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晏长陵才从陆隐见家里回来。
钱家三娘子身子出了问题, 陆隐见正急着到处替她找大夫,今日召了他和宴玉衡前去,便是求两人一块儿替他寻个医术好的神医。
进门后冷不丁地瞧见她这副模样, 心头一紧, 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白明霁眼皮子掀起来,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昨儿夜里吹了风?”
这几日两人夜里才回来, 马背上确实吹了些风, 莫不是染了风寒,晏长陵伸手探向她额头,倒也不是很烫, 再看向她,已闭上了眼睛,精神萎靡不振, 有气无力地道:“我去躺一会儿。”
说完费力地撑起身子,晏长陵及时扶住她,皱眉问:“找府医瞧过了没?”
白明霁点头,“瞧过了。”抬步往内屋走, 似乎有些头重脚轻,走了两步身子便歪了, 骨头软塌塌地倒在了晏长陵怀里。
晏长陵搂着她,“大夫怎么说?”
白明霁低头揉着眼角,“说挺好的。”
“开药了吗?”
白明霁摇头,“没瞧出原因,喝了药也是白搭, 治标不治本。”
晏长陵没再问她, 弯身把她抱了起来, 走去床榻。
白明霁已沐浴过了,身上只穿了单薄的长裙,料子乃蚕丝所制,细细滑滑,手掌贴上,若有若无.....
白明霁被抱起来后,一双胳膊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幽幽的花香,染了她的体温,扑入鼻尖,赛过春粉......
晏长陵牙槽子咬了咬。
脚步加快,把人放在了床榻。
没能好到哪儿去,她身上的蚕丝缎面已滑落,露出了白嫩的小臂和小腿。
晏长陵眸子一跳,掐断了视线,只看着她的脸,伸手替她拉过薄被,盖好,低声道:“先睡。”
谁知白明霁轻声应道:“嗯!”
晏长陵眸子一抬。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她抿着唇,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含着水雾朝他望来,对视了几息,又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多谢夫君。”
晏长陵:“......”
他是眼花了吗,竟在她身上头一回看到了‘乖巧’二字。
晏长陵顿了好半晌,才从她上方直起身,提步出去,去找府医。
—
见人出去了,白明霁才睁开眼睛,神色带了一些挫败,开始怀疑,他给自己支的那些招,不过是空口无凭,没有半点作用。
刚从床上坐起身,素商便走了进来。
手里拿着几小包茶叶,上前递给了白明霁,“娘子,奴婢去查过了,这些是奴婢在市面上找到的,娘子仔细瞧瞧,无论是茶叶的品质还是香味,都与娘子给奴婢的一样......”
白明霁不意外,只问道:“有多少家?”
素商道:“三家。”
白明霁皱眉。
连直供晏家的茶庄,这样的小利都不放过,更别说侯爷其他的产业。
白明霁吩咐道:“你明日去找一个叫张德全的人,查清他的家底。”
张德全,二夫人陪嫁嬷嬷,张嬷嬷的丈夫。
上辈子侯府倒台后,张家一夜暴富,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二夫人的兄长做了续弦,单是明面上的嫁妆,便有一百多抬,比得上大户人家的小姐出嫁了。
素商点头,“奴婢记住了。”
太色晚了,白明霁打发了她去歇息,自己拿了茶庄的账本出来一笔一笔地查看。
她十岁起帮着母亲一道记账,后来从母亲手里接管白家,管了五六年,再账目的繁琐,与她而言,都如同家常便饭。
晏长陵回来后,便看到适才还一副病恹恹的小娘子,正坐在床上聚精会神地翻着账本。
床头一盏纱灯的光晕打在她脸上,映出一双精明的眼睛,哪里还能看出半点病态。
精神着呢。
“头不疼了?”
白明霁看得太专注,晏长陵走到跟前出声了,才猛然惊醒,仰头对上一双漆黑探视的眸子,愣了愣,反应过来,衡量一番后,还是决定演戏演到底,眉头一皱,手指撑着头,“瞧吧,夫君不说我都忘记了,如今一想起来,又疼了......”
晏长陵默默地看着她。
他已去问过了府医。
府医的回答:“不是少夫人身边的那位姑姑染了风寒?少夫人倒也让老夫摸过脉,老夫见其脉象旺盛,身子骨健壮得很,并无大碍,莫非是被底下的人过度了病气?可早期,不应该有疲倦的症状......”
他还觉得奇怪呢。
晏长陵一笑,坐在床边一面褪靴,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么神奇?”
白明霁见他这番神态,知道八成是被戳穿了,“好像也没那么疼了,水已经备好了,夫君快去洗漱。”
金秋姑姑今日生病卧着床,素商已被自己打发下去,新来的丫鬟又摸不到皮头,怕他把自己的衣物翻乱,白明霁不得不下床替他去备换洗的长衫。
刚喊完头疼,也不能立马就‘康复’,软手软脚地把换洗地衣衫,递到了他手里,“郎君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晏长陵看着她:“当真没事?”
白明霁点头,“无碍。”
晏长陵走去了净房。
白明霁赶紧收拾好账本,知道接下来又会看到一副美人出浴图。
看不见为静。
已记不清被那副画面冲击多少回了。
白明霁打算一‘病’到底,先躺到了床上,没再等他。
小半个时辰后,脚步声靠近,接着床榻陷了一下。
晏长陵坐在外沿,俯身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眼皮,也没问她睡没睡着,直接道:“明日带你去宫中,让御医看看?”
白明霁一怔,睁开了眼睛。
看着他一头半干的湿发,和一如既往半敞开的衣襟,又闭上了,道:“我这老毛病,不碍事,哪里用得着见太医。”
“治不好?”晏长陵问。
“也不是完全不能根治。”白明霁的声音顿了顿,依旧没睁眼,道:“我这是心病。”
想起心不关脑子的事。
白明霁又道:“心病引起的头疼。”
“什么心病?”
这回白明霁悠悠地睁开了眼睛,“想知道?”
晏长陵不动。
白明霁不太想起身,勾了一下手指,“那你靠过来,我告诉你。”
晏长陵俯身,凑近,便听小娘子低声同他说了一句,“我愁,怎样才能让夫君与我生孩子。”
他头靠得并不近,偏生白明霁抬起了颈项,如幽兰的气息全都洒在了他耳根之下,胸腔一烫,晏长陵转过头,黑眸紧紧地看着她躲向一侧的目光。
这是最后一试了,白明霁想,自己已经尽力了,他再不乐意,她只能放弃。
余光见他堵在自己上方,半晌没吭声,正打算侧身去睡,便听他低声问:“当真喜欢我?”
这并非他第一次问,可此时的嗓音在夜里多了一层磁,白明霁心头一跳,眸子转过头,随后便落入了一双黑如深潭的瞳仁内。
“即便将来有一日,我晏家依旧会面临前世的灾难,你也还会喜欢?”
白明霁本想回答“喜欢”,却因他的后半句顿了顿,疑惑问他:“夫君已经找回了那道丢失的圣旨,晏家怎会还有事?”
只要他不主动去报复,不冲动,晏家的这场劫难,便到此为止了。
“你不是问我上辈子经历了什么吗。”那日她问,他没问,这几日她的言行举止,是为何意,他都知道。
晏长陵直起身,坐在了她身旁,缓声道:“我奉陛下密诏,前去大启议和,大启同意共伐大宣,且派了太子亲征。”晏长陵道:“随行的还有太子妃。”
白明霁知道大启的太子妃,是晏家的大娘子,晏月宁。
晏长陵继续道:“在半路,大启的兵马被我大酆的晏家军包围在了黄沙谷。”
白明霁一愣。
晏家军?怎么会......
“赵缜手执圣旨,命令我晏家军杀死了大启太子,太子死了,阿姐也死了,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话音落下,白明霁心头猛然一颤,这得多歹毒啊。那他最后呢,死在城门之下,被乱箭穿心,是他没逃出来,还是他自愿的?
白明霁侧过头看向他,目光中不觉已生出了一片怜悯。
晏长陵与她对望,扬唇一笑,掩盖过眼底的滔天恨意,轻声道:“所以,朱家的人必须死。”
“太子必然会拿命相护,皇帝与我是有些恩情,但这份恩情,无法与他亲生儿子相比。”
杀朱家,便如同砍断太子的一双翅膀,去掉他半条命。
就算皇帝饶过了他,将来等到太子登基后,晏家将面临的结局还是一样,不会有好下场。
白明霁不笨,明白这些道理。
但还在想他适才说的那番话。
晏家军杀了大启太子,杀了晏家的大娘子太子妃,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难怪晏长陵死了。
他怎可能还会活着回来。
见她久久不出声,晏长陵用胳膊轻戳了她一下,“问你话,还喜欢?”
白明霁最怕麻烦。
也最为惜命。
照她一向的处事风格,听完这些,确实应该及时抽身。
可要让她再看着晏侯府被抄,晏侯爷被长枪压跪在地,晏老夫人手带镣铐被押送出府......
她做不到。
“晏长陵。”白明霁没回答他,轻唤了他一声。
“嗯?”
“如今你才来问我,不觉得晚了吗。”白明霁扭着脖子看他,“如果你是在向我示弱,那你成功了。”
她对他生了怜悯。
朱家确实该死,必须得死。
她道:“我喜欢你,也愿意承担后果。”
人生本就是一场豪赌,强者生,弱者败,是输是赢,比过了方知道结果,在这之前,一切都是未知,他们未必就是输的那一方。
细想想她与前世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把白府换成了晏府。
前世白府的人总说她心硬。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只要他们低下头来求自己一句,来她跟前示弱一回,告诉她,他们需要她,她也能和和气气地与他们说话。
身旁的人不说话,只顾看着她。
白明霁伸手拉下他的脖子,下颚微抬,唇瓣轻轻地覆上去,啄了一下,“相信了?”
四目望入彼此的眼底。
白明霁被他眸子里的灼热烫得心头一悸,勾住他的那只手渐渐没了力气,眼刚垂下,头上的人便欺了下来。
粗矿的手掌捧起了她的脸,晏长陵逼迫她看着自己,拇指压在她的唇瓣上,目光随着手指移动,在她那张饱满的唇上慢慢磨过,突然滑下按住她的下颚,吻落了下去,贴着她的微张的双唇,重重一含,
白明霁被迫张了嘴,碰到了他钻进来的舌,僵了僵,来不及退,便被他卷裹住,战栗与酥麻从舌尖传进血液。
白明霁心跳急速加快。
两侧的手也被压住,放置到了头顶,白明霁只觉自己没有半分抵抗的余地,只能被迫地承受着那个人,那张唇,还有那根舌......
漫长的纠缠,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含|着她的唇,狠狠一咬,退出来,看着她喘息的脸,哑声问道:“不怕疼?”
想起初次的疼痛,白明霁到底还是有些怵,“你轻.....”
“痛也忍着。”
话被他打断,身上的薄被突然掀开,身子一凉,白明霁微微一缩,他已探手握住了她膝盖。
头一回在净房,她闭着眼睛没看他,即便疼,她也咬牙数着数忍着,今日不一样,他似乎非得让她睁开眼睛,用了狠劲。
手还钳住她下颚,不让她偏过去。
最狠的那一下,白明霁睁开了眼,眼里惊愕和红潮,一露无疑地映入了晏长陵的眼底。
他没说话,黑眸沉沉地盯着她,看了一眼她抓住床褥的手,把它掰开,捞起来,放在了他的腰上。
渐渐地,白明霁终于明白了上回为何会露出那般挫败的神色。
她的数数不完,也数不下去。
眼前模糊,所有的东西都在晃动。
很快。
快到她稳不住,只能掐住他腰腹,发泄一搬,狠狠地掐。
可他并没有停下来。
直到她要撞到床头上,才感觉身上一松。
然而,一口气还没喘完,一只手掌便拉住她脚踝,把她往床沿一拖,他人立在床下,压下来,拂开她脸上被薄汗沾湿的发丝,看着她不断地喘息,问她,“不疼了吧?”
白明霁点头,又摇头,承认上一回是自己对他,对这件事有了误会,轻喘着道:“明日还得早......”
还没说完,身下一紧,折断了她的话。
晏长陵俯身含住她喉咙里溢出来的声音,沙哑地道:“那便不睡。”
—
翌日快到午时白明霁才醒,耳边几道蝉鸣声传来,睁开眼睛待了一阵,昨夜的回忆才慢慢地浮出脑子。
脑海里“嗡——”一声,脸颊上的红晕一瞬烧了起来。
伸手去捞衣裳。
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已盖好了薄被,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时,榻上没了人。
地上散落的衣物,不知是被谁捡了起来,正搭在床沿上,边上还放置着一盆水,里面的布巾尚在......
脸颊上又是一阵热量袭来。
昨夜那盆水......
横竖清理了也是白搭。
起来伸手去勾衣裳,四肢一阵酸痛袭来,白明霁皱了一下眉,再次生出了悔意,她不该去惹他。
他就是个石头疙瘩,铁做的。
怎么推都推不动,拧也不放手,换来的只是更凶狠的,见她咬住唇,还将指腹探入她口中,不让她咬,“受不了,不要忍,叫出来。”
她倒是想忍......
穿好了衣裳,白明霁才叫人进来,一开口,嗓子已哑了,不自觉捏了捏喉咙,本以为进来的是素商或是她刚提上来的丫鬟。
谁知进来的却是个婆子。
有些眼熟。
婆子冲她一笑,唤了声,“少夫人起来了。”白明霁才想起来,她是在老夫人屋里见过此人。
今早老夫人从府医口中得知竹苑的金秋姑姑染了病,立马便派了人过来。
嬷嬷对白明霁俯身行了一礼,道:“老奴姓余,少夫人唤我余婆子便是,老夫人担心小丫头伺候不周到,派了老奴过来帮一把手,奴婢已经备好了水,少夫人先去沐浴。”
面对有过阅历的老嬷嬷,白明霁确实没有了尴尬。
进净房前,余嬷嬷还塞给了她一瓶药,低声道:“夫妻行房是常事,世子爷常年在外行军,一身骨头硬朗得很,只是苦了少夫人了,待会儿沐浴完抹上,会轻松许多,今日没什么事,好生在屋里将养......”
白明霁天生不服输。
体现在任何事上。
分明四肢酸软得都抬不起来了,但对这样的说话,并不赞同。
不就是,行个房。
她不需要将养。
沐浴完用了饭,听说晏长陵去了锦衣卫,便把昨日茶庄的账本拿上,带着他留给自己的周清光,浩浩荡荡地去了二夫人的院子。
那日回去,二夫人没见人上门来要钥匙,心口倒松了一口气,当夜便让张嬷嬷拿着钥匙,带人去了库房。
可到了门前,还没来得及掏钥匙,斜刺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丫头。
张嬷嬷认得她,是白明霁跟前的丫鬟。
名叫素商。
你死丫头,一出来就嚷道:“有贼。”
张嬷嬷一愣,急急忙忙回了一声,“哪里来的贼,是我。”
素商手里的灯笼直接怼在了她脸上,诧异地问道:“是张嬷嬷啊,你来这儿作甚?”
张嬷嬷没好气,一把佛开她灯笼,道:“二夫人让老奴来清点一下库房。”
“那张嬷嬷走错了地方,这是大房的库房,要清点也是少奶奶派人来清点,莫非二夫人账目对不上,还要拿这里头的东西去添?”
张嬷嬷回来后,便当着二夫人的面,骂了素商一通,连带着把白明霁也损了,“奴才就说呢,迟迟不来拿钥匙,合着是派了个看门狗,看住了门,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夫人是没看到那死丫头的嘴脸,奴才倒也没什么,就怕那位心眼子多的少奶奶憋着招儿,要来对付夫人.....”
二夫人被二爷骂了一顿后,死了心。
钥匙是捏不住了,怎么着也得还,但她咽不下这口气,怎么说也是自己帮着打理了这么久,虽说暗里她昧下了不少东西,但那些都是见不得光的。
想要拿回钥匙,明面上总得有个表示吧?
一句“感谢”她总担得起。
但那位少奶奶,先前让她吃了个闭门管,如今还是不登门,她倒是要看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
听说人来了,二夫人并不着急,坐在圈椅内,抿了半盏茶,起身后,又去整理了一番衣裳,正描着妆容,屋外丫鬟匆匆进来,禀报道:“夫人,少夫人说,她要对账。”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