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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4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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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衡心里有些难过, 却也觉得是自己太笨,此刻缓缓御剑降下,对她行礼道:“羡泽姑娘,听说你前些日子找我, 某因些琐事缠身, 未能及时回复实在是抱歉。可是住不习惯——”

宣琮似乎没想到宣衡说话竟然如此敬重客气, 瞪大眼睛,几乎要笑出了声。

羡泽扫视了他一眼, 偏过头去:“想找你不过是为了讨点酒喝,但我现在已经找到了。住得挺习惯的啊, 侍女每天将大门落锁, 安静得不能更安静了。”

宣衡没想到误会成这样,心里有些尴尬, 垂眼道:“只是女侍发现找不见你,很是害怕,所以才锁了门……我会与他们说不要再这么做了,你自然可以随意出入客舍。”

宣琮也抱着身边的酒坛喝了一口, 笑道:“只是能随意出入客舍啊,羡泽也是发现画影轩进不去, 翰经楼进不去,风室、空谷、七弦楼处处都进不去,所以才只能跑到我这四不管的地方来玩了——”

宣衡愣了愣, 轻声道:“是我做事不妥帖了,我便叫人制作燕佩,四处都可随意出入。”

他话音刚落, 宣琮脸上就露出个计划得逞的小表情, 对羡泽挑挑眉毛。羡泽果然也抿嘴笑起来, 目光流转。

仿佛是他们之间有什么他根本不知道的小计谋得逞了。

宣衡心里皱巴起来。

他只是有些日子没见她,反倒成了外人……

果然宣琮天生有种讨人喜欢的游刃有余,羡泽这才到了千鸿宫一两个月,便跟他关系如此之好,甚至有了默契和秘密。

他此刻像个木头似的站在这里,连一句话都不会接了。

幸好羡泽给了台阶下,她偏过脸来:“我也困了,你要送我回客舍吗?”

他当然愿意。

羡泽道:“那我能带上酒吗?”

宣衡半晌后点头。

羡泽从溪边起身,她裙摆被溪水沾湿,拎起裙摆拧了拧,宣衡这才注意到她竟然没有穿罗袜,而是赤脚穿着软底缎鞋,露出白皙的脚面。

宣衡连忙转过眼去不敢多看,盘腿坐在鼓上的宣琮看到他的反应,轻笑出声。

宣衡怒瞪向宣琮:难不成他如此不守礼,刚刚就发现了她没穿罗袜,甚至还盯着看?!

宣琮接收到来自兄长的眼刀,打个哈欠转过脸去,站起身来足尖点地慢慢悠悠的拍着铃鼓转着圈。

羡泽走过浅石滩,她鞋底太软走得很不稳,宣衡快步上前两步扶住她,一只手接过他手中酒坛,另一只手刚握住她手腕,又换成是隔着衣袖扶住她手肘。

羡泽看了他一眼,宣衡屏住呼吸,一言不发地稳稳扶着,走到溪边观景的回廊之上。

虽然御剑回客舍自然更快,但他想跟她走一段,便不主动提御剑的事,只是拎着酒坛伴着她慢慢地走。

偶有几个路过的弟子远远朝着他的方向行礼,瞧见一向自律严苛的少宫主手里拎着酒坛,吓了一跳,彼此交换了个“就说他是伪君子”似的眼神,垂下头离开了。

宣衡心里苦笑了一下:不过她要是爱喝酒,这点小事也无所谓,大不了他回头自己去领罚。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段。

宣衡猜得到她为什么会来找宣琮。

上古的传说都说是神鸟喜“乐”,既是奏乐鸣曲,也是及时行乐。宣琮最爱玩,必然有一肚子的趣事,引得她那受伤失忆后略显怅然的脸上,再度露出妍丽笑意。

可他舌头黏在上颚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是嘴笨,更是害怕。

宣衡不大敢见她,因为一闭眼便是她满脸杀意、表情狰狞的掐着垂云君的脖颈,跟他一同坠入海中。

有时候在梦里,他成了被她掐着脖子的那个,她在厉声质问:“我与你结了仙缘,你却这般对我!没有我,你会有今天的位置吗?你说不定早就是你父亲的弃子了!千鸿宫还曾经伴驾神鸟,我呸!”

如果她不是失忆了,恐怕两人此生也不会有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了吧。宣衡有意避免让她四处乱跑,就是害怕羡泽听到琴社乐坊的乐声,识别出那是当年对她的真龙使出杀招的曲子。

宣衡甚至有时候想,自己如果像宣琮那样,从来没去过东海该多好。

不知道那些事,就可以无知无愧地面对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仅仅一个对视,他就心怀惴惴,忍不住别开脸。

当然,相较于没有去东海,他想得更多的是——如果当年能阻止父亲就好了。

但他自己最清楚,父亲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卓鼎君自认壮年,生怕儿子风头压过自己,所以对他的修为、品性和权力处处打压。

在卓鼎君出事前,宣衡虽是所谓的少宫主,但实际地位简直连真传弟子都不如。

再来一回,宣衡也只能是站在海岸观战的位置,除非直接对父亲出手,否则绝不可能阻止他。只是二十多年前的少年时候,他修为恐怕不及父亲十分之一吧……

卓鼎君重伤闭关之后,随他去的不少长老宗亲命丧当场,许多人因面对真龙的恐惧与后续分赃不均,对东海之行的怨怼一下子爆发。

这帮人自然想要接过权柄,更是想把宣衡这个少宫主踹出局,或者只把他当做傀儡。

随着他羽翼渐丰,才勉强夺回一些主动权。

千鸿宫青山绿水的寂静下,都是这个偌大家业的内斗,最近出的事更是让内斗火上浇油——

宣衡拎着她的酒坛,愣愣的往前走,忽然差点撞上了人,他猛地顿住脚步,就瞧见了羡泽站在他眼前:“我问,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说来听听。”

宣衡思索片刻,也难说什么事有趣,但在她的目光下,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恐怕就要彻底变成不讨喜之人了。宣衡道:“……最近发生了两起蹊跷的命案,现在还不知道是外人所为还是门内暗算,正在查案。”

他本意想说,自己是因为查这件事才耽误了跟她见面。

但没想到羡泽像是听到什么志怪悬疑故事,颇有兴趣的抬起眉毛:“蹊跷?怎么蹊跷了?”

宣衡简单道:“像是来寻仇的。”

“这两位受害的人,被撕扯成了好几块。杀人者手段残忍。”他顿了顿,并没有详细描述那位长老死时惨状。

一人被扯掉四肢头颅,悬挂在一处阵法上方,脊柱做阵眼钉在地上;另一人则是被废了经脉后以铁索绑缚在丹炉上,发现的时候人已经烫出满地油花。

这简直不像是寻常仙门寻仇的手段,谁会这般虐杀?

“但千鸿宫恐怕进不来什么外人,内部倒是有很多人与他结仇,如今正在查是谁所为。”

羡泽:“哦,会不会是什么密室,什么法器装置——”

宣衡摇头:“不像是那么复杂的手段。”

只不过现在被怀疑的最多的是他。

毕竟死的这两位长老,都是当年随着父亲去过东海的心腹,回来后纷纷背叛父亲,如今算是宗亲派中属于颇有权势威望之人。对方死了,获利最大的就是他。

他当然知道不是自己干的,宣衡也在怀疑是不是宣琮做的。难不成宣琮只是表面不管事,内里却在关注着内斗的一切?

羡泽也有些失望。

她从之前的相处经历已经看出来,这个宣衡无趣古板的很,要想让他折服,手段恐怕要难一些了。

当年她在东海会输,主要就是因为卓鼎君使用上古术法击碎了她的内丹。

她来千鸿宫主要就是三件事:

一是杀了最有能力威胁她生存的卓鼎君。当年使用上古术法的修仙者有好几位,基本都被她当场碎尸万段,唯有这卓鼎君用身边人当肉盾,只是身受重伤,逃过一劫。

只是她来了这几个月也查明,卓鼎君从当年被她击伤之后一直在闭关,洞府周围结界严密,以她当下的实力难以突入。

二是找清楚源头,这些不过生龄一两百年的凡人,是如何掌握击败真龙的办法?是有着上古的典籍、法器,还是说背后仍然有人相助?

三就是找寻修复自身的办法。她听说千鸿宫在夷海之灾前后就藏有许多与龙相关的物件,东海期间也拿走了十数枚龙鳞,而且他们所藏上古典籍数量甚至超过了元山书院。

这其中说不定就有能帮助她修复内丹的办法。

现在的她,虽能以龙身显形,能对抗一些元婴上下的修仙者,但她无法操控水,更遑论像传说中的应龙那般掌握天雷。

最能以小博大的方法,就是接近千鸿宫核心位置的宣衡。

只不过他板着脸,又天天说那些听不懂的鸟语,实在是烦人。

那个宣琮好点,至少可以唱个曲听。

若是日后真的把千鸿宫都杀了,可以留着这个弟弟,修个鸟笼子,把他扔里头让他跳舞唱歌讲笑话。

她走了这么一段也累了,干脆往廊庑的长椅上一坐:“我脚疼,不想走了,你送我回去吧。”

宣衡这才意识到,她是神鸟,想必很少走路,他竟然引着她走了这么长一段。

他内心愧疚,召出飞行法器,扶着她走上去,自然而然地问道:“那羡泽是飞来此处的?”

羡泽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面色冷下来:“飞?我双翼受伤,如何飞过来?如今化作原型也只会让人看笑话,我就是走走停停,用点仙术,闲逛过来罢了。”

她根本不是鸾鸟,当然也要尽早以双翼受伤为由,为自己从不化作原形打个铺垫。

果然宣衡呼吸都屏住了,轻声道:“那就不化作原身了。羡泽也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原身……有些人又狠毒又贪婪,他们会伤害你。”

羡泽心里觉得好笑,民间不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你是那卓鼎君的儿子,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二人立在飞行法器上,宣衡跟她隔着半臂距离,犹豫道:“羡泽姑娘之前提过,想要找寻上古典籍,等过几日我忙完了,便可以同你一起去往知音阁,那里藏着的都是千鸿宫不对外的旧典,其中必然有助你恢复修为与伤势的办法。”

羡泽转脸朝他露出柔笑:“那太好了。”

等她恢复了,就先杀他爹。

她打算往他的方向靠一些,却没想到宣衡却随着她靠近,不断保持着距离,往法器边缘让开,直到他都快被挤到边缘时,他才面露苦恼之色,清清嗓子道:“羡泽姑娘,要不我还是御剑吧。”

……

羡泽以为几天会见不到宣衡,只是没想到第二天,院外就传来阵阵高雅还是凄苦的琴声。

一声声调子沉闷得就跟快断了气似的,每当她以为这首曲子差不多快结束了吧,又接上几声慢吞吞的琴声——

啊啊啊啊到底谁在练这种死了爹的曲子!

而且还是这种天不亮的大清早!

羡泽拿被子蒙住头,奈何那琴声之中还夹杂着灵力,穿透窗子被褥而来,就在她快受不了杀出去的时候,天色亮起来,弹琴的人似乎还有别的要事去做,只能匆匆离开了。

屋外梧桐林中,趁着晨会与课业前来为鸾仙奏乐的宣衡也有些疑惑。

羡泽作为鸾鸟,应当与群鸟一般早起吧?可为什么这几天都听不到院子里的动静?

他弹奏的都是高山流水的端方雅致之曲,她难道不会受乐声吸引吗?或者说她不好奇奏乐的人是谁吗?

是啊,她失忆了,不会记得他,更不会记得她说过他适合学琴……但他甚至故意弹错了几个音,她竟然不会冲过来为这位在林中弹琴的雅客纠正指导一番……

他特意穿了最规整的礼服,猜测着她可能飞来的方向,坐的笔直,微微颔首,随时打算转过侧过脸去对她露出些知己的微笑——

以至于他越想越自顾自的高兴起来,神思飞扬,将那古曲弹得跟村里结婚一般……

但一连几天没见到人,宣衡也有些失望的按住琴弦。

今日午后他能空出大段的时间了,到时候再来接她去翰经楼吧。到时候也侧面问问她,有没有听到早起的奏乐,说不定是他的角度看不到,她可能在院子中闻乐起舞呢……

却没料到他午后再来客舍时,却没见到羡泽,女侍们表情也有些怨念,显然是被琴声扰的不得安眠,但宣衡面上也有赧意,但强装镇定——反正羡泽是神鸟,肯定醒得很早。

女侍们已经觉出这二人关系八字远没有一撇,此刻便也有意戳他肺管子:“今天琮少爷来敲门了,羡泽姑娘便随他一起出去了。”

宣衡半晌没说话,呆呆的看了影壁好半晌,突兀的转身走了。

他从小习乐,自然听力极佳,走出院落还听到了女侍们松口气后叽叽喳喳的交谈:

“琮少爷来的时候,还给咱们都带了点心和香囊,是不是不该卖了他啊——”

“这算什么卖了他,要我瞧那位羡泽姑娘分明是上宾,又不是少宫主的人,本来就可以随意出入交友,他还管得着么?”

“要我说,什么样的姑娘会喜欢少宫主啊,天天那副脸色,眼睛就跟审视人一般,早上弹琴是他吧,我的天,我都替姑娘感觉受折磨,姑娘也在屋里辗转反侧,早上困得直揉眼睛——”

“少宫主在乐理方面一直就是那样,奏乐跟背谱似的,处处都对但就是处处都难听,如今他在千鸿宫大权在握,自然不会有人敢说他。也就是在客舍,要是在正殿宫内,我也是天天嘴跟缝住似的,一个字不敢多说的……”

宣衡猛地站住脚步,有些难堪的盯着自己的双手。

难不成羡泽也觉得他——

宣衡头也不回或者说不敢回的御剑回去,低着头臊眉耷眼的钻进了他平日处理事务的岱鹤殿。

今日因他特意空出整个下午,此刻难得无人汇报,无人找他,日光挪移,外头鸟鸣云拂,他有些无所事事的盯着大殿的白玉砖石。

会不会此刻宣琮正在为她奏筝,她在抱怨早上惹她睡不好的讨厌琴声,二人正饮酒作乐,甚至倒在一处——

宣衡甚至觉得灵海内的金核都在隐隐发烫。

他想到金核丰盈她也会受益,都拼命挤出时间修炼,可她一直没有说怎么用金核。

说到修炼,前些日子缙鸢殿长老为他教授课业时,他一不小心动用了自己的金核,缙鸢殿长老一惊,说他瞳底出现了金光,以为是突破境界之兆。

宣衡却心道不好。

他大意了。缙鸢殿长老当年可是去过东海屠魔,说不定跟鸾仙交手过,万一看出他的灵海内有鸾仙的痕迹,说不定会怀疑到羡泽头上——

他应当再小心些,或者说趁此支走、甚至解决当年参与过东海屠魔的人。

绝不能让这些人发现羡泽的存在。

宣衡隔着层层叠叠的衣襟,按了按自己胸膛之间。她已经是他的恩人,他应该别无所求才对……

可为什么所有人都会选择宣琮而不是选择他?或许他就不该带她来千鸿宫,如果只是在那湖畔的小屋,只有他们二人……

但已经不可能了。他终究是选择回来成为了少宫主,而她只不过是宾客般前来玩乐的鸾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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