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顺德十五年。正是多事之秋,天道应着人事的变化。
谭家大院的三间房子被雷电击倒之后的二十多天,一个惊人的消息在白院墙村炸开了,村前那棵一千多岁的大榆树一夜之间竟然死了。
早晨,人们看到榆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伸向天空,榆树周围落下了厚厚的一层树叶,把树前人们祭拜的石条垒成的案几都淹没了。
大家纷纷前往观看,连谭城镇上的人们都赶来了,一时间众说纷纭,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征兆,那可是一棵见证着这里祖祖辈辈生存繁衍的神树啊!
就是这一天,白天天气晴朗,初夏的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可是到了傍晚时分,四周的山头上云山四起,很快地聚拢向天顶。片刻之后,云山崩倒,黑云把天幕遮掩得严严实实,直压向地面。
闪电在云层中四处游动,雷声轰响,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惊天巨变。
突然,一道闪电,巨龙探抓一般从乌云中伸出,伴随着一声地动山摇的爆裂惊雷,那棵枯死的老榆树上腾空燃起巨大的火球,老榆树瞬息之间成了一支擎天的火把,火光照亮了四周山峦,映红低垂的乌云和沉默的大地,浓烟滚滚直冲入天幕与乌云融为一体。
村民们都聚集在村前观看,惊讶得目瞪口呆。一道道闪电,一声声雷鸣不断从头顶上滚过,人们也忘记了害怕,或是早就被这诡异的情景吓傻了。
这时,一支顶盔掼甲、高举火把的军队正从青石板大道上快速逼近,为首数员战将骑着高头大马。他们仿佛就是从那火树银花的大榆树中走出来,穿过两道石牌楼,直扑谭家村。
村民如梦方醒,各自奔回家中紧闭家门。
士兵们很快包围了村庄,为首几员战将跳下战马,带领一干随从气势汹汹直奔谭府,涌入府门前院。
火把照亮了士兵们冷漠的脸庞,照亮了整个谭家前院。
一个声音高喊:“谭家的老少听着,我等奉旨抄家,捉拿谭家一应反贼,敢于反抗者格杀勿论!”
谭世臣闻言,带着家中几个男丁匍匐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喊:“大人,误会误会啊!谭家是忠良之家,哪来的反贼啊?”
话音未落,一把雪亮的钢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为首的战将把手一挥,大喝道:“拿人!”
士兵们如狼似虎冲进谭家,踹门搜户捉拿人犯。两名士卒闯入如意儿的房间,把吓得簌簌发抖的如意抓住,连拉带拖往外拽。
一声惊雷劈下,电光中踉跄闪出一个人影。那个人影随手一棍打倒两位士卒,背起如意,飞步上墙,数个起落,已经到了村外。
如意认得救自己的人是谁,大喊:“王玄,快救我父母小妹!”
王玄略一迟疑,又是一道闪电直向他头顶劈来。他一缩脖子,不敢怠慢,背着如意发力狂奔,一直奔向了后山的一道悬崖之上。
如意感到今晚的雷电格外特别,不仅比平时更加猛烈,也邪了门似地紧追着王玄打。他吓得不敢说话,一直到了悬崖之上,眼看安全了,他才拽着王玄的衣袖喊:“王玄,王玄,求求你,快去救我父母和小妹!”
王玄回首望向村庄,道:“公子放心,我这就回去。这儿暂时安全,你不要乱跑!”
如意儿拼命地点头,泪如雨下。
王玄站起身,就要飞奔下山。忽然,一道血红的电光带着空气撕裂的声音猛烈击中王玄头顶,炽热的电弧瞬息游遍他的全身。王玄闷哼一声,爆成一团火球,直直地倒栽下山崖。
如意大惊,爬到悬崖边,放声大喊:“王玄,王玄,王玄——”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阵阵闷雷之声在山谷中滚动回荡。如意放声大哭。
山下,谭家村,士卒们将谭世臣全家男女绳捆索绑,男人在前院,女人在后院,关押起来。又把合村男男女女同样处置,分在不同的几个地方关押,只待天明押解上路。
大榆树的火光已经熄灭,雷电已经止息,老天并没有降下大雨,村庄也已经安静下来。隐隐约约似有哭声传来,村边游走的火把还在告诉人们:看守的士卒还在四下里巡逻。
如意待在悬崖上又惊又怕,直至天明,他才从悬崖上寻路绕到山下,寻到了王玄的尸身。
王玄挂在一根树枝上,全身已经烧成焦炭,气息全无。
如意找到一块平地,把王玄尸身摆放好,看着王玄被雷电烧得无法辨认的面目,又是大哭一场,他搬来石块,顺着王玄的身体垒起一个简陋的坟墓。
如意也不敢回村,他再次转到悬崖上。
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漂浮于山谷山腰间的雾气渐渐消散。
如意看到村前青石板大道上,士卒们押解着全村的男女老少往前走,走过石牌楼,走过烧得只剩下半截黢黑树干的大榆树。
自己的家人就走在队伍的前面,五花大绑,又用一溜长绳牵绊着。
长长的队伍,一路上哭声动天。后面就是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拉着抄没的家产。
如意心如刀绞,可又无可奈何,强烈的仇恨在心底慢慢滋生。他恨朝廷昏庸,好好的却降下此等大祸,一家人落得如此悲凉的下场;他恨自己无能,眼看家人蒙受灾难,却束手无策,只能躲在这山崖上像个女人一样痛哭流泪;他恨天道无情,本来王玄可以救出父母和妹妹,可偏偏天降雷电,害他殒命山崖。
他已经不再哭泣了,无尽的恨意化作泪水默默流淌。
大梁朝皇帝肖明远重用龙禁尉都统领马纯阳。
这马纯阳乃是血煞门的掌门,一位筑基后期的修道高手,手下众多炼气中后期的爪牙,也不乏筑基期的大能。
自从马纯阳执掌龙禁尉之后,血煞门就成了大梁王朝的幕后隐舞者。
中州大陆灵气稀薄,很难修炼出筑基期修士,但马纯阳的血煞门自有自己的独门秘法,就是炼制血丹和采补之术。
炼制血丹需要用大量的人体鲜血,怨气越重的人其鲜血炼制的血丹越有功效。
服用血丹虽然可以提升修为,但是却不能中断,一旦中断,人就会慢慢丧失理智,甚至走火入魔。
为了持续不断地获得血丹,马纯阳组织爪牙四处秘密抓人,当然最有效的方法还是制造冤假错案,假皇上之手,将朝中的政敌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怨气冲天血流成河。
朝中大臣对此敢怒不敢言,凡事都要看马纯阳的眼色行事。
二品上卿谭世勋对马纯阳的作为早有耳闻,就着手秘密收集证据,准备弹劾。哪知马纯阳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得知谭世勋竟敢太岁头上动土,要对自己不利,他勃然大怒,先下手为强,向大梁皇帝肖明远参上一本,捏造事实,罗织罪名,弹劾谭世勋与其二弟江南道总兵谭世忠,相互勾结网罗人才密谋造反。
大梁皇帝肖明远早已中了马纯阳的血丹之毒,接到密奏居然全然相信了,盛怒之下,下旨给马纯阳即刻抓捕谭世勋、谭世忠及其谭家满门老幼,并诛其九族。
圣旨一下,马纯阳立刻分派龙禁尉三路出动。
第一路抓捕谭世勋。谭世勋身在上京城,龙禁尉随即就将其满门尽数捕获,包括谭世臣的长子谭啸天,并四下搜捕谭世勋的死党世交。
第二路抓捕谭世忠。谭世忠在江南郢城,而且手握重兵。马纯阳不敢大意,他封锁京内消息,秘密传讯高城、郦城、淦州和洪城的太守出兵,四路围困郢城。自己则带领手下龙禁尉和皇帝圣旨,马不停蹄地前来督战。
第三路到白云洲,知会太守严虎派兵谭城镇,捉拿谭家老宅男女老幼。
淦州有一位参将宋冰乃是谭世忠的旧部,谭世忠曾经对他有恩。得知消息后,宋冰不敢声张,秘密派亲信送信给了谭世忠。
谭世忠接到密信,得知哥哥已被马纯阳所害,顿时大怒,目眦欲裂,连夜召集手下,商量举兵反叛之事,一面又派人回老家通知三弟谭世臣赶紧躲避。他还不知道马纯阳动作迅速,他的信使还没到谭城,谭家老宅已经满门被囚。
谭世忠坐在中军大帐,手下副将、参将、游击、旗牌官等分坐两旁。谭世忠把四路大军合击郢城,马纯阳带龙禁尉前来指挥督战的情况对众将说明了,征询各位意见。
副将黄平首先站起身,说道:“眼下情形万分危急,马纯阳为人阴狠毒辣,绝不会放过我等众人,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死战一条途径。当今朝堂奸佞当道,我们起兵反叛或有一线生机。大帅平常对我等不薄,某愿追随大帅,誓死一战!”
黄平乃是道士出身,擅长法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身为谭世忠的副将,忠心耿耿,在将士当中威望很高。
众人皆对马纯阳的行事作风有所了解,当下也都纷纷起身向上拱手施礼,道:“末将愿追随大帅誓死一战!”
谭世忠拈须微笑:“谭某深感诸位大义,若有将来,谭某一定不负诸位!”说罢起身离席,对各位战将深施一礼,道:“谭某愿与各位仁兄对天盟誓,生死与共,绝不相负!”
诸位战将也动容变色:“末将等愿对天盟誓,誓死追随大帅,生死与共,绝不相负。”
谭世忠扫视众人后,才说道:“作战方案有三策,一是据城死守,鱼死网破;二是出城向南突围,进入南屏山脉,攻克南扶州,占据关隘,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壮大势力等待时机成就大事。三是出城向北进发,直捣黄龙,攻克上京城,救我兄长和一干忠臣;诸位意下如何?”
诸位将领顿时议论纷纷。
据城死守,显然是下策。孤城无援,倘若无他人起兵相应,那就只能打消耗战,城内军民众多,时间一长,粮草供给必成问题,城破之日就是马纯阳屠城之时,百姓遭殃。不如趁敌军合围之势尚未形成,出其不意突围反击。
向南进兵是个稳妥的策略,即使南屏山脉不能据守,也可投向南召国,留下一线生机。
向北进军危机重重,但是,一旦战事顺利,便能取得不世军功,成就不朽大业。
参将朱武站起身来说:“大帅,当断则断,末将认为据城死守实为下策,南下南扶州为中策,北上直捣黄龙实为上策。当今天子昏庸,奸佞当道,人心思变。只要我们稳中求进,不骄不躁,顺应民意,北伐一定能取得成功!”
参将李恒也起身说道:“我军城内有2000人,左右大营共计有2万人马,兵精粮足,可以一战!”众将亦皆点头赞许。
“好!诸位意见正合我意。男子汉大丈夫理应顶天立地地生,轰轰烈烈地死!朱武、王双听令,令你二人即刻起身前往左营右营,点起全部人马,尽起粮草,明日寅时饱餐,卯时率兵到达郢城北门待命;孙刚听令,令你为前部先锋官,尽起城内2千精锐,明早卯时北门待命。李恒听令,令你为大军粮草提督,负责军粮筹备运输和供给。其余各位将军明晨寅时三刻中军大帐集合。”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听得郢城北门外,号炮连天,军鼓阵阵,谭世忠就要传檄天下,点兵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