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一中, 课间。
高三红榜前熙熙攘攘，学生们挤成一团。
“靠，第一不是于清溏了耶。”
“吴帆牛啊，把班长干下去了。”
“什么情况, 于主席失手了？”
“他最近为了学校评选的事好忙的, 没准是累着了。”
“他发高烧都能考第一呢。”
“压力太大了吧。”
“神坛跌了, 不可思议。”
“语文和英语还是很高呀, 单科还是第一，数学也还好吧, 理综好像惨了一丢丢。”
“他史地政超级好。”
“感觉他应该学文。”
“何必学理为难自己。”
“替人家发什么愁，就算是第二也很厉害，全国名校不还是随便他选。”
“就是的，有时间八卦别人，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也没见你们在红榜上。”
*
课间, 办公室。
班主任拧上杯盖, 搬来的椅子，语重心长，“清溏啊, 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不是那些原因，我不想给自己找借口。”于清溏眉毛压得低, “王老师，是我的问题，还没完全适应高三的学习气氛。”
“孩子啊, 别有压力, 你这段时间忙着学校的事, 难免受影响, 你的努力有目共睹。”班主任满眼关切，“理论上高三就不该让你当主席了，但谁也比不上你负责，哎，难为你了。”
“学生会的事，不行就安排下去，该休息就休息，身体和学业要紧。”
“嗯，我知道了。”于清溏轻轻呼出口气，“王老师，我能请两天假吗？”
“行，休息休息，一次失利而已，别多想。”班主任递来奖状，“我就不在班里发了，你拿回去吧。”
“嗯，谢谢老师。”
从办公室出来，于清溏书包没拿，直接打车回了家。
工作日，父母上班，家里冷冷清清。
于清溏坐在写字台前，掏出皱巴巴的奖状。
【于清溏同学，在高三第一次月考中，获得年级第二名，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于清溏抬头，他正前方墙上贴满了奖状，全是年级第一。
手里的第二扎眼又讽刺。
几乎同时，他呼吸加速，全身燥热发麻，欲望将他掏空，想要被填满。
于清溏身体发抖，夹紧双腿。
他点开电脑，找出加密音频，随着耳机里的喘.息声，于清溏更加用力收紧。
脑海里产生各种幻象，盼望着身体里多出一双手，可以靠近他、触碰他，甚至是得寸进尺，希望触碰他的不仅仅只有手。
“嗯嗯、啊！”
直到彻底平息，他拆下耳机，走进浴室。
洗完澡出来，于清溏把撕碎的奖状丢进垃圾桶，打开电脑，插上麦克风。
各种Q.Q群震个不停，全都和配音有关。近半个月内，他加入了十几个配音相关的组织，有民间配音社，也有大学社团。
进民间配音社没有门槛，大学社团也不算难，随便编一个假名字和专业，只要群主能听到他的声音，多半会批准他入群。
于清溏点开好友消息。
川音舍-小麻：「小塘，有个H剧接不接？特刺.激，超适合你。」
川音舍是于清溏最早加入的民间社团，前两天他参与了两部剧，清水校园题材，口碑和反响都很好，积累了些粉丝。
最近频繁有人邀请他配剧，大概是觉得他很会喘，邀请他配H剧的居多，受众广，也很容易爆。
因为尺度太大，他都婉拒了。
于清溏看着聊天对话框，生平第一次，他想来次真正意义上的发泄。
「什么类型的？谁配攻？」
川音舍-小麻：「伪骨科，诱受X禁欲大总攻。」
川音舍-小麻：「情.色.DOCX」
川音舍-小麻：「攻还没找到，咱们社最近太缺攻了，你有认识合适的攻音大大吗？」
「我先看看，找到联系你。」
川音舍-小麻：「好的，小塘，咱们社今年的kpi就靠你了，加油加油！」
「我尽力。」
于清溏认真翻了剧本，对话和剧情看得他脸红心跳，特别是受的角色，全程都在喘。就好像走火入魔，越觉得不该就越想要。
于清溏自知要求高，上哪才能找到愿意合作，还能打动他的攻音。
*
医大宿舍。
徐柏樟对着电脑屏幕上的社团发愁。
篮球社、排球社、动漫社、文学社、舞蹈协会，话剧团……
申请公费留学资格，需要各种实践经历，社团是其中之一。徐柏樟不擅长交流，也从未参加过这些。
宿舍门推开，钟严揣着兜进来。
徐柏樟犹豫两秒，问他，“你加入的什么社？”
钟严：“什么？”
徐柏樟说：“申请留学，需要社团实践经历，我不知道选哪个，想问问你。”
“哦，我在篮球社，但那鬼地方劝你别来，每天早上五点训练，不去的话，狗屁社长天天打电话炸人。”
徐柏樟：“我该选哪个？”
“挑喜欢不得了。”
“没喜欢的。”
钟严直说：“你这人确实没劲，连个爱好都没有。”
“喜欢学习算爱好吗？”徐柏樟问：“有没有学习交流社？”
“您老别说话了成吗？”钟严拉着脸，走过来扫了眼屏幕，鼠标定在某处，“选这个。”
【配音社】
徐柏樟：“干什么的？”
“应该就是给漫画、动画，小说广播剧配音的吧。”
徐柏樟：“我不了解这个。”
徐柏樟正要点×的手被钟严拦下，“你进去不就了解了，据我所知，这个社团没线下活动，你只用对着电脑、手机说话就行。”
这种形式对徐柏樟非常友好，他有点心动，点进社团招募须知。
「报名需参加面试，通过后，方可入社。」
徐柏樟皱眉：“还要面试？”
“放心，这个容易，你直接语音跟他们说，我想加入配音社，就行了。”
徐柏樟：“你确定？”
钟严：“试试不就知道了。”
徐柏樟将信将疑，添加了社团管理人的Q.Q。
对方通过好友。
医大配音：「您好，入社是吗？」
「是的。」
医大配音：「入社申请书.DOCX」
徐柏樟填写了资料表，并按照钟严说的，加入了配音部。
那边很快有了回音。
医大配音：「您好，已经收到了您的入社申请。加入配音部需要考核，方式为语音，大约十五到二十分钟，考核通过才能入社。您现在方便吗？」
徐柏樟看表，十五分钟后有课。
“哪那么麻烦。”钟严把麦克风递过来，“直接语音和他说，我很忙，没时间，爱要要，不爱要拉倒。”
徐柏樟用一种不可理喻的眼神看他。
钟严：“你信我，他要是不同意，我把脑袋剃了，重新做人。”
徐柏樟看了眼他染得招摇的白色头发。
钟严推话筒，“赶紧，没时间跟他墨迹。”
徐柏樟清了清喉咙，对着话筒说，“我很忙，没时间。”
那边安静半分钟，缓缓打出了一个：「？」
徐柏樟：“……”
不该听他的。
他正打算道歉，那边传来消息。
医大配音：「这是你的声音？」
钟严递来麦克风，“语音回他。”
徐柏樟：“是我的声音。”
几乎同时。
医大配音：「你被录取了！」
徐柏樟：“……？”
*
医大配音总群。
10临床小乐：「啊啊啊同志们，我刚才招到个低音炮！啊啊啊啊绝了，苏死了，绝世大总攻，杀了我助兴吧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12牙科琴琴：「真的假的？」
10临床柚子：「别又是犯花痴吧。」
10药剂蓉蓉：「可能是考前综合征。」
11中医小莫：「感觉是饿急了。」
10临床小乐：「不是，没有！真的特别绝啊，啊啊啊，我爱死了，能攻了全社所有！所有！！你们相信我，是四千年难遇的大总攻！」
12牙科琴琴：「多少带点浮夸。」
09药剂苏苏：「哇噢！快拉进来。」
12临床静静：「不信，除非让我听。」
10临床小乐：「等着，我马上拉。」
于清溏刚点开群聊，就看到了聊天记录。绝对低音的确不好找，特别是在业余社团里，属于稀有物种。
他也挺好奇，这个低音炮，能有多低。
【10临床小乐邀请。加入群聊。】
10临床小乐：「欢迎新人！！！」
群里热火朝天，炸出很多潜水党，
10临床小乐：「新人做个自我介绍吧，语音哦，配音社是匿名区，可以不用报实名哦。/撒花」
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语音当中，于清溏点开了那个人的留言。
简单的几个字，语速不快，也听不出情绪。但好像天生就会讲故事，砰的一声，炸进人心里。
“请多指教。”
*
徐柏樟只想换得留学名额，他不了解配音，也不打算过多参与。但他入社几日，却给生活带来了困扰。
每天都有人加他好友，发出配剧请求。
当天下课，徐柏樟又收到三条，均为社团内部的好友申请，他依次接受，并回复了相同内容。
「学业繁忙，暂时无法配剧，见谅。」
其他人都在惋惜，只有一个人回复了不同内容。
13清水塘：「学长，你误会了，我不是找你配剧的。」
「不好意思。」
13清水塘：「没关系，学长先忙，我等你。」
「等我干什么？」
13清水塘：「等你不忙了，期待你联系我。」
「有事吗？」
13清水塘：「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非常熟络的口气，但徐柏樟确定，他和这个人不认识，却引来了好奇心。
13清水塘：「抱歉，打扰你了，再见。」
鬼使神差的，徐柏樟回复了他。
「没打扰。」
13清水塘：「学长不忙了？」
「还行。」
13清水塘：「学长，你能不能稍微陪我几分钟？」
“陪”并不是生分的词，甚至有点暧昧。
「不开心？」
13清水塘：「算不上吧，但压力好大。」
「什么压力？」
13清水塘：「你觉得成绩重要吗？」
「不重要。」
13清水塘：「为什么？」
「比成绩重要的事情有很多。」
13清水塘：「比方说？」
「性格开朗，社交无障碍。」
13清水塘：「学长一定成绩很好，才会担心那些。我就不一样了，和你恰恰相反。」
「成绩能靠努力得来，有些东西，努力也得不来。」
13清水塘：「对我来说，有的成绩，努力都得不来。」
徐柏樟不会安慰人，最后的留言让他无从下手。
对方很快给了新回复。
13清水塘：「这么说的话，咱俩还挺互补的，你善于学习，我社交不障碍。」
13清水塘：「都说互补的人很般配，你说，咱们这样算不算般配？」
明明很无聊，却让徐柏樟呼吸停了半拍。
从小到大，没人和他说过这种话。
不到三十秒，留言消失不见。
「为什么撤回？」
13清水塘：「抱歉，我没过脑子发的。被学长的女朋友看到，要误会的。」
「我没有女朋友。」
13清水塘：「男朋友看到也不合适。」
「也没有男朋友。」
13清水塘：「真巧，我也没有。」
13清水塘：「学长，可以问个隐私问题吗？」
「什么？」
13清水塘：「你喜欢男性还是女性？」
「我不知道。」
徐柏樟没对任何人动过心，也没兴趣关注这些。
13清水塘：「我如果说，我是喜欢男性的，学长会介意吗？」
「不介意。」
对方发过来了一个笑脸。
13清水塘：「谢谢你陪我聊了这么久，不打扰学长了，有机会再聊。」
徐柏樟确认时间，所谓的“聊了这么久”，还不到十分钟。
紧接着，又弹出两条消息。
13清水塘：「和学长聊天很开心，我觉得你不像自己说的有社交障碍，像你这样有回应，却又不会过分关心的相处方式，让我觉得很舒服。」
13清水塘：「很喜欢和你聊天，刚告别就在期待下次，有点担心今晚会睡不着。」
不到半分钟，上条留言再次被撤回。
13清水塘：「不好意思，又乱说话了。不打扰你了，下次再聊。」
指向性明显的话，表面来看，是某种约定或者承诺，像根细丝牵引着人心。
实际上，他的期待下次却变成了无期，连续一个星期，清水塘没再找过他，对方的Q.Q头像也是黑的。
但他每天都会在Q.Q空间发一张图片，有时是花，或者是草，大多数是深夜的天空，偶尔能看到医大的教学楼。
图片底下总有很多留言和点赞，徐柏樟犹豫很久，苦于找不到融入的话题，只能在角落里点了个赞。
不超过一分钟，那边有了回复，12清水塘@了他，并留言说：「学长，好久不见。」
徐柏樟心脏像被风干收紧，他退回到聊天界面，清水塘的头像还是黑的，没有任何留言。
他主动说了“好久不见”，却也仅仅如此。
随后的几天里，徐柏樟每天点赞清水塘的Q.Q空间，也能每天换回一句专门@的留言。
这种交流方式存续了四五天，直到某天深夜，清水塘突然上线。
徐柏樟握着手机，主动发了消息。
「没睡？」
13清水塘：「在复习。」
13清水塘：「学长，我等了你好久。」
徐柏樟指尖发麻。
「等我干什么？」
13清水塘：「想找你，又怕打扰你。」
「不是很打扰。」
13清水塘：「学长，你为什么从不主动联系我？」
「你不也没主动。」
13清水塘：「学长好过分，上次就是我主动的，总不能每次都是我吧。」
徐柏樟不知怎么回，但对方说的，似乎有道理。
13清水塘：「但今天学长主动了，下次就该换我了。」
13清水塘：「学长想我什么时候主动？以什么样的方式主动呢？」
徐柏樟删了改，改了删，最后只发出去三个字。
「都可以。」
13清水塘：「我要是太主动了，学长会不会不喜欢？」
「不会。」
13清水塘：「那就是喜欢喽？」
徐柏樟捏着手机，答不上来。
13清水塘：「学长，我这样说，你会不会讨厌？」
「不讨厌。」
13清水塘：「学长，你有没有脸红？」
徐柏樟摸了发烫的脸，无法回复。
13清水塘：「但我有点紧张了。」
很快的，上面的两条消息再次撤回。
13清水塘：「不开玩笑了，学长，晚安。等我下次联系你。」
「明天吗？」
13清水塘：「好啊，等我明天联系你。」
随后的几天里，两个人产生了默契，他们在固定时间联系彼此，聊着些闲散放松的话题。
清晨说早安，睡前会说晚安。
好像没什么特别，却处处都很特别。
当晚，徐柏樟照旧发晚安过去。
13清水塘：「学长，你总是打字，可文字感受不到情绪，更听不到你的声音。」
13清水塘：「你那么远，我摸不到。」
有的人从不直接说，却能指引着人去做。
周末的晚上，四人间的宿舍只有他自己。
徐柏樟握紧手机，点开语音键，“晚安。”
系统有消息发出的声音，紧接着，他收到了两倍时长的语音回馈。
“晚安，学长。”
通透干净的声音，夹着三月的雨，淋在身上，灌进耳朵里。
靠着这个契机，聊天的媒介从文字转化成语音，而轮到对方主动的当晚，徐柏樟第一次接到了语音通话。
他音调很轻，像是在试探，“学长，这样会不会打扰你？”
徐柏樟戴上耳机，站在宿舍窗台边，“不打扰。”
“那就好。”
他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柔得像摊捞不起来的水，全化在了徐柏樟身上。
“你喝酒了？”
“一点点。”
徐柏樟：“聚会吗？”
“没，就我自己喝。”
徐柏樟：“为什么喝酒？”
“想给自己点勇气。”
徐柏樟：“要什么勇气？”
“打电话给你的勇气。”
窗台有风在吹，拉长的耳机线捏在手里。隔了三秒，徐柏樟才回，“你可以随时打给我，不需要勇气。”
溺了酒的声音很软，舌头好像跌倒了爬不起来，“学长，我们认识多久了？”
“三周。”
“好久了。”
徐柏樟：“和一辈子比，不久。”
“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聊天、说早安晚安的？”
“两周之前。”
清水塘在电话里用气音笑，像用羽毛瘙他的痒，“才两周啊，我以为过了两年。”
清水塘又说：“学长，你知道什么人才会每天聊天，坚持发早安晚安，可以无条件给对方打电话吗？”
徐柏樟屏住呼吸，全世界跟着心脏跳，“什么人？”
“男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