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涂山府邸忙乱一片。
乔婉娩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看来来医师给璟施针治疗，而静夜她们这些下人们则手忙脚乱帮忙擦拭璟吐出的血。
他吐出那样多的血，整个人是昏厥着的，仿佛想将他自己全身的血液尽数吐了出去。乔婉娩不敢上前，唯恐耽误人家救人的正事。
她不知道涂山璟这个样子是不是和自己有关——如若不是替自己争取，他便不会与涂山老太太发生那样大的争执，以致牵动了病情——虽然，她嫁进涂山府的时候，便知道这位涂山族最年轻的族长本就是病情沉重。
乔婉娩觉得，他这样了无生机面色灰败地躺在那里，还是和自己有关的。这样想着，她的心里升腾起一阵莫名地酸楚。这位年轻的涂山族长的心肠，确是如此柔软。他们本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更不必为她做到如此。她抬眼望去，正看到静夜拿着沾湿的毛巾擦拭涂山璟的面颊，随着那毛巾贴上了他的皮肤，乔婉娩看见他的手不为人知地攥紧了，凸显出纤细而硬挺的骨节。
他在害怕？
乔婉娩心里一阵愕然，他在害怕别人的触碰？刚在医师给他施针的时候，乔婉娩哪怕距离不算近，却也窥得他胸前那大片大片可怖的疤痕……
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尊贵为首富的涂山族最年轻的族长，到底经历过什么……
“老夫人，”那医师收回银针，转身向涂山老太太回报，“倒是确实要感谢这一激，二公子将他胸口积瘀之血咳出，暂时性命是保住了。只是他气血太亏，另外积郁忧思，牵动了心疾，以后要好好将养，否则……下次未必有这样幸运。”
“命保住便是好的。”涂山老太太长舒一口气，她转向一旁的乔婉娩，“看来我族相士真是准，他便说娶你入涂山是对我孙大有好处，你果然救了他一命。”
“老夫人言重了，”乔婉娩不卑不亢，“十年前承老夫人恩惠，婉娩只是知恩为报。”
“那麻烦你照看着璟儿一段时日，等他好些，我们再商议后续。”涂山老太太嘱咐道，“若有什么事，静夜她们你随时传唤她们即可。”
“好。”乔婉娩应了。
涂山老夫人面有喜色，又嘱咐了静夜她们一些话，便协同医师等一起离开了。
一时间，房间里彻底安静了起来。
床上的涂山璟眉紧锁，面上浮现出痛楚的神情，即便是睡着也好像在忍着什么。
乔婉娩走近床，轻轻地坐在涂山璟身边。
她第一次这样近的打量自己的“夫婿”，这位涂山族最年轻的族长有一张精致的面容，剑眉星目，鼻梁挺直，睫毛浓密纤长，在他的眼底投下片片阴影。是比少年时候的李相夷还要俊美一些。
涂山璟突然低声咳了起来，他没有力气，咳也是那样虚弱，仿佛只咳一事便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他眼睛依然闭着，无力地张了张嘴好似在努力说什么。
乔婉娩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他的口型是“水”。
“你……要喝水？”乔婉娩即刻站了起来倒了一杯水，她拿了汤匙盛了水送到涂山璟的唇边，然而这一汤匙的水却撒了大半在他身上，而喂进去的那小半直接呛到了他，他咳嗽得剧烈起来。
“对不起！”乔婉娩慌张地站起身。
乔婉娩自幼习武，握剑的时间比拿筷子的时间多上很多。尽管她从来都聪慧，但对照顾病人，她还是空白一片。她想了一下，鼓起勇气，将涂山璟从床上扶起，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颈窝之处，又轻轻拍了他的后心助他呼吸顺畅一些。
得了乔婉娩的帮助，涂山璟虽然没有醒，但他的呼吸平复了很多，不再痛苦地咳了。
乔婉娩将杯子送到他的唇边，一点点将水喂给他，这次她做的很小心，没有再次呛到这个虚弱的病人。
喂完了水，她将涂山璟在床上安置好，自己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答应了涂山老太太，哪怕勉强也要做到。乔婉娩这样在心里告诉自己。
静夜端着衣服正好进了房门。
“夫人，”静夜见到乔婉娩轻轻颔首示礼，“这是我家少主的衣服，他现在身上的被冷汗浸透了，更换一下我想少主会更舒服一些。”
“好。”乔婉娩后退一步给静夜让开。
然而让乔婉娩有些吃惊的是，静夜帮涂山璟换衣服时候，还是挺笨拙吃力的。她有些看不过去，就上前帮她扶着璟，静夜这才顺利地把他的衣服脱了下来。
乔婉娩看到了涂山璟身上更多的疤痕——前胸后背皆有，看形状大约是刀伤、鞭痕、烫伤、剜伤……但凡能想到的似乎都在他身上施了遍，纵然是习武之人见惯了伤疤的乔婉娩也不免倒吸一口冷气。
静夜看见乔婉娩疑惑惊讶的表情，吸了吸自己的鼻子，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换好了衣服。二人一起将昏睡的涂山璟扶躺在床上。
“静夜，你家少主这伤……怎么来的？”乔婉娩忍不住问。
“七年前，我家少主失踪过，被人掳走虐待了三年。”静夜将涂山璟湿透的衣物收拾妥帖，“他为大王姬所救，少主亦心属意大王姬。熟料一年前，在老夫人授意之下少主被迫娶了防风家小姐，少主便与大王姬分开了。之后他便一直不肯好好吃药，身体也愈发不好了。就前些时日，防风家小姐生了孩子后，却带着孩子失踪了。不知为何，少主与老夫人发生了争执，他就一病不起了。”
“知道是谁掳走他，伤他至此吗？”乔婉娩继续问道。
“不知道，少主也从来不提。”静夜摇了摇头。
“你，不经常给他换衣服？”乔婉娩突然问道。
“自少主归来，他就很不喜人触碰，我也很久没帮他换衣服了。”静夜叹了口气，“夫人，少主经历坎坷，静夜只希望您能真心待他……不要像大王姬和防风小姐那样弃他……”
可能也是觉得自己失言，静夜自己截住了自己的话。
“夫人若有事就唤我，静夜下去了。”
静夜撂下一句就退下了。
乔婉娩又坐回了涂山璟的床边，得了静夜的回答，她只觉得心里的疑问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她伸手将涂山璟的被子掖了一掖，望着他精致却苍白的面容。
涂山璟，你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