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能放大人的情绪和感官。
训练有素的中原中也和琴酒, 几乎在光线消失的那一刻就迅速警惕起来,调动全身感官去留意周遭的情形。
然后他们听到了一段细碎的脚步声,从漏壶的方向传来。
两人一惊, 再次对着那个方向开枪, 却只听到了子弹撞击地面的清脆声响——漏壶逃走了。
中原中也沉下神色, 嘴唇抿成了严肃的一条直线。
果然, 一两颗子弹杀不死咒灵。
虽然从漏壶的表现看, 他的能力在这个游戏世界受到了一定抑制, 但咒灵该有的自愈能力还是有的。
或许把漏壶绑起来,不断朝他开枪是个不错的选择,这就好像游戏里打boss,只要造成伤害的数字高过boss的回血速度, 总能把boss磨死。
但是现在漏壶不知藏到了哪里,中原中也也就失去了实践这个想法的机会。
本该被杀的死者成了不死之身。
被困在游戏中的他们又亟需破解谜题出去。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中原中也忽然攥紧了月崎的手。
两人间保有的礼貌距离在这个动作下趋近于无。
月崎能感觉到中原中也的体温隔着薄薄两层布料传过来, 能感觉到他的血液在血管中横冲直撞, 心脏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跳动起来, 鼓噪的犹如战前吹响的号角。
而那双钴蓝色的眼睛则像是月色下的刀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冷光。
中原中也身体微侧, 手枪平举至胸前, 整个人一刹那像是于黑夜中埋伏的捕猎者。
没错。
对于这里的亡命徒来说,破局的方法只有一个——
**
“用手中的枪,再创造一起案件。”
黑暗中, 羂索幽幽开口, 视线像是毒蛇, 自左向右悄无声息的划过, 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漏壶就蹲在旁边。
他在不久前被羂索拽着躲到了这个展柜后面, 此刻正按照羂索的要求鼓捣手中的枪。
但他的动作不是很熟练,弄了半天也没能弄好,心中的不耐越积越多,最后手中一个用力,把枪柄掰断了。
羂索见状,蹲下身拿过枪研究了一会儿,发现无力回天后,在身上摸索片刻,拿了一把手枪出来,三下五除二上了膛,强调道:“对于其他人而言,月崎是最好的下手对象,他不受这里的规则控制,意味着他只有一条命,杀他也只用一颗子弹,漏壶,这是我们浑水摸鱼杀死月崎的最好机会。”
漏壶有些纳闷:“你哪来的枪?”
“这个身份自带的。”
羂索拿枪悄无声息的往前走了几步,视线梭巡着,寻找月崎的身影。
“我是来杀迫田大介的杀手,所以身上带着枪。只不过有人提前锁定了杀手的身份,为了不露馅,只能将错就错,拽着这个身份不放手,我就被迫和他交换了身份,结果……”
结果不幸卷入了琴酒和中原中也的火拼,屁股中弹了——虽然那颗子弹最后由小浣熊帮他挡了。
羂索想起了不开心的事,嘴角不自觉拉平。
漏壶还有点犹豫。
作为咒灵,他最信任的是自己的术式。
术式用不了,也更倾向于稳妥一点的方法。
说实话,虽然他用不来枪这种东西,但对于自己的枪法有种莫名的自信。
相对的,他对于羂索的枪法就不是很有信心了,尤其是在这种光线暗淡的情况下,他很怀疑羂索会把子弹送进友军的头里。
“光线太暗了……”漏壶慢吞吞开口,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你不是还带了毒药吗?因为光线暗淡,所以食物下毒了也不容易被发现——干脆用毒药好了,这不是更方便?”
“毒药啊……”羂索垂眸瞥了漏壶一眼,余光发现了月崎的身影,迅速将枪口对准。“用掉了。”
“用掉了?用在谁身上了?月崎?”
“不是月崎,是……”
羂索刚打算开口,忽闻黑暗中一声枪响!
羂索心中猛然一惊。
是谁!
谁开的枪?!中枪的又是谁?!
他循着枪声转头,却后知后觉的发现有哪里不对。
低头,才发现中枪的是自己,再抬头,刚巧看到了琴酒冰冷的视线。
羂索:……
失策了。
忽然想起来在琴酒眼中,漏壶是咒灵杀不死,费奥多尔是侦探不能杀,月崎有中原中也护着动手麻烦,中原中也就更不用说了,明面上是普通职员的自己才是最好下手的软柿子!
当然,严格来说自己这具身体是尸体,中了枪也没事。
羂索动作一顿,正犹豫着是拉着漏壶装死浑水摸鱼呢,还是趁机开上那么一枪呢,忽然又听到了第二声枪响!
不过这声枪响来自于中原中也,子弹则是对准琴酒。
——显然是琴酒的枪声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这两声枪响像是解开了某场战争的序幕。
琴酒躲过子弹,对着中原中也开枪,中原中也又对准琴酒开枪。
于是琴酒将枪口对准没什么武力值的月崎,中原中也拉着月崎躲过,对着琴酒连开两枪。
期间费奥多尔试图平息事态,无故中了一枪。
HP-1。
羂索浑水摸鱼开了两枪,因为另外几个人一直在躲子弹移动的关系,一枪都没中。
——原本和谐友善的侦探游戏终于彻底变成了混乱的大逃杀。
几个人影疯狂移动位置。
周遭的展览柜则被波及,噼里啪啦摔倒在地,玻璃碎裂之声不绝于耳。
费奥多尔坐在角落里。
身后的玻璃碎片如雪花般落下,于暗淡的光线下,映照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不禁开始反思。
整件事到底是怎么落到现在这步田地的?
不过很快骚乱渐渐平息。
——主要是因为子弹快用完了。
接下来不能单纯拼火力,应该拼智谋、力图一击即中了。
费奥多尔沉默的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捡起自己已经摔的七零八落的理性,试图像是校园祭过后、劝学生收心认真学习的班主任,将现场的主动权重新掌握到自己手里。
但显然没人理他。
在发现子弹用完后,中原中也果断带着月崎离开,回到了房间。
羂索发现月崎走了,带着漏壶暗搓搓跟了上去。
琴酒发觉羂索不见了,以为自己之前那一枪没有打中要害,也离开了仓库,像是幽灵一样,寻找自己的猎物去了。
于是费奥多尔刚清完嗓子,仓库就没人了。
只有身旁摇摇欲坠的展览柜啪的一声摔到地上,发出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
一片寂静中,费奥多尔面无表情的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啊……
想杀人。
**
中原中也将月崎推进了房间。
他的背挺的笔直,像是一根紧绷的弓弦,但是表情和平常别无二致,仿佛只是出门遛个弯。
“你安心在房间里完成委托吧,我去去就来。”
月崎笑容微敛,他不自觉的攥着衣袖,连袖口攥皱了都没发现,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想了想,干脆从书桌上拿起诏书,塞进了中原中也手里。
“我想了一下,我感觉那个男人一开始就是冲着诏书来的——就好像之前别墅里的那十几号人一样。”
“所以你把诏书带着,多少可以牵制一下他,或者把诏书放在胸口,”因为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月崎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笑了一下,“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关键时刻可以挡掉一部分子弹的冲击力。”
中原中也很配合的将诏书放在了胸口,临走前又再三嘱托月崎不要开门。
“……暴风雪还没停,这个天气没人能从窗户进来,你把门锁好,我敲门时两短一长,连敲三遍——这是我们约定好的暗号——此外谁来都不要开门。”
月崎点头,中原中也离开了。
门扉合上的轻响过后,房间内重归寂静。
月崎坐到书桌前。
虽说要完成委托,也有了灵感,但他现在也没心思进行设计,因此只是托腮看着窗外的暴风雪。
直看的眼底心底都是白茫茫一片,那点隐忧如冬末的嫩芽,被埋在雪下,只露出一点尖后,才重新将视线移到稿纸上。
月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像是想把那点尖也拍到雪下。
“好吧好吧,现在开始工作。”
他轻声嘟囔着,深知担忧是最没用的,无论如何,都要在中原中也回来的时候,笑着拿出自己的工作成果才是。
毕竟中原中也必定会回来,回来时大概率不会愁云惨淡。
自己自然也应当用笑容相迎。
月崎在稿纸上勾勒出一条弧线。
他在上一版的稿件上稍作修改,将原本正常放置的舌头从上颌的右鼻孔穿出,分叉成两条,然后纵向从后脑勺绕过去,经过颈部两侧、下颚后,重新合成一条舌头,从口腔中探出。
这样相当于舌头将啄木鸟的脑袋纵向绕了一圈。
后脑勺是极薄极韧的舌骨,无论是受到拉伸还是受到冲击,都不易发生断裂或者变形,拥有极其优异的力学性质。
在啄木鸟啄击时,环绕整个头颅的舌骨,就像之前漏壶所说的那样,可以发挥着安全带一般的作用,啄击产生的冲击力可以顺着鸟喙传过来,然后顺着舌骨传到头颅后方,从而尽可能的避开冲击力对大脑的破坏。
同时因为舌骨力学性质优异,即便承受了较大的冲击,但自身的变形很小,也不容易断裂,可以很好的保护啄木鸟的大脑。
为了让啄木鸟能将舌头伸到树中吃到食物,金森本就将啄木鸟的舌头设计的很长,所以这次修改只是变更了舌头的位置和形状,并没有额外添加什么,也没有对舌头进行大幅度的修改,因此改完后,啄木鸟体重不变,依旧可以正常飞翔。
月崎画下最后一笔后,长出一口气。
他拿起稿纸端详片刻。
他向来对自己的设计能力充满自信,有时候解决神明给的奇奇怪怪的委托之后,在生出一种解脱感的同时,也会生出一种“不愧是我,除了我谁能想到这种设计”的得意感。
他现在就觉得这条舌头真是神来之笔。
蓬勃的分享欲如泉眼一般汩汩流出,月崎觉得一定要将此间的心路历程告知中也,忍不住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不过能不能用还是要经过试验的。
月崎毫不犹豫的将这个房间自带的书架当做试验道具,将修改完的啄木鸟放到书架上后,又拿出荆棘冠按下时间加速键。
很快,连续不断的啄击声响起。
在时间加速的作用下,啄木鸟的动作快的只剩下了残影。
月崎和艾登一瞬不瞬的盯着。
一秒、两秒、三秒……
直到正面书架都被啄满了洞,啄木鸟依旧没有脑震荡昏迷的预兆,甚至还疑惑的歪头,像是在奇怪自己就差把书架啄空了,为什么没有找到虫子。
这是……成功了?
月崎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他小小欢呼一声,和艾登单手击掌,又忍不住往门口看。
中也什么时候回来?
他想,取下荆棘冠往门口走去,站定之后,低头,盯着门锁。
好吧,现在的分享欲已经不能比作泉眼,应该比作火山了。
如果这是个赌局,那么肯定是他赢了。他的确在中原中也带他离开这里前,完成了委托。
早知道就赌点什么了。
但是赌赢了中原中也不会赖账,即便没有赌注,中原中也肯定也不吝于满足他一些要求以作庆祝,所以打赌根本就没有意义。
月崎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只等着敲门声响起,他就可以立刻开门,将这个喜讯告知中原中也。
“月崎啊。”
艾登看了片刻,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是傻子吗?”
啊,等等。
这个动作好像是有点傻。
月崎默默松手,后撤一步,脸颊忍不住泛起一丝微红。
还是老老实实坐在书桌前等好了。
他这么想着,默默转过身,将稿纸收拾好。
书架上的啄木鸟不知什么时候飞到了书桌上,对着桌面邦邦邦啄击,发出响亮且高频率的啄击声。
月崎让啄木鸟跳到手上,低头盯着它,有些疑惑。
啄木鸟会用啄击声来交流、求偶、发出警告。
这显然不是找食物的姿势,这里也没有其他的啄木鸟……难道是觉得无聊想要聊天?
月崎浅笑,正想说些什么,啄木鸟又锲而不舍的做出了啄击的动作,鸟喙轻轻碰到掌心,带来微妙的刺痛。
月崎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笑容转瞬淡了下去。
他缓缓抬头。
窗外风雪连天,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然而下一刻,一只手忽然贴在窗玻璃上,紧接着风雪后是漏壶的脸,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月崎。
漏壶扣下扳机,子弹便激射而出!
穿透窗玻璃、手心以及手心中的啄木鸟,直直射在月崎心脏处。
月崎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向后倒去,眼前的世界上下颠倒,视野被刺目的白炽灯占据。
啄击声——
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