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崇山城最高处,观星台,
长空落日,秋风飒飒,隐然暗示冬日来临,今年的秋天比往年更冷。
傻子世子崇虎的父亲叫崇小乙,此时俯瞰大地,任凭秋风吹来,深刻体会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崇小乙,今年刚满五十岁,是当今商武王大乙的胞弟,第十七代第三十一任崇山城侯,亦称崇侯。
历代崇侯都担任大商王朝的左监,拥有对关西盆地内大商诸伯、封臣、外邦节制的权力。
大商王朝将京畿附近划为内服,作为嫡系商人的领地。
内服以外统称之为外服,外服(外围)区域包含所有称臣纳贡的诸外邦、狄戎。
为了加强外服统治和征服异邦,大商在外服各处要道关口分封了数个侯爵。
侯者,王之斥候之意也。
崇侯小乙因是当今武王的胞弟,还被封为假王,意指武王如有意外,可为摄政王。
崇小乙此时站观星台阁楼上,看到世子崇虎的队伍进入盟津渡口,没有看到世子骑马,多半又在马车里。
微风吹过,崇虎队伍头顶飘扬着大商黑色军旗。
旗帜上绣着一个红日,红日中央飘着一块浮木,浮木上站着一只黑色的三脚金乌,亦称玄鸟。
崇小乙抚摸着自己慢慢花白的头发,看到自己的世子,就不禁想起自己的大世子崇彪。
崇小乙面目狰狞的呐呐自语:我的彪儿啊,如果不是王兄发动多次旨方战争,彪儿就根本就不会死。
他有六房夫人,为他生了十七个女儿,三个儿子。
嫡长子崇彪,庶子崇虎,三子崇章。
现在,崇虎残了,无子嗣;崇彪死了,遗留一男童;崇章幼年下落不明。
每次祭祖,看到旁宗人口兴旺,自己嫡系一脉男丁凋零,他的心就在滴血。
去年,还收到王兄崇大乙的口谕,暗示崇山城崇姓商氏这一脉男丁稀少,切记切记。
为此,这一年来,崇小乙基本上啥都没做,夜夜忙的事情就是繁衍子嗣。
有时候兴趣来了,也宠幸一些屁股大能生娃的丫鬟。
他就是崇山城和关西的假王,想上谁就上谁。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结果,他的女人们又给他生了两个女儿。
正感叹天不如人意时,正室大夫人任氏轻手轻脚,走了过来,拿着一件披风,披在崇小乙身上。
任夫人提醒道:“侯爷,臣妾寻你好久来的,猜到你来了这里。这里风太大,可别着凉了,下面诸邦世子等的可着急了。”
崇小乙拍了拍任夫人的手,说,“哦,本侯知道了。”身子却没有动,接着说道,语调庄重而遥远:
“夫人,这些外邦蛮子,晾一晾,练练他们性子。”
任夫人与崇小乙并肩而站。她身材高挑,今天她穿了件浅红色的长裙,外面披了件厚厚的狐裘,使得她看起来富贵逼人。
观星台高处的寒风还是让任夫人感觉冰冷,她笑道:“侯爷,你说的那些外邦蛮子,一大半都是你养子和女婿。”
崇小乙听了,有点自得。通过这些年不懈的努力,多次联姻和军事威压,大体上收复了关西盆地这帮蛮子。
大商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大商王族、诸侯的女婿都先做养子,与其养父母同住在一个城池,直到继承家业为止。
名义上是养子,实际则是人质。
每位养子都要当半辈子人质,被女方家颐指气使,然后归化一股子服从,等待机会回到故土当顺从的领主。
这种方法有利有弊。有的养子回去变成了温顺的小绵羊,有的学会了先进的文化后露出咬人的臭牙。
任夫人退步走到崇小乙的身后,力度熟练的揉着他肩膀,试探道,“侯爷,你这是舍不得世子离开呢?”
“哼。”不提还好,一提独子,他佯装气血狂飙。
任夫人知道侯爷心烦事,握住丈夫的手,“侯爷,不管如何,他也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了。”
她讲“唯一”词语语气说的很重。
“哦。”崇小乙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妻子。
宫斗戏他虽然不想干涉,内院几位夫人明争暗斗多年也有耳闻。
任夫人若无其事,说道:“侯爷,臣妾有一事不明。虎儿即将大婚,为何这个节骨眼上,却派去京都,诸邦世子家眷都在私下嚼舌头。”
崇小乙不耐烦道:“谁乱嚼舌头,就拉出去杖毙。本侯这么做,自有道理。”
任夫人唏嘘说:“虎儿这个样子,前往京城,侯爷不怕他吃亏么?”
崇小乙他脑海中闪过济儿从出生到现在的画面,以及其母桃夫人如南方桃花般的妖艳,以及逐渐模糊的面庞。
世人都说自己这个庶子崇虎傻,但是他可不这样认为,身残是真,人傻是假。
他早已暗中派人调查,儿媳妇溺死的可不简单,不过被他暗中压下来了。
得知真相后,他甚至喜上眉梢,身残不可怕,可怕的是脑残。
懦弱之人,毫无价值。
最终,是他力排众议,立其为世子。
崇小乙抚摸了一下观星台的扶手,冷冰冰的说道:“虎儿的病,看看华神医是否有办法。”
任夫人楞了下,却不曾想过丈夫是送崇虎去京城看病,提醒道:
“侯爷,臣妾早年在京都,可就听说了这位华神医性情极为古怪,看病完全看心情,而且行踪不定。据说当今国丈的儿媳得病,苦求多日都未成一见。”
“他会的。”崇小乙道。
任夫人不解的看着自己丈夫。
崇小乙冷笑道:“所谓心情,无非就是筹码,能不能满足他所图。这次,本侯的礼物,他会满意的。”
任夫人说道:“也不知道这个神出鬼没的华神医身在何处,虎儿能否有那缘分遇见他。”
“好了,夫人。虎儿的事情,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他自有他的命运,本侯自不会亏待他。”
崇小乙不想再谈,打断了这个话题。
任夫人看自己丈夫不高兴,想到件趣事,说道:
“侯爷,听闻今早上,虎儿那未过门的媳妇把门给踹烂了,还和侍卫打了一架。脾气火爆的很。呵呵!”
“哦,是嘛。她还能和一江过招?”崇小乙饶有兴趣,不置可否。
任夫人道听途说的回答道:“是的,据说把崇侍卫踢的后退了十几步。”
“羌人尚武,男女皆能骑射。”崇小乙自然不信,也不点破,任凭自己大夫人吹水。
崇一江可是侯府侍卫百夫长,一等一的高手。那女人要能击退崇一江,起码也要合道境武士,一听就是道听途说。
任夫人接着说,“那可不是。下午还嚷着要骑马出城打猎,好说歹说,被侍卫拦了下来。这还没拜天地过门就这样,以后还得了。”
崇小乙用手抚摸了下胡子,徐徐道:
“羌人还是在当今王上手上归顺我大商,算算不过二十来年。他们尚未完全开化,不懂礼数,不懂规矩也是情有可原。夫人你要好生教育她。”
任夫人笑道:“侯爷说的是,臣妾明儿就安排专人教她大商的礼仪。作为崇家的儿媳,可不能闹了笑话。”
说完,任夫人心里暗恨,面色若无其事的又问了一句:“侯爷,她们母女长的很像吧?”
崇小乙知道任夫人说的她们母女是指谁,不置可否,默默的看着远方的渡口。
任夫人提起那个羌族少女,让崇小乙想起了前阵子一个奇怪的梦。
这个梦近段时间,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无法自拔。
到底是先看到人还是先做了梦,他有点搞不清。
如果是先看了人再有梦,那是日有所见,夜有所思。哪有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
如果是先有梦后见人,那就是上天托梦。
他希望是后者,也必须是后者。
崇小乙梦见一只三脚乌鸦。
三脚乌鸦衔着一个硕大的蛋,一个火红头发的女人站立在一块浮木上,双手举着三脚乌鸦。
她浑身赤裸,害怕得手足无措。
她的大腿淌满鲜血,正闭眼呻吟。
只听一阵鸟鸣,接着是一片雄浑的大火噼啪,四周升起巨大火柱。
鸟蛋爆了,火柱中间出现一只巨鸟,形体甚高,约一丈,柔而细长的脖颈,背部隆起,足脚甚高,体态如鹤,羽毛上有花纹。
巨鸟缓缓转头,那对宛如熔岩的眼睛与他目光相接。
这时他醒来了。
崇小乙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找来侯国的太卜问象解梦。
老太卜微之问已七十多岁了,右眼已经看不太清楚了。
微之问一边泛着瞎了的白眼球,一边摸着烧裂的龟纹,嘴巴嘟嘟说着古语。
微之问用没牙漏风的嘴巴解释道:“侯爷,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大吉啊。”
老太卜说完,用眼“看了看”四周。
崇小乙醒悟此乃天机,急忙屏退左右侍从,低声问:
“太卜,卦象大吉,何以见得?”
太卜用耳朵认真确保听到关门声,才低声正色道:
“侯爷,你莫忘了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传说。“
崇小乙听后发呆许久,手里拿的龟纹掉在地上都没知晓。
微太卜说的话,他是知道的,那是商人部族的上古传说。
传说商人先祖契是其母吞玄鸟卵而生,商人也将玄鸟视为图腾。
传说中的玄鸟就是三脚乌鸦,亦叫金乌。
这个梦和占卜,最近一直萦绕在他脑海。
最终,崇小乙再次请太卜问卦“婚配可否”。
老太卜微之问沐浴更衣,当着他的面,念叨“天作之合”。
微之问拿起掷筊往天上一扔。
“啪嗒”一声。
崇侯小乙瞪大眼睛一看:
一阴一阳。
圣杯(神灵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