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没能走远。
月崎刚走了没几步, 就感觉自己的脚踝好像被人抓住了,低头,一根红色的触手从盔甲与头盔间的缝隙中伸出来, 紧紧缠住他的脚踝。
紧跟着, 头盔与甲胄的衔接处撑开了一条缝隙,数条触手从中挤出, 张牙舞爪的朝月崎袭去!
“中也!!!”
月崎倒吸一口气, 下意识把中原中也推到一边,几乎是本能般的往前跑,动作间扯动了脚踝上的触手,自己失去平衡摔倒在地的同时, 连带着盔甲也被带倒,叮铃哐啷砸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那个头盔更是飞了出去,在半空划过一道抛物线后, 又落在地上滚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直到碰到羂索的脚后跟才停下。
中原中也反应过来, 迅速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眼疾手快砍断了缠在月崎脚踝上的触手, 拉着他退到一边, 警惕的看着地上缠着触手的人形物体。
“怎么了?”
费奥多尔和琴酒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
因为有展柜遮挡视线,他们第一眼看见的是漏壶的身体。
“找到死者了吗?”费奥多尔有些惊讶的挑眉,他没想到月崎动作这么快。
走的近了, 才发现这具尸体的怀中还抱着一把狙击枪。
等等!
这是一个普通公司职员该有的东西吗?
费奥多尔发觉不对劲,脚步慢了下来。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 看到了缠在羂索头上的触手, 彻底停住了脚步, 脸上露出一种信息过载才会有的空白表情。
这是什么?
海鲜?
死者被杀手伤到后,是怀抱海鲜藏进盔甲里的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对!这合理吗?!
“我昨晚动手杀他的时候,应该没有这东西。”一旁的琴酒皱眉把人设回忆了一遍,慢吞吞开口。
“那就是死者藏进盔甲后,这东西才溜进去的——话说附近楼层有鱼缸吗?”费奥多尔手指抵住下巴,如任何一个名侦探一样陷入沉思。
“不,我觉得他可能不是死者,”月崎默默举手,神色复杂,“那具尸体……有点奇怪。”
费奥多尔闻言挑眉,同中原中也、琴酒对视了一眼。
三人走到漏壶身边,像之前的月崎一样,小心的拨开了漏壶脸上的触手,又在看清漏壶脸的刹那,不约而同的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中原中也瞳孔地震:等、等等!这不是人吧?这不是人吧?!这怎么看都是个咒灵吧!!!
琴酒惊疑不定:人体实验受害者?先天疾病病人?不,他虽然是个普通人,但好歹也帮自家boss找过有助于返老还童的术式或者异能,所以……这是咒灵吧?
费奥多尔满脸空白:这是咒灵吧?这应该是个咒灵吧?为什么这个咒灵会像是侦探小说中的死者一样,抱着狙击枪、头顶触手藏在这具盔甲里啊!!!
费奥多尔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但他拒绝去想。
他只是沉默着站了起来,又露出若无其事的微笑:“这个人应该是个意外,不用在意,受害者的尸体应该还藏在仓库的某个地方,西北角我找过了,没有收获,其他地方你们再仔细找找……”
琴酒:“西南角我找了,什么都没有。”
费奥多尔看向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摇头。
费奥多尔又看向月崎。
月崎朝地上的漏壶抬抬下巴。
费奥多尔浅浅吸了一口气,提高了声音叫在仓库另一边的羂索,“你有什么发现吗?”
羂索的声音也远远的传来:“都找了,没有。”
费奥多尔:“……”
所以——
他缓缓转头,看向地上的漏壶。
嘴角依旧挂着笑,但一双眼睛睁的快要从眼眶中掉出来,形成一个极度扭曲的表情。
这东西真的是死者啊……
他费尽心思弄得世界观和剧本杀,既玩家里多了两个莽夫之后,死者居然变成咒灵了啊……
就这么——
变成咒灵了啊!!!!!
费奥多尔深吸一口气,靠着强大的心理素质,强行平复了心情。
不,没关系。
只是变成了咒灵而已。
虽说是咒灵,但依旧是死者,就是长得有点奇怪罢了。
忽略这一点,整个游戏还能继续进行。
没错,冷静下来,调查尸体,找出死因。
费奥多尔恢复了从容,他转过身,正想引导着众人继续查案时,地上的漏壶忽然微微动了动,毫无预兆的睁开了眼。
**
“啊啊啊啊啊!!!!!”
会展二楼,爱伦坡惊得掀起了自己的刘海,盯着小说中的内容左看右看,完全不明白情况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他的确是加了个“多余的人会自动成为NPC”的设定,但那是为了防止无关人过多影响游戏,所谓的NPC也不过是那种“雪停之后来开门的保安”或者“尘埃落定后给凶手带上手铐的警察”这类无关的小角色。
也有小概率会成为死者——毕竟死者只是一具不能动的尸体,谁来都不会影响进程。
但问题是咒灵是怎么混进去的?
怎么这个咒灵就这么好死不死成了死者?
等等!
难道……
爱伦坡陷入了沉思。
他想到了月崎的能力。
月崎拥有让事物符合正常科学规律的能力,换句话说,不可见的咒灵在进入月崎的能力范围后,可以变为可见的实体,进而被月崎的能力扭曲成符合规律的存在。
如果咒灵在被月崎意识到的刹那碰了他写的小说,的确有可能被判定成“人类”进入小说世界,然后又因为人数过多,被分配成扮演死者的NPC。
爱伦坡有些头痛的扶额。
但无论如何死者是咒灵也太过分了,这个游戏要怎么进行啊?
果然还是要适当做些修改吧,不然卡尔那边……
爱伦坡冥思苦想,忽然灵光一闪。
——要不设定成暴风雪造成大范围停电吧。
只要仓库里漆黑一片,那就没人能看清咒灵的长相,这只咒灵脖子以下多少像个人,摸黑查案的话也能糊弄过去。
爱伦坡准备动笔修改,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瞳孔微微缩小。
“等等!这是……!”
他神情微动,唇角有些犹豫的抿起,片刻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在“暴风雪导致大范围停电”后面又补了一句,“因为光线变暗,所以也看不见头顶的血条”。
做完这一切后,他松了口气,颤抖着放下手中的笔。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果然是你。”
乱步双手环胸站在爱伦坡面前,笑眯眯道:“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坡君你不带卡尔我差点没认出来。”
“不过……”他左右看看,略带疑惑的视线落在爱伦坡身上,“坡君你来了展览却不去看文物,坐在这里做什么?”
**
“唔!”
漏壶想要说话,但是触手将他的嘴堵得严严实实的。
漏壶一把将嘴里的触手扯了出来,有些烦躁的睁开眼睛,撑在地上试图半坐起身。
“这个头盔怎么掉到我这里了……”
羂索抱着头盔从仓库另一边走过来,一抬眸,毫无预兆的同躺在地上的漏壶对上了视线。
啪嗒。
头盔直接掉到了地上,又咕噜噜滚远。
羂索一刹那僵硬的像是风化的塑像。
漏壶很高兴,虽说他总嫌弃羂索没用,但的确没什么比遇到队友更令人开心的了,于是开口想叫羂索名字,结果刚出口一个音节,就见羂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狂奔过来,伸手狠狠捂住了他的嘴!
“你的嘴上有只蚊子!哈、哈哈,这又是什么?”
羂索一边扯漏壶头上的触手,一边尬笑试图糊弄过去,笑完后又借着研究触手的动作凑近,压低了声音咬牙道:“闭嘴。”
然后又尖叫一声迅速扭头,换上一副疑惑中夹杂着害怕的神情。
“仔细看看他长得好奇怪,这是谁?仓库内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其他人?”
“是死者,可能患有先天性的疾病,所以才长这样,你不要害怕。”
月崎安慰了几句,视线落在漏壶身上,看的漏壶和羂索不自禁的后退一步。
片刻后,月崎忽然上前几步,因为离得近,所以中原中也来不及阻拦,他就捧住了漏壶的脑袋。
漏壶浑身一僵,虽然强撑着没有表现出来,但总感觉每一个细胞都在散发“救救我”的信号。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月崎只是简单检查了一下漏壶颈动脉的位置,然后转头问费奥尔多,“这里有医疗箱吗?迫田先生身上既没有中毒的迹象也没有伤,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做些简单的处理比较好。”
漏壶下意识不屑的轻嗤一声:“毒药和子弹怎么可能杀死我。”
这点东西对他这种特级咒灵就是毛毛雨,属于晚一点处理伤口就要愈合的那种。
羂索听罢嘴角一抽,直接踹了一脚漏壶的屁股。
漏壶嗷了一声,刚想质问羂索,一转头却对上了羂索的视线,离家出走许久的智商和理智短暂回笼了片刻,他恍然的睁大眼睛,飞速瞟了一眼月崎,磕磕巴巴改口:“哦……那可能是、是射偏了吧。”
“那么刚才撞的那一下没事吗?我不知道盔甲里的人还活着,直挺挺倒在地上的话可能会对后脑有损伤。”
漏壶挺想说“子弹都不能把他怎么样,何况只是撞一下”,但是羂索未卜先知般又踹了一下他的屁股,漏壶只能改口:“没事啊,那个大概是……大概是……”
漏壶胡乱扯下了头上的触手,月崎这才发现这其实是只红色的章鱼。
“大概是这个挡了一下吧,这是我的宠物,他叫陀艮,因为被奸人所害,缩小成了这个样子,你、你看,软软的,所以很好的保护了我的头……”
漏壶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现在就像国文课上写阅读题的小学生,因为不知道咋写,所以密密麻麻的把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写上,仿佛字多一点,分数就能多一点。
“还有就是,在盔甲里它像是安全带一样帮我缠在了盔甲上,总之……我一点事都没有!”
月崎被他最后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有些懵懵的起身。
“我知道了。”
月崎看向陀艮,又笑了起来,像是为了缓解漏壶的紧张,开玩笑般的说道:“不过这只章鱼……,因为一开始没有看见头,触手又在迫田先生嘴里,我还以为是迫田先生的舌头……”
等等!
舌头!
月崎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高兴的抱住了中原中也.
“舌头!是舌头!中也,我想到了!我可能要在你带我出去之前完成委托了!”
他又抓住漏壶的手晃了晃,眼中满是感激:“谢谢你!迫田先生!如果不是你,我……迫田先生,您为什么没有脉搏?”
漏壶唰的就把手抽回来了。
月崎缓缓直起身,探究的视线落在漏壶身上,“说起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总觉得你没了触手后有点眼熟。”
“是吗?可能是把哪个烟囱错认成他了吧,”羂索不着痕迹的拦在漏壶面前,微笑:“毕竟他长得很像烟囱。”
见月崎仍旧一脸思索,羂索只能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漏……迫田先生没死固然是好事,但他严格来说是本案的‘死者’,这么一来——这个案子不是没有死者了?”
此话一出,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费奥多尔的微笑显得有些疲惫。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他大概知道现在这个场面出现的原因。
月崎的能力将漏壶实体化,带入了小说中,但因为爱伦坡异能的特殊性,一旦进入小说,就很难判定能力生效的范围。
在现实中,小说不过二十多厘米长,十多厘米宽,完全在月崎的能力范围内,但是进入小说后,月崎面对的就是一整个世界,尤其是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在主观上与现实无异,能力范围间的冲突使得月崎的能力对他人失效了。
于是漏壶得以保留一定咒灵的特性。
子弹和毒药能杀死普通人,但绝对没办法杀死咒灵。
理所当然的,占了死者NPC位置的漏壶“死而复生”了。
而爱伦坡的异能有一个硬性要求——必须解开谜题才能从小说中出去。
这本小说的谜题是“迫田大介死亡之谜”。
然而身为死者的“迫田大介”死而复生,所谓的死亡之谜也从逻辑上被彻底消解了。
于是这本小说成了一本没有谜题的侦探小说。
他们想要解谜,却无谜可解。
可以开启锁的钥匙因为意外消失无踪。
——他们,被彻底困在了这本小说中。
“我们被困在了这个游戏里。”
费奥多尔说道,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
然而话音未落,两声枪响几乎重叠着响起。
中原中也和琴酒双双将枪口对准漏壶。
在枪口尚未散尽的硝烟中,漏壶大睁着眼,不可置信的缓缓倒下。
琴酒收回枪口,冷冷道:“迫田大介死了。”
中原中也轻啧一声,后悔自己开枪早了,捎带不情愿的开口:“凶手是我们。”
话音落下,没有传来游戏通关的音效。
反倒是啪的一声。
灯光毫无预兆的消失,整栋楼陷入黑暗。
停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