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会说些漂亮话。”
顾姝君眼泪还像是断掉的珠子往下落, 上扬的凤眼里却比刚才多了几分神采。
眼看话就快要讲开了,苏楚箐给潘德霖让了个位置,得了他声谢, 端起茶杯打算去厨房泡壶茶。
苏楚箐要为顾姝君泡的, 不是叶子茶也不是果茶花茶,而是一方药茶。
保产期间堕落滑胎,分为两种情况, 一来是像当年熹妃娘娘那般, 被奸人所害,二来便是体弱身气血两虚,自然滑胎。但无论哪种对母体的伤害都是极大, 《千金汇》当中就有提到过,“气虚则提不住,血热则溢妄行”。流产后体内脏腑火热, 血分受热,身体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就算再次怀上孩子,想要保住也难。
但苏楚箐刚好空间里有味药材, 而这味药材,现在宋恂初屋里也有。
“妈, 家里的黄芪菊楂大枣茶还有多的吗?”苏楚箐问。
宋恂初本就是医师,苏楚箐一点,她便豁然开朗。对啊,小产会导致气血不足倦怠乏力,但黄芪可是补血理气的好东西!
楚箐上次送的那些个茶包里, 老顾贪多, 不仅牛蒡龙须茶拿了不少, 黄芪菊楂大枣茶也带了几包,这茶包的君料不就正是黄芪嘛。
“还有,都在你爸那儿,我马上全部拿下来。”
宋恂初风风火火就上了二楼,老顾再宝贝又如何,女儿如今是宋恂初心头的一件大事,就算他舍不得也要给!
顾尚忠还在书房美滋滋地品着白毫毛尖,房门被推开,本以为是潘德霖带着削好的丰水梨上来了,结果却看见自家宋恂初同志,目的明确地直奔他平时存茶的木柜而去,精准找到被他压在最下面的茶包,袋子一提,全部都给提走了。
“???”
“这又是在干什么?”顾尚忠伸手拦都拦不住。
宋恂初头也不回,“你姑娘要用,下次给你补上。”
补什么补,顾尚忠难道没试过配茶?
楚箐给的黄芪品质好,抓药的老师傅都说肯定是年份上乘的野生老黄芪,喝一包少一包,现在市面上常见的黄芪,根本泡不出这种味道。
就更不用说,楚箐君料臣料因材而放,克数的多少随着每包黄芪的好坏都有变化。寻常的茶包虽然用的是同样的材料,但却因为草本植物自身的不同,味道也会有所差异,但楚箐给的茶包,无论是哪两袋,泡出来的味道都接近相同。
顾尚忠喝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咂出点门道来,现在却是连最后的家底都没留下。
也不小口小口细些品了,顾尚忠气哼哼地端起青绿的毛尖茶,如牛饮水整口灌下。
他就知道,潘德霖那小子过来,准没好事!
……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丈老头子嫌弃彻底的潘德霖,抱着顾姝君依旧轻声在劝。
“姝君,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好吗。”
潘德霖抱着不说话的顾姝君低声轻哄,苏楚箐已经将泡好的茶端出来了。
透明的玻璃杯中,切片的黄芪静谧地沉落在厚厚一层甘草糯米上。
原本的黄芪菊楂大枣茶是以菊花、山楂和红枣为辅料,起的是利水消肿、开胃健脾、补水强身的功效。
但苏楚箐临时配出的这杯茶,却是为了补气血,养肝肾,她将菊花的山楂全部拿出来,为了口感更好,留下零星几颗红枣碎粒。然后又向宋恂初要了些陈糯米,并未上锅蒸,而是直接无油无水,与甘草一起上锅炒至变黄。炒到上手轻捏,完全失去水分的糯米能够轻松捏断,便盛出干糯米三钱、炙甘草五分,白糖半撮,与黄芪红枣一同冲泡。
牛蒡龙须茶中也放有谷物,但苏楚箐却选用陈糯米,其中是大有讲究。
《本草汇言》谓其“补续血脉之药也,所损之胎孕非此不安,补养脾胃而益胎源”,普通人家屋里最常见的糯米,同样是道药材。随着滚烫的热水渐渐渗透进糯米的每个缝隙,谷类特有的米花香,便随着杯壁咕涌而上的气泡,素淡地从茶杯中荡漾出来了。
苏楚箐的药茶是从一味药方中得到的灵感,但她不是专业的医师,之所以了解这些,也是因为熹妃娘娘,正是因为亲眼看着娘娘经历过怎样的痛楚,再次遇到相同的情况,不仅仅是因为有姑嫂这层关系在,苏楚箐也由衷希望顾姝君能够尽早从阴霾中走出来。
药和菜做法不同、食材各异,但究其根本,都是殊途同归的道理。
既要饱腹也要疗心。
“姐,先喝杯茶润润喉咙。”
“对对对,你刚才不还叫着嗓子痛嘛,赶紧别哭了,楚箐特意为你配的茶,多喝些,对你身体也有好处。”
要说先前宋恂初还看不懂苏楚箐有何打算,等到甘草与糯米同时下锅,也就彻底明白了,这不就是简易版的‘泰山磐石散’?
“泰山磐石散”对于治疗妊妇病症有奇效,是传统的中医世家不愿公开的一道奇方。宋恂初之所以知晓,正是因为这道方子,正是她半年前下了大功夫才为顾姝君求来的。
虽然因家里材料不足的原因,去掉了人参、白术那类名贵药材,且其中又多了甘草的中和,这道药茶比起原先的药方功效大打折扣,甚至在宋恂初眼里已然成为了一道甜水而不是中药。
但对于顾姝君来说却是一道彻内彻外的好方。
宋恂初心疼女儿,自从小产后,日日提醒她服药调理,煎服了这么久,姝君的身体都不见好。
直到楚箐端出这杯化繁为简的药茶,宋恂初才陡然想明白,补药毕竟治的是病,虽然能起到调理预防的功效,要真正想要治标治本,调理体质是其一,关键是要看顾姝君什么时候能够走出去,郁结散开,心情舒畅。
她费劲力气给女儿送补品、送药方,一碗碗苦到胃里泛酸的中药灌下肚子,身上的病治好了,心头间的压力却是越积越多。
倒不如想楚箐端出来的这杯甜茶,虽然也挂了‘药’的名号,但喝完也就过去了。
在场三人的视线都落在这杯泛着热气的玻璃茶杯上,直到潘德霖道着谢,从苏楚箐手中接过,确认温度正好后送到顾姝君嘴前,像是哄孩子般轻柔的语气还未说出口,顾姝君已经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顾姝君的确厌恶药味,尤其是对黄芪闻起来泛着酸劲的豆腥味深恶痛绝,但楚箐端来的这杯黄芪糯米甘草茶,在稍微有些烫嘴的茶水充盈口腔的瞬间,她就知道这与她之前喝过的药茶都不相同。
就像潘德霖安慰她的话,那个孩子也不是她的错。
第一次怀孕顾姝君没有经验,那段时间刚好厂里需要换仓库,要是不能尽快找到,上万的原材料都要打水漂。吴牛喘月,烈日炎炎,顾姝君四处开车看场地,却忘了肚子里的孩子还没能适应妈妈高强度的工作,找好仓库回去的路上,顾姝君裤子上就见了血。
已经五个月大的孩子最终也没能保住。
潘德霖安慰她,哭着骂自己没有照顾好她,但孩子没了就是没了。
顾姝君熬不下去的时候,也想过逃避,但家里堆成山的药材,黄芪、人参、白芍、熟地、首乌……补中益气、活血化瘀,就像午夜惊醒的梦魇,永远在提醒她流掉过一个孩子的事实。
她在逼所有人,所有人也都在逼她。
但楚箐的这碗甜到不像是碗药的药茶,却如同饭桌上的那道冰糖炖梨,顾姝君是流着泪从潘德森手里喝完的。
把哥哥剩下的梨也吃进肚子里的知微,惦记着放在客厅里的连环画,脑袋上的小揪揪晃荡,她蹦蹦跳跳地跑出来,便看见靠在大姑父怀里无声落泪的姑姑。
比她喝感冒药的时候,还要可怜。
“要是太苦就先不喝了吧?”
知微有些舍不得地将口袋里的最后一颗大白兔奶糖拿出来,奶糖是知微知晏一人一颗,知微的那颗在奶奶给他们的时候就已经吃完了,剩下的这颗是知晏悄悄给她的。
“姑姑,吃颗糖再喝。”
童言童语让在场的大人都轻笑出声,顾姝君更是边笑边哭,在知微有些不知所措之际,顾姝君已经将拆开的奶糖,和透明的糯米纸一道,塞进她微张的嘴巴里了。
“这茶不苦。”顾姝君说。
知微不信,“那姑姑为什么要哭着喝?”
“因为太好喝姑姑才哭的。”
这下,本该是来安慰人的知微,砸吧嘴却是馋了,怪不得姑姑不吃她的大白兔奶糖,原来是在偷偷吃更好的东西哇。
顾姝君从潘德霖怀里坐起来,伸手,潘德霖以为她想要手帕,刚想放下茶杯帮她将手帕拿出来,还剩半杯药茶的玻璃杯却被顾姝君自己端起来了,她仰头,将最后的茶汤都喝进肚子里。
像是喝药时的毅然决然,又带着些许的洒脱。
“我知道,”短暂的失态后,顾姝君任由潘德霖帮她细细擦拭脸上的泪痕,她虽然还是满面的愁容,却没在哭了,“你们都是为我找想,为我好。我就是钻了牛角尖,嘴上说着放下了,实际上心里却总藏着事,把家里闹的不安生。”
“但喝完今天楚箐的这杯黄芪糯米茶,从今往后我都不喝了,也再也不想了。”
“那个孩子,来也好走也好,我们俩作为父母都有做错的地方。”
顾姝君停顿的间隙,潘德霖已经急忙回握住她的手,放在脸侧,急切地抚慰着,“姝君,孩子的事怪我,是我对不起你和他。如果我那时候再辛苦些,把事情都接过来,你也不会受累。你没做错,是我,你要是心里又恨,气全都往我身上来,你打我骂我都行……”
顾姝君摇头打断他的话,“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与其一辈子想着这件事,倒不如咱俩向前看,现在的生活我已经很满足了,十全九美也是好,真要事事求个圆满,反倒太累。”
“再说了,”顾姝君略显嫌弃地抽回自己的手,“打你我自己手不疼啊,我可不是天天骂人的上级,最近纪委查的严,你可别随便给我扣上‘三/反’这么大个帽子。”
“行,不打我不骂我,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顾姝君皱着眉,对呵呵傻笑的自家男人愈发嫌弃,当年自己难道是没睁开眼吗,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傻大个。
“想通了就好,药不想喝就不喝了,你和德霖都还年轻,就算想要孩子也不急这几年。”
宋恂初一边说,一边侧过身偷偷擦掉眼泪,苏楚箐上前搀扶,宋恂初满是感激地在她左手背上拍了拍,要没有楚箐在,她估计永远都不知道,原来女儿心里压了这么大块石头。
知微这下是真的想不明白了,怎么姑姑哭完,奶奶也哭啦。
“笨,奶奶也是因为太开心才哭的。”
外面太吵,知晏看不进去大头书,抱着书从房间里出来,便看见自家妹妹站在大人中间,不明所以。
“对,奶奶是因为太开心,”眼看着外面天色也不早了,宋恂初继续说道:“你不是喜欢楚箐带来的梨子,回去的时候带些走,还得要谢谢楚箐,我总是给你说秋天吃梨子好,润肺生津、止咳清热,你不听我的,现在明白我不是在骗你了吧?”
至于为什么苏楚箐会知道“泰山磐石散”,宋恂初没有多想。
自家儿媳不仅厨艺好,对各味药材的了解也是登峰造极,文/革十年间,很多医师为了保全祖上的药方,将不少古文典籍都送到了乡下去,她偶尔读过几本倒也不是不可能。
“的确要谢谢楚箐,”彻底想明白的顾姝君起身,挽住苏楚箐的右臂,“要不是楚箐的泡的茶,我还得每天三顿中药喝到什么时候去?明明都是黄芪,还真是稀奇了,怎么你泡出来的茶汤,就没半点苦味,甚至连豆腥味都没有,反倒像是那什么……”
“甜米汤。”
潘德霖刚才举着茶杯时就闻到了,比起用药茶称呼,苏楚箐端出来的这杯加有药材的浓茶,反倒像是将大米完全研磨熬碎了,长时间煮出来的浓稠米汤,性味甘平,悠久绵长。
“对,就像那米汤似的,带着丝丝的甜味,没想到糯米用来配茶,竟然比牛奶还要好喝。”
顾姝君夸赞道。
“咋啦,又想卖楚箐的方子啦?”宋恂初打趣道。
说实话,要不是他们厂里还未有同种品类的生产线,顾姝君喝茶的那瞬,还真就冒出过卖下的想法。
“茶的配方就不卖了,”顾姝君又恢复最初的神采奕奕,就算眼角还带着殷红,却依旧气场十足,“都说了这辈子再也不碰药,我才不额外花钱特意卖回去呢。不过这倒是提醒我了。”
“咋?”宋恂初好奇,苏楚箐也回头看她。
“提醒我每次见弟妹,身上要多带些钱,不然不知什么时候,楚箐就能拿出个好东西来。”
见女儿有说有笑,宋恂初是彻底放下心来,转念一想,顾姝君说得倒也没错。
黄芪、牛蒡、梨……经过楚箐手的东西,向来就没有不好的。
“这也提醒我了,”
哄好妻子的潘德霖,终于想起来什么事被自己忘记了,二楼的丈老头子还等着吃梨呢!
连忙从网兜里挑了个最大的丰水梨,他边削着皮,边从厨房探出脑袋来,“等下次,我一定选个好礼物给弟妹补上。”
要是没有苏楚箐,被自家媳妇嫌弃水深火热的悲惨日子,他指不定还要熬上许久,今天矛盾终于说开了,潘德霖高兴。
苏楚箐哪里是弟妹,简直是他潘德霖的亲妹子!
虽然几个月后,潘德霖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一语成谶。
但此刻,他特别大方地挥手,“楚箐有什么看上的,直接给哥说,只要是我跟你姐买得起的,都给你买上!”
“这可是你说的啊。”
看着自家男人哗哗撒钱的暴发户模样,顾姝君也不生气,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
来之前顾姝君倒是从未担心过于小姑子相处不好的问题,能被她弟弟看中放在心尖上的可人儿,人品定是没问题,至于其他,顾姝君却是没有更多的想法了。她大学肄业,拿着妈给的一千块跑去南边做生意,吃过苦头,也被很多人骗过,在商场混迹久了,不仅人少了几分单纯,也很难与人交心。
苏楚箐却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不过首次见面,顾姝君便想与她交好的人。
就算没有姑嫂这道身份在,顾姝君的想法也不会改变,她看人向来很准,看得出苏楚箐嫁到这个家,绝对不是有所图谋。虽然难以理解这种纯粹的感情,顾姝君反倒觉得,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屿衡和两个孩子能过的好。
她的眼睛太单纯,几乎藏不住事。
顾姝君也万般庆幸,这么俏丽的女同志能看上她弟弟,连带着对自家弟弟的满意度都提高了不少。
“对对对,是我说的,想要什么尽管给我说。”
潘德霖端着削好的梨,急如风火地三步跨上台阶,但毫无意外,梨进去了,人没进去,结结实实吃了计顾尚忠的闭门羹。
……
“姑姑大姑父再见。”院子门口,知微向车里的人摆手告别。
“知晏呢?”潘德霖单手扶着方向盘,身体半靠窗沿。
知晏旁边放着比他人还要高的一沓教科书,全是潘德霖从外地各个书店给他收罗来的。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虽然想赶紧回家,知晏深吸一口气,包子般的脸上,表情很淡,“姑姑再见,谢谢姑姑,姑父也是。”
果然顾家的男人就没一个喜欢潘德霖的。
眼看再逗下去,这孩子怕是连姑父都不想叫了。
坐在副驾驶上的顾姝君捶了丈夫一拳,“楚箐我们就不下车送你了,太晚了你早些休息。要是上班时间来不及,就把知晏知微送到咱妈咱爸那儿去,反正俩老在家也无聊。”
“好的姐,”苏楚箐左手牵着知晏,右手牵着知微,“国庆假期最近刚过,店里不忙,孩子们我照顾得过来,要是到后面事情多起来了,再去麻烦爸妈。”
“那行,反正千万别把自己累着,要是想请保姆阿姨,也尽管跟我说。屿衡最近不在,家里有什么缺的,你尽管开口。他专门打电话嘱咐我,要是没把你们娘仨照顾好,他回来不得怪我。”
顾姝君和潘德霖之前闹了矛盾,才开了两辆小轿车过来,既然矛盾解开了,顾姝君懒得动弹,就直接让潘德霖开车,专程绕了趟远路,将苏楚箐和两个孩子送到家。
也是在路上,苏楚箐才知道顾屿衡打电话的事。
与姐姐姐夫告完别,目送桑塔拉棱角分明的线条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苏楚箐才牵着俩孩子打开铁门,进入到院子里去了。
夜里,隔壁刘婶家到点准时熄灯,已经许久没有传来打架、挨打,孩子鸡飞狗跳哭闹不停的声响。
院子里的鸡都回到窝里睡觉了,屋里很安静,安静的有些让苏楚箐有些不习惯。
苏楚箐洗完澡从小浴室里出来。
擦干头发的手臂有些发酸,抬起一会儿就要放下来休息片刻,刚才帮知晏搬书太用劲,泡完热水酸痛感才渐渐涌上来,活动片刻肩膀,刚打算去【空间院子】里看看是否能翻出些外敷薄贴,视线便落在化妆台上的那块方正木盒之上。
木盒正是顾姝君送的玉石吊坠。
坐在镜前,用棉质毛巾将被水打湿的头发一缕缕慢慢擦干净,苏楚箐突然想到,上一世她同样也有个玉佩。
比不上顾姝君送的精贵,常见平安锁的吊坠款式,用红线绑着,无论是玉料的品质还是雕刻的技法都算得上是粗糙。
但却自苏楚箐有记忆起就一直陪着她。
拿出一张白纸,苏楚箐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勾勒平安锁的样子。
师傅说当年天府招徕移民开垦荒土,大批流民离闽进川,穿过武陵山道,他顺着乌江下行,刚从载满货物的木船下来,便在水与岸交接的浅滩上捡到了满脸是血的苏楚箐。
那个时候苏楚箐还没有名字,整天苏阿三苏阿三的叫着,师傅以为‘苏’是她的姓,就翻了好几天随身带的书,选了两个他既认识又觉得有文采的字,生搬硬套组成了她的名字。
「苏黛青」
碎掉的玉佩师傅最先还没发现,直到好不容易给小楚箐抹干净脸上的血,滴落进乌江的血却越来越多,才发现这孩子两只紧握的手里,一边握了半边碎玉。
——「好在你机灵,藏得严实,不然别说玉了,骨头估计都被乌江里的鱼啃了个干净。」
师傅总是这样夸她。
他原本以为苏楚箐是跟着谁走散了,在乌江滩上等了两日,后来没人找回来,师傅就继续带着她一路南下,路上赚了点钱,找了个半吊子的典当学徒将两块断玉补在一起。再后来辗转入了宫,看着娘娘从选侍列为妃嫔,苏楚箐见过许多首饰,也受到过许多首饰,脖子带着的那块被生铁硬捆起来的破坠子,她却从未取下来过。
直到……
“妈妈。”
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知微打断苏楚箐的思绪。她从床上爬下来的时候没有穿鞋,光着脚丫踩在木地板上有些发凉,粉嫩的脚趾如同十颗小珍珠,轻微蜷缩着,像是这样就能减少些许的冷。
半夜起来,知微看到书房里的灯亮了,还以为是爸爸回来了,结果跑过来才发现书桌前坐着的是妈妈。
“怎么了?”苏楚箐问。
知微揉着眼睛,奶声奶气此刻听着有些委屈,“我睡不着。”
知微不仅没穿鞋,就连外套也没披,薄薄的睡衣穿在身上。担心她会受凉,苏楚箐连忙将寥寥几笔,依稀可见玉佩圆润线条的稿纸塞进抽屉,关上灯,抱起知微,轻声讲着故事哄她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