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月。
我的身体像月宫,遍体骨骼是那株桂花树,吴刚日夜挥斧,叮叮当当,砍伐木累。
似万箭穿心,像上刀山下火海,如下油锅。十八层地狱无非如此,地下党被捕,渣子洞中各种酷刑,尝个遍。
早上八九点钟,是犯人放风的时候,此时,身体不那么疼痛,我会抓紧时间去采购,回来闷一大锅饭,炒一锅菜,够一天食用。到十点,全身如上紧的发条,开始快速旋转。如一台运转的机器,轰隆作响。我听见自己的骨头,像被敲击的琴键,叮叮当当。
冷汗涔涔,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以头撞墙,全身扭曲成一根麻花,拟或像一头被叮满蚂蚁的菜青虫,在地上滚来滚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日重一日,年重一年。
有时我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恨不能咬舌自尽。恨自己来到这个世上!
我每天只能服用大把大把的止疼片,方能休息三四个时辰。
子夜时分,全身如松绑了一样舒泰。
过去,夜晚八九点钟,经常会与远在千里之外的爱人通话,可自从疼痛难忍,我连接电话都不能,浑身像打摆子一样瑟瑟发抖。弄得爱人以为我出了状况,小火车出轨了。我只有在周末八九点钟,全身不那么酸疼时给爱人打电话,说我的工作特殊,经常加班,不方便接电话。
随着春节的临近,我内心愈发忐忑不安。我只能编一个理由,说公司留我值班,享受三倍工资,春节就不回去了。
好在有四十多万顶着,可以多打些钱回去。
次年如故。
突然有一天,爱人打电话说她已经下车,在宝安凤凰汽车站,问我在哪,我说出差了,公司组织旅游,爱人说去哪旅游了?我这就买票过去,我说,下次吧,玩两天就回去了。她说,我先找个地方住下,等你回来。
我理解爱人的想法,两年多没回家了,说话支支吾吾,时常不接电话,虽未人间蒸发,可也如断线风筝,杳无踪影。她心里能不产生想法吗?
过了两天,爱人打电话,我说又去另一个地方旅游了。
十天半个月,爱人终于失去耐心,一方面也心疼钱,便哭哭啼啼,如被休的婆娘一样回去了,好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疼痛日益加剧,而疼痛过后,我感受到身体中那株树长壮了,蓊蓊郁郁,枝蔓伸展向天空深处。
第三个年头,爱人曾下达死命令,也是最后通牒,让我无论回家一趟,别提什么工作,被我各种搪塞,爱人痛不欲生,我也心中刀割。
好在,吴刚的斧头终于停下来了。
嗑药后第三个月,全身经脉如流溢的糖水,引来了众多的蚂蚁,开始爬上来吮吸,弄得内里痒痒并轻微的痛楚。
一周后,情况加剧。
一次爬山,行行重行行,翻过了几座坡,但见茅草丛生,点点星光在风中摇曳。
突然在一处崖边,发现一座老屋,门首一方扁额,古色古香,紫红色木框中“中医世家”的牌匾十分醒目。
我正仰头观看,忽然听见一阵不疾不徐的马蹄声,转首望去,只见蜿蜒的山路上,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牵着一匹小马驹,沐着夕阳而来,颌下一缕雪白的山羊胡,颇有些仙风道骨。
我见他牵马过来,急忙闪向一边,哪知还是被马尾扫到,左侧的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老人忙拴了马驹,过来关切地问:“怎么样?没伤到你吧?”我揉了揉脸颊,忙回答“没事、没事。”老人看了我一眼,说:“进屋吧,让我给你瞧瞧。”我急忙摆手:“不用不用。”老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我,目光在我全身掠过:“是不是四肢百骸如同蚁咬,骨头像碎了一样疼楚,骨髓中如电流一样放射,烧灼如一条火线?!”
我大吃一惊!
脱口而出:“你…你,你怎么知道?!”
“进来说吧。”老人平静地说。
随着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院子很宽敞,中央一条石彻的路面蜿蜒直通房间,靠墙有一株巨大的香樟树,树下摆放着石几、石凳,仿佛天然生成。
随老人步入堂屋,迎面墙上一幅巨大的画像,有一些面熟。
室中有一个方桌,四周置几张太师椅。坐下后,老人凝重地给我把脉,半晌不语。
终于在我紧张不安中,他抽回了手。
“你是不是在三个月前服用了什么药丸?服用之后腹底发烫?”
“你是不是在接下来开始快速脱发,三天变成了秃子?”
“你是不是在接下来开始全身发痒、脱皮,换皮?”
“你是不是在第二个月开始感觉自己的血液如喷泉,不停地注入又不停地流出?”
“你是不是在第三个月开始骨头开始发痒?”
……
我已经吃惊地合不拢嘴,足可以塞进去一个鸭蛋。
“你不用吃惊,我是孙思邈的第二百六十五代传人。”
哦,我想起来了,中堂悬挂的阵旧画像,和区中医院院中的一个雕像吻合。
“那粒药丸从内部破,尚需有外力辅助。如果你信得过我,每月初来我这儿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