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医务室此时早已没了几个月之前的血腥味和恶臭味,里面的床位大部分都空着,其中一张上躺着断了一条腿的宋柯,他依旧昏迷着,武识逸站在旁边,在他的记忆中他依旧记着自己将宋柯和迪昂尼斯两个人都抬上了钢板,不过此时他回想起来,以自己当时的状态,要拖动两个人行走那么长的距离,的确有些不现实。
所以迪昂尼斯是被他遗落在哪里了吗?还是说当初他出发的时候就没有找到他,是他记忆出现了错误。就在他还在回想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画面的另一边是以后蓬头垢面像是三四十岁的酒鬼一般的文赟革,他一边啃着什么东西一边调侃着:
“看样子你现在离我近了不少,信号这么好,我甚至可以看到你脸上没洗脸的痕迹。”
“我洗了。”
“管他的呢,我又不是你老婆,我不关心你洗没洗。打过来又不是看你那张脸的。”
“你知道就好。”
“嘿,你看样子有些不对啊,事情都还好吗?那些人不是停止行动了吗?”
“但是不会长久……”
“拜托,别丧着个脸,我饭都要吐出来了,和我讲讲,你用了些什么手段让他们一下都停住了。”
武识逸把和那些人所有的谈判内容都讲了出来,语气平淡的像是天气预报,丝毫没有一点获胜的样子。
“所以你最终还是会摧毁北极的孢子源头是吗?”
“是,但是关键在于时间,他们也知道最终我会,所以他们也在利用这些时间找到替代这种盈利模式的方法。”
“然后你想要利用这个时间彻底的改变槲湾的格局,让这里的移民生活正常化。”
“嗯,我希望能够在拓希号不在之后,那些移民公司也能有所忌惮。”
“要怎么做到呢?你准备怎么让他们无缘无故就忌惮呢?”
武识逸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屏幕另一边的文赟革,起初他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啃了好久东西之后才终于明白什么:
“你看着我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能有办法吗?”
“槲湾现在各地的移民区都爆发了大规模的抗议,但是都处于一种无组织的混乱中,不仅无法形成有规模的力量,甚至会伤害无辜。”
“所以呢?”
“现在我是无法离开的,或许你,可以像在特安拓乐迪一样,把这些人凝聚起来。”
“但是这就意味着要失去我们在特安拓乐迪上的优势,来换取一个不确定未知的力量。你考虑过吗?”
“这是我们唯一有可能赢的可能,特安拓乐迪上的优势本就无法完全帮我们获胜,而且也会越来越弱。”
“所以我怎么回去,你来接我吗?”
“嗯,等特安拓乐迪运行到一个更近的位置,我会排出运输船,把你接过来,然后分批次,把我带来的和你带着的所有人都送回去,或许他们会成为你的第一股力量。”
“我突然想起,你肯定也和我一样,想过当初那天,要是我们不去会怎么样,要是你能提前看到这一切你会怎么选?”
“我不知道。”
“不,你是知道的,否则你不会想到这么多。你只是不想承认,不想承认你已经变成了一个为了某个目的可以放弃很多东西的人。别不好意思承认。”
“或许吧。”
“我也和你一样,我也变了,今天我可一句脏话都没说,不是吗?尽管我依旧是一个……易怒的人,但是我知道了暴躁不能解决一切,你知道了文明不能解决一切,那场钓鱼改变了我们的一切。所以现在的我们,不管去选多少次,我们的选择都是一样的。”
“那回见,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能一起钓鱼。”
“回见,去照照镜子吧,或许你真应该再洗洗。”
挂断电话后的武识逸离开了医疗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镜子中的他异常的憔悴,眼角还残留着几丝淡淡的泪痕,他面色暗沉,双眼无神,看上去的确像是在通宵几天后突然醒来没洗脸就准备吃饭的模样。
他很清楚自己不能沉沦于一天前的那一同电话,但是他依旧忍不住怀疑自己,或许现实并不像文赟革所说的那样,他不仅仅是不想承认,他依旧不想面对现实。
或许从当初在巷子中救起落魄的他开始,徐讷亭就期待着他能够成为一个慎重,独当一面的人。他成为了英雄,成为了舰长,打赢了战争,但他或许以后是那个不堪重用,缺乏思考的人,和当初那个倒在巷子中的人没有多大的差别。
随着一声脆响,他一拳打碎了镜子,他深知,此时的情况不允许他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和犹豫。当他看向那带着裂纹和献血的镜片,他仿佛看见了分裂成无数片的自己。
一方面他很清楚自己身上的责任,并且有着很深刻的觉悟知道自己行走在什么样的路上,让他可以不顾自己的父母亲人和徐讷亭可能遭遇的一切;一方面他依旧带着他大学时期那懦弱无力的性格,希望能让每一个信任自己的人都能满意开心,做一个众望所归的好人。
他从地上捡起一片玻璃碎片,死死的攥在手中,感受粗糙的边缘刺破皮肤隔断肌肉上滚烫的血管,他缓缓的举起碎片,靠近自己的左肩,将还滴着血的碎片用力的刺进了自己的左肩。
在钻心的疼痛中,他的心跳开始不断加速,凉意从伤口瞬间传遍全身,又很快被扩张的血管中沸腾的热度覆盖。就在身体本能的收缩与膨胀中,裹挟着激素的血液猛然灌上大脑,所有的怀疑与怯懦在原始痛感的浪潮下瞬间消失。
直到这时,他才稍稍松开手中的碎片,缓缓抬头看着裂开的镜面:“这颗星球上的人是有多么不幸才会让你这种人站到这样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