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时节,向晚时分,天空纷纷扬扬下起了一场大雪,世界粉妆玉砌,千里一白。
如意躺在城北破庙大殿内的干草铺上,久久不能入睡。四周花子们都已睡熟,发出或大或小粗细不一的鼾声。篝火渐渐微弱,夜已深了,外面雪地里的寒气渐渐袭拢过来。
如意的心里冰凉透顶,早些时日他听到众人在私下传说,说谭世忠总兵得到上天的旨意起兵反叛,节节胜利,朝廷的兵马不堪一击。
他心里十分高兴,这些话如果是真的,说不定救出父母真有希望。他也曾想过去寻找二伯父,但是他不放心这里的父母和妹妹,虽然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但他宁愿守在这里,守在父母身边。
那团模模糊糊的希望一直支撑着他,他甚至想到二伯带兵打到白云州,自己带领大家冲进刘家沟大营的情景。
可是今天,他听到了一个让他心惊肉跳又心灰意冷的消息,二伯父兵败自杀了!他唯一的希望破灭了。
他的心中充满了恨意,恨世道不公老天无眼;恨自己的无能、懦弱;恨往日的荒唐行径、蹉跎了时光。自以为一生荣华,哪知一切都如过眼云烟,只是大梦一场。
他又想到了王玄,若自己有王玄的本事,那一定可以进入到大营里救出父母、妹妹,还有老师谭世俊、谭甲谭兵、谭飞,还有韩凌儿、韩菲儿以及众位乡亲们。这些人的音容笑貌,一个一个地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迷迷糊糊之中,如意似睡非睡,只觉得自己身在一处场所,无数衣衫破烂、面色惨白、如鬼似魂的人,从房子的木栅栏里向他伸出苍白而又枯瘦的手,声嘶力竭地喊叫:“如意公子,救救我,救救我啊!”可是他却束手无策。
恍恍惚惚间,他来到一间块石砌成的房子里。一对中年夫妇被单独囚在这里,面容枯槁憔悴,夫妻俩正抱头痛哭:“畜生啊!畜生啊!我的孩子才十岁啊!玉奴,玉奴!老天爷啊,你睁开眼发发慈悲,救救我的玉奴吧!——”
如意一下子认出了他们。“爹——爹——,娘——,我是如意啊——,快跟我走吧,玉奴?玉奴,妹妹她怎么啦?——”
尽管他怎么大声喊叫,可是爹娘丝毫听不见,也看不见他。
“哪儿来的臭乞丐?”
突然,一声大喝,一位身材魁梧,头戴黑色纱帽、身穿一袭黑衫的龙禁尉冲过来,一伸手掐住他的脖子,随即“呀”的一声大叫,甩手将他扔在门前的一个水池里,彻骨的寒意浸透如意全身。
“啊!”如意一惊,猛然坐起,看清自己还是在荒庙的大殿里,知道刚才只是一个梦。他裹了裹身上单薄破旧的衣衫,惊魂稍定。身边躺着的一名花子受到他的惊扰,翻着身,嘴里不停地嘟囔着。
一个强烈的信念在如意的脑海里猛然苏醒过来:“我要变强大,我要变强大,要像王玄一样强大!我总不能这样一辈子当乞丐,一辈子哭哭啼啼地唉声叹气,最终把自己窝囊死,我要变强大——”
王玄说他遇到高人传授,说不定自己也能遇到高人,为什么不去碰碰运气。
如意环视着大殿内躺着的那些人,心想:这里面肯定不会有什么高人,那个最厉害的老者也不过是个叫花头子,要想找到高人还是得离开这里。
如意打定主意,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出了门,踏着满地的灿银玉屑,他找到河边,用河水把自己的头脸身体上上下下洗干净,像是要洗去长久以来的卑怯与耻辱。
虽然是大梁国的南方,在这样的飞雪的深冬,河水也是冰凉彻骨的,如意毫不在乎,一任冰凉的河水流淌在自己温热的肉体上,热气蒸腾,他的心里正憋着一把火。
把自己收拾干净后,全身从内到外散发着热力,如意走到北门外的街面上。他一改往日畏畏缩缩的形象,抬头挺胸走在人群里。
早晨的东阳升起来,明晃晃地照在屋顶上、树上,照在往来的行人身上、人家的街门里、街边的积雪上,也照在如意火辣辣的脸上。
“旺旺旺”,一条大黄狗从一户人家的门楼里冲出来,狂叫着扑向如意,可能是它看到如意此刻的神气也有点不太习惯。
如意没有闪躲,拿眼看得亲切,照着黄狗的脖颈上就是一脚,把脚上的布鞋都踢烂了。
那黄狗被踢得翻身倒地,夹着尾巴,尖叫着往门楼里跑。如意抓起路边的积雪,团成雪球,准备再给那狗一下。
没想到,狗叫声很快就引出一位中年的家丁来,他冲过来四下查看,然后一把拦住如意,道:“小子,你敢打我家少爷的狗?”
话音未落,门楼里又跑出两个家丁,后面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矮胖的公子哥。
“哪来的穷小子,不想活了,本少爷的狗比你的命还贵,你居然敢打它?”那位少爷撇着嘴说,“小子,知道本少爷的狗有多金贵吗?它拉的屎比你吃的饭还好!”
“这不是那个小叫花子吗?”
“啥?一个叫花子?给我打!”那少爷一声令下,三个家丁如狼似虎地扑过来。
如意没有抱头挨打,他左躲右闪,奋力招架还击,和那三人打在一处。可是双拳难敌六手,如意很快就被打得口鼻流血。但他被打倒了又爬起来,被打倒了又爬起来,如是再三。
“嘿,有点意思啊,今天还碰到了一个硬茬,给我往死打!让他给狗狗磕头道歉!”那个少爷叫嚷道。
“嘭”的一声,一木棒打在如意的脑袋上。如意觉得眼前一阵晕眩,一股热流顺着后脑流进自己的衣领里。但他,摇晃一下,撑住了没有倒下。
那名家奴又举起木棒,照着如意的脑门又是一棒劈下。忽然,他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木棒丢在一边。他爬起来,揉着屁股,四下张望,大骂:“是哪个混蛋打了我一下,你他妈的给老子站出来!”
“好了好了,不要再打了。”
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分开围观的人群,走进来,一把扶住如意,拉着他就走。
“想跑,往哪跑?给我追!他还没给狗狗磕头道歉呢!”那个少爷不依不饶。三个家丁得令,也分开人群跟着追过来。
老头看似不慌不忙,实则步伐挺快,拉着如意转过墙角,随手一挥,就站在那儿不跑了。如意这才看到街角边还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艳丽的紫衣少女。
三个家丁追过来,像无头苍蝇一样,东找找,西瞧瞧,嘴里还不住地嘀咕着:“真是怪了,那个老头跑到哪里去了?我眼看着他们进了这个墙角,怎么转眼就不见了?雪地上连个脚印也没有。”
“怎么了,人呢?怎么不见了?你见鬼了吧!”那位少爷也颠儿颠儿地跑过来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少爷,怕是真的见鬼了,大白天,人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呢?雪地上连脚印也没有一个。”家丁说着。
四个人嘀咕了一会儿,围着街角东瞅瞅西寻寻,好一会儿,才满腹狐疑地走了。
老头带着如意儿和那个女孩,再次出现在人们眼里时,已经在另一条街的茶馆里。茶房送上来茶水糕点,两人看着如意儿,示意他吃喝。
如意不吃也不喝,起身扑通跪倒在地,纳头就拜:“小子谢谢大仙的救命之恩!大仙请收我做徒弟吧!”
老头摆手又招手,叫他起身坐下,抚着胡须说:“我看你小子资质不凡,又有这丫头相求,所以我才出手帮助你,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至于你要拜师吗?老夫可不能答应你。老夫也不是什么大仙,刚才只是一点小小的障眼法而已。能不能修仙,这还要看你的灵根资质和你的仙缘如何。”
说着,他就伸出一根手指摸向如意的手腕,搭在上面,注入灵气探查。刚一运动灵气,老头就“呀”的一声惊叫,触电似地把手缩回去,满脸懵圈地看着如意。
女孩不解地问:“怎么啦?他是什么灵根?”
老头摇摇头,道:“这小子古怪得很,老夫竟然无法探查。”
原来,老头刚把灵气输入如意的经脉,就感到一股强大的吸扯力吸着自己的灵气倾泻而出,他大吃一惊,赶紧收回手指。也亏得他只是用了一根手指,又快速地觉察到了异常。
说着话,那老头满是疑虑的脸上竟慢慢浮现出一缕诡异的笑容,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虽然我不能收你为徒,但是你我有缘,你可以跟随我们一起行走,你意下如何?”
如意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二人的话,但听到了老头先说不能收他为徒,后又说可以带他走,还是从失望转为高兴,说道:“小子名叫王离,是一个乞丐,四处流浪,我愿意随你们走!”
老头和那个女孩都现出满意的笑容,他们找到一家澡堂子,让如意浸泡洗浴。如意躺在滚烫的洗澡池里,感受着久违的温暖与舒适,浑身上下褪下来好几斤的污垢油泥,这是那冰凉的河水所无法洗去的。
一番梳洗,又换上了新衣新鞋,如意感到浑身轻松。当他重新出现在二人眼前时,二人都呆愣当场。一位英俊的翩翩少年公子,虽然穿的是平常衣衫也掩不住他天生的风流韵致,一眼就让人觉得无限的亲切。
“啊?这人还是你吗?你是王离吗?”女孩一把拉过如意,仔细打量,惊讶地睁大眼睛。
“很好!很好!”老头也眯着眼,满意地说,“小子,一表人才,知道你为什么被几个狗奴才欺负吗?”
“小子知道是为什么,因为我太弱了,所以什么人都可以欺负我!”如意坚定地说。
“好!知道就好。只有你强大了,这些狗奴才才会懂得敬畏你!这是个强者的天下!老夫姓张名仁和,这位张紫衣,是老夫女儿。今后,你就叫我张伯,叫她紫衣姐姐吧!”
“王离见过张伯,见过紫衣姐姐。”如意赶紧施礼。
“呵呵呵,想不到我还有一个这么俊俏的弟弟,呵呵!”张紫衣掩口娇笑道。
张仁和带着紫衣和如意回到自己落脚的旅馆,三人吃罢午饭,他又叫过如意来,神神秘秘地说:“嗯,王离小子,不瞒你说,我父女二人都是修仙之人。你若有胆量,今晚老夫就带你去试试仙缘,你看如何?”
如意闻言,心中大喜,当即满口答应。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三人换上黑色夜行衣,悄悄来到了城北刘家沟的附近。
田野、山岗上覆盖着积雪,树影是黑色的。白天迎着太阳的坡面,积雪融化也露出黑的地面,夜色掩映出一个黑白的斑驳世界。
如意这才注意到,不只是关押囚犯的大营周围,就连这刘家沟周围的山岗都已经被圈禁,设立了岗哨,不时就有士兵巡逻,严禁外人出入。
张仁和施展障眼法,几个闪身,三人已经在圈禁之内,顺着山路下到了一个山谷的底部,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山村。
山村里大大小小的有十多所破败房舍,房顶上顶着苍凉的积雪。家家户户黑灯瞎火空空如也,没有一点人声狗叫声,只有不知名的怪鸟时不时地传来凄惨的鸣叫声,惊扰到树枝上的残雪,簌簌地掉落下来。
三人从后门潜入村前的一所空房子里,从一扇破烂的窗户里向前方看。
约莫二更时分,就听到外面远处隐隐约约有动静。黑暗中一阵踢踢踏踏杂乱的脚步,踏着碎冰积雪,咔嚓嚓咔嚓嚓地一直来到村前的空地上。
没有灯光火把,借着微弱的积雪光芒,如意隐约看到那是一群囚犯,大约有上百人,个个披头散发,垂手而立,形似木偶,不像人样。诡异的是,他们全都一声不吭,也不挣扎反抗。
四名身穿黑衣、头戴纱帽的男子跟在一名红衣打扮的官人后面,一起走过来。五人站在囚犯前面,小声嘀咕。这五人正是龙禁尉。
其中一人说道:“尹统领,这批药材炼制完,我们已经炼过十二批了吧?”
尹统领说:“各位辛苦,这批只要能炼制八颗,我们就能凑齐百颗之数了,就能向马都统交差。到时候兄弟我自然不会忘了给各位请功的。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请尹统领明示!”另一位黑衣人说。
“这批药材质量太次,若是能拿青云观那些牛鼻子来炼,一定可以炼制出上等好丹!”
“这有何难?不如我们下一步就把青云观做了吧!”
“暂时还不行,还得等马统领的示下。好了,闲话不说,咱们开工!”
说着话,五人占据好五个方位,分开两脚站定,把那百名木偶似的囚犯围在中间。
五人手掐印诀,一齐向前推出,开始发功。那百人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挤压在一起,慢慢聚为一团,丝丝的血线从每个人的口鼻中飞出,聚在人群的上方,渐渐形成一个黑色的大血球。
如意惊骇无比,目眦欲裂。张仁和不敢运用灵气,只能一把把如意的嘴巴捂着,示意他千万保持安静。
百十名囚犯一齐轰然倒地,气息全无。空中只留下那个黑色的血球,慢慢地开始旋转。
足有一个时辰,那个血球越转越快,越转越小,越小越凝实。五人的圈子,也随之越收越小。
又是一刻钟过去,圆球浓缩成碗盆般大小,飞速地旋转着,周围开始有血色光华闪烁。五人也缩成一个直径丈许的圆,站在满地的尸体当中,一齐对着那个血球继续发功。
血球光华越来越亮,闪闪烁烁地照亮了五个人的面孔。如意恍惚感觉到其中一人有些面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忽然,五人一齐呐喊一声,调动全身灵力作最后冲刺。只听到“嘭”一声爆响,光华闪烁的圆球爆为一团烟雾。
尹统领把手一招,手中已经多了八颗血色凝厚的丹药。
“呵呵,正好八颗。”说着,他的手里就多出了一个玉瓶,将丹药一粒一粒装入了玉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