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璟是被窗外小麻雀的叽叽喳喳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晨曦的阳光透过窗照进屋子,落在正伏在茶桌上乔婉娩身上。
她的大红婚服没有换,只是摘掉了头上繁复的新娘金钗发饰,此刻正安静地趴在茶桌上,睡得正香。
所以,她这一夜便是这样睡的吗?
涂山璟心里微微一动,他想起身却牵动了心口的痛楚,只起了一半就落回了床上。
乔婉娩被惊醒,她睡得并不沉,眼底还是泛着青色。见床上的涂山璟望着她,她急忙过去想扶他起来,然而涂山璟却轻微地摇了摇头。看清他眼里的拒绝,乔婉娩收回了手,只静静地等他努力自己撑起了自己。
他似乎真的没什么力气了,脸色也苍白的很,挣扎了半天才坐起了身。
“乔姑娘,你昨夜……便是这样睡着?”
面前的清俊公子声音喑哑,却吐字清晰。
“是。”乔婉娩回道,她拉了一把凳子,坐在涂山璟面前。
其实江湖儿女并没有那样的拘谨,更何况她便是已经与面前之人成拜堂成了亲,自然是可以和他同住一张床。但是她总是想起,昨夜静夜帮他换衣时候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颤抖——即刻明白他是恐惧别人接触的,更何况对于他来讲,她更是一个刚刚见过一次的陌生女子,所以乔婉娩便凑合坐着睡了一夜。
“对不起。”涂山璟垂首显现出愧疚的神色,“奶奶要你嫁给我这件事并没有告诉我,如果我知道,我是一定会拒绝的……乔姑娘,你家在哪里?你何时方便,我即刻就送你回家。”
望着眼前虚弱的男子,乔婉娩不禁微微一笑。
这个人也是真的能逞强,此刻他便是连坐起来都要折腾这样久,还惦记着自己这个陌生人回家。
“我没有家。”乔婉娩还是柔声回答他,“昨日老夫人也确实说的对,我其实已经成过一次亲,只是婚礼举行到一半被破坏,我受了些伤。后来伤好了,却发现未婚夫品行并非如我原先所想,所以……”
涂山璟听得认真,他好看的眸子看着眼前的一身红装的乔婉娩。
“我就取消了婚约,于是也没成得了亲。”乔婉娩说完,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些经历有些好笑。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在此之前,我也是有个意中人,我本是属意于他……可惜,因为我的错,他失踪了。”
“失踪?”涂山璟一愣,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转折。
“嗯。”乔婉娩笑了笑,“他失踪了十年,我找了他十年。因为我觉得是我的错,我要负责。”
涂山璟垂眸不语。
“所以啊,”乔婉娩放松地说,“你让我走,我还真的无处可去。”
“如果乔姑娘你是真心愿意,便可在我涂山住下,退婚之事我一定会再找机会……”涂山璟心口突然一紧,呼吸急促起来,话都没有说完。
乔婉娩急忙过去扶住他,却不防感觉到涂山璟的身上一抖。
是了,他是抵触外人的接触的。
乔婉娩缩回手,涂山璟喘息了一阵,慢慢平息下来。
“需不需要……我去叫静夜她们请大夫回来?”乔婉娩试探地问道,“我看你不太妥……”
“不用麻烦,我没事。”涂山璟虚弱地说,似乎刚刚那话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你不要操心我的事儿,我经历的都过去了,我已经看开了。”乔婉娩安慰他,“涂山老夫人哄哄也就罢了,我不在乎退不退婚的,也不在乎担什么虚名。公子也无需再和老妇人置气。反正我也无人可依,无处可去。”
无人可依,无处可去……
涂山璟想起清水镇,想起了小夭。
是的,回不去了。
他缓缓合眼,面上流露出一丝苦痛。
乔婉娩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她眼见涂山璟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一分。
“乔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可否告知在下……”涂山璟缓了一缓,睁眼柔声问道。
“我?我叫乔婉娩。”乔婉娩见他平静下来,就安心了些,“今年二十七。你呢?”
“我的名字是璟,”涂山璟认真地回道,“涂山璟,我今年二十九。”
涂山璟。
乔婉娩心里重复了一遍,怪不得涂山老太太要叫他“璟儿”。人如其名,是玉般温柔善良的男子。
涂山璟也在想着乔婉娩的名字,温婉聪慧,而娩是希望。
所以,以现在自己的情形,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去拥有希望呢……
“我既比你小两岁,以后你便可唤我婉妹吧。”乔婉娩轻轻笑道。
突如其来的温暖称呼,让涂山璟一愣。
“乔姑娘这样的称谓总归是生分些,你我现下这种情况,我走不得,你帮我不得。不如先做个朋友,把你身体养好了,再做其他打算。”
乔婉娩的眼睛很亮,如同涂山璟见过的最美的明月般明亮。
“婉……妹。”这一刻,涂山璟突然憎恶起自己被毁坏的嗓子了,那样美好的名字,却被自己喑哑的嗓音所破坏。
“嗯嗯。璟,从今天起,我们便是朋友了。”
见乔婉娩答应的很轻快,涂山璟忽然有些恍然……这样便是朋友了吗?
“我去给你拿药,你先等着。”
乔婉娩起身出去了,留下涂山璟一人兀自盯着自己的被子发呆。
这绣着银杏叶子纹理的淡蓝色被子下面,是他永远也无法恢复如初残缺的腿。
乔婉娩端着药回来的时候,她的心是感慨的。行走江湖多年,她本是一个戒备心极高的女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涂山璟的眼睛,她便不由自主地放下了那份戒备。也许是因为他太虚弱了,也许是因为初初见面他便为她讲话为她筹谋感动了她……也许,只是因为他现在绝望而卑微的样子……
像极了从前的自己。
静夜说是涂山璟是被大王姬抛弃的。
被自己深爱的人遗弃……那个感觉,乔婉娩不能再了解。纵然坚强如她,都是很难走出,何况涂山璟看起来是那样细腻入微的性格……
乔婉娩垂首望了望自己的袖口,袖口里露出自己白皙的手腕,手腕上是深刻而丑陋的疤痕——她曾经冲动的痕迹。
曾几何时,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不愿意原谅自己。
所以,如今的她面对涂山璟,便不由自主的心软下来。既然涂山老太太要她照顾璟,便尽力照顾好他吧。她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