也是没办法。江董偏爱幼女人尽皆知,江盛在集团兢兢业业那么多年还只是副总,他妹妹一回来就跟他同级,眼看着总经理的位置也是他妹妹的……也是巧了,因为上次监控的事,江盛才知道他妹妹喜欢多年的人就是你。”
“地址发给你了。”关柏言说,“不至于不给我个面子吧。”
车停在写字楼下,徐行知降下窗户,一支烟的功夫,沈清央发来消息问他在哪儿?
他下车,朝小广场边缘路灯下的年轻姑娘走过去。
沈清央是被蒋姝和林竹架在这儿的。
听说徐行知来接她,她们俩一定要陪她一起等,美其名曰怕她自己无聊。
夜风下男人身形斐然,因为从公司过来,挺正式的白衬衣搭黑色大衣,从凛冽冬日里走来,让蒋姝和林竹心神一震。
上次见徐行知还是一年前的饭局。
那时他刚回国,远在天边的人物,一顿饭就足以留下深刻印象,没想到现在成了同事老公。
“你们好。”徐行知温和淡笑。
沈清央手被他牵过去,硬着头皮在大庭广众下介绍:“我同事。这是,我老公。”
清醒状态下说出那两个字,真的有些难以启齿。
徐行知莫名笑了一声。
“徐总好徐总好。”蒋姝和林竹八卦之心十分满足,“我们就是来送送清央。清央,周一见。”
沈清央掌心冒汗:“周一见……”
一路牵手回到车里,沈清央试图转移注意力:“哥,我们去哪吃饭?”
徐行知:“不叫老公了吗?”
“……”
他慢条斯理替她扣好安全带:“反正已经是第二次了。”
沈清央微懵,她怎么不记得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这纠结很快被抛之脑后,因为徐行知说带她去见江盛。
包厢里,江盛见到二人相携而入,神情有些微妙。
很快调整为周到的微笑,打了招呼,请他们入座。
关柏言看了眼靠着椅背的徐行知,从进门他就一点笑容都没有。认识这么久,第一次见徐行知对人冷脸。
徐行知对人一惯温和,毕竟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他一言不发,江盛只能转向沈清央,端起杯子:“我以茶代酒,向沈律赔罪。”
沈清央一头雾水,侧眸看徐行知,他把玩着打火机,毫无反应。
江盛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沈清央一震,难怪江盛会这么突兀地找过来,还指名要她……她微微沉吟:“那接手的阎律?”
江盛轻笑:“我跟你们大老板有点交情。”
沈清央恍然大悟。
她也端起茶杯:“江总客气了。没什么要赔罪的,您又没少我代理费,我还因此升职了。”
关柏言出言缓和:“都是小事。恭喜沈小姐升职,吃饭吃饭,这顿记我账上。”
这顿饭没吃太久,离开餐厅沈清央在附近顺手买了杯奶茶,到车边上,徐行知忽然停步,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嗯?”她仰头。
“不生气?”
沈清央咽下奶茶,看得很开:“我为什么要生气,如果江师姐能公私分明,那江总的计划根本就会落空。”
徐行知嗤笑:“他就是捏准了江影会为难你。”
沈清央咬着吸管,心头滑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不快:“是啊,谁让她那么喜欢你。”
徐行知低眸,几秒后,手指摸上她的脸:“吃醋了?”
“没有。”
气息落下,捕捉到她口中未喝完的奶茶,茉莉味的。
沈清央慢半拍,回应这个吻。
一月温度很低,路边深蓝色的灯带在寒风中闪烁。北城的冬天几乎看不到星星,唯有半轮弦月钉在天幕。
亲完,徐行知扣着她的腰,把人裹进大衣里,松散地笑:“你还挺黑白分明的。”
体温交替,沈清央缓和呼吸,手指无聊解他的领带。
“哥哥说过的,君子缘迹不缘心,缘心世上无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