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医大的主干路, 到处是游走的学生,随便一个眼神,都能把他们收入眼底。
于清溏视线迂回过来, “好多人。”
徐柏樟起身,朝人多的地方去。
距离稍远, 于清溏听不到交谈, 几分钟后, 徐柏樟拿了两张宣传单原路返回。
于清溏接下其中一张, 是话剧社节目宣传单,在他的记忆里,两个人并未聊过相关话题。
“要去看吗?”于清溏问。
徐柏樟不回, 指他握着的冰淇淋,“吃完了?”
于清溏转了转脆筒, 又想起当年幼稚的暧昧,“算是吃完了吧。”
甜筒被夺走,他左边是河, 右边是人群。
于清溏低头看宣传单, 左边的河风往身上吹, 右边被宣传单遮出自以为私密的世界。
“清溏,抬头。”
“嗯?”
他只眨了一眼下, 看到了今晚的话剧。
恋爱犀牛。
徐柏樟弯腰, 侧头吻上他抬起的唇,得来了迟到十二年的吻。
香草巧克力味道。
假装一张纸能遮住全部, 仿佛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眨眼的工夫, 嘴唇没张开, 舌头也没沾, 人却像烫开锅的新水, 全身冒着粉红色的泡。
于清溏握着两张宣传单,另一只手被徐柏樟牵住,逆着人流,往反方向走。
徐柏樟另一只手上,是他“剩下”的甜筒。
牙齿咬在脆皮上面,有“咔嚓”的声响,于清溏觉得痒,好像被他咬嘴唇。
他戴着口罩,夺走了徐柏樟的棒球帽,心口烧得发慌,突突鼓着热气。
于清溏晃了晃手,“有点热。”
徐柏樟不讲理,手握得更紧,“我不热。”
于清溏放弃挣扎,“咱们去哪?”
徐柏樟抬了抬下巴,“到了。”
晴朗朗的艳阳日,天泛蓝色的光,眼前像滤镜下才能看到的风景。
长达几十米的宽路,两旁种满樟树,庞大的灌木丛连成一片。盛夏时节,樟树繁盛,枝叶茂密,是医大标志性打卡景点。
樟树多在南方生长,北方城市并不常见,医大却有着北方最大的樟树林。
徐柏樟:“樟树是樟科、樟属常绿大乔木,树叶因含有芳樟醇和松油醇而散发特别香气,常被人称为香樟。”
“樟树的根、果、枝和叶都可入药,有祛风散寒、强心镇痉的功能。”
徐柏樟:“十二年前你说,别人都喜欢樟树的味道,你却独爱风吹它的叶脉声音,就像在风里告白。如果牵手穿过这里,一定很浪漫。”
于清溏并非不爱樟树的味道,而是隔着屏幕,能看能听,但闻不到。
他没去过医大,也不敢去。
“那时我就想和你说,我的名字里也带樟。”徐柏樟转过来和他对视,“于清溏,我叫徐柏樟,樟树的樟。”
你听到了吗?
于清溏握紧他的手,把额头压在肩膀,“我听到了。”
风持续吹动树叶,空气里有浓郁的香樟气息。在叶片的脉络上,还有一笔一划记下的告白声音。
穿过樟树林,前面是教学楼。
于清溏好奇,“接下来去哪?”
又走了一段路,徐柏樟才开口,“你之前问我,学校有没有哪个地方,白天也可以很暗。”
他们站在综合大楼门口。
徐柏樟:“我告诉你科研楼的核磁共振室、B超室、暗适应检查室、伍德灯检查室都很暗。”
你说:“那不够,想找一个暗到伸手不见五指,还没有人打扰的地方,最好连去都没去过,陌生的环境最刺激。”
“你说,想和我偷偷摸摸进去,门要能反锁,隔音必须好,空间能再狭窄点就更好了。”
“你说想在那种地方,和我呆到天荒地老。”
徐柏樟带他走进综合大楼,按下电梯顶层,“我找了影音室、地下室、天台、门后、废旧大楼、防空洞,还有任何无人的角落。”
走出电梯,徐柏樟拉着一路向里,站在尽头的白色木门前。
徐柏樟拿出钥匙,拧开锁,“我终于找到了你口中的地方。”
没机会参观装潢,于清溏被拉进黑暗,身后有关门和落锁的声音。
房间没有窗,黑到识别不出距离和方向,空气里能闻到很淡的纸板味道。
于清溏被按在墙上,椅子扶手滑到他小臂。未知空间会带来恐慌,周围暗得连徐柏樟都寻不到。
双手被握住抬起,搭在徐柏樟肩膀上。
唇边有潮湿的呼吸,混着香草巧克力球的味道。
“这里漆黑、狭窄、隐秘、隔音,门上了锁,没有人。”徐柏樟的声音扩在空间里,落在他耳边,“所以呢,你打算做什么?”
全身细胞被分成两半,一半在紧张,另一半在懊恼当年不负责任的荒唐。
他眼皮在跳,徐柏樟的呼吸喷在他睫毛,像吹生日蜡烛上的火。蜡烛熄灭,他就会被吞掉。
“我瞎说的,你别当真。”
坚信永远不见面,所以不负责任、口出狂言,一切承诺都不用兑现。
“我当真了。”徐柏樟的手掌按在他腰上,有股恶魔的力量,“是上面还是下面,或者,一起来。”
于清溏整颗心被丢进昏暗里,噗通噗通直跳,“柏樟,我不知道这是哪,万一有人怎么办。”
“不会有人。”徐柏樟按住他,身体纹丝不动、强势密不透风,“你喜欢站着做,还是坐下来?”
“你自己选,主动上来。”
“唔、柏樟。”
“于清溏,这是你欠我的。”
勾着脖子凑上嘴唇,是刚才浅吻的延伸,嘴上是凶的,但行动上……于清溏也说不好算不算放过。
狠狠地要挟,明显在报复。他没有强.入,也没手软,把人按在漆黑狭窄的角落里,没扯坏衣服,也摸遍吻遍了全身。
于清溏紧张到缺氧,仿佛真的穿梭到十二年前,他暴露了真实身份,被发怒的学长带到私密空间。
不由分说,毫不手软,夺走了他的呼吸和初吻,认他乞求、道歉全是徒劳。
对方要的,从不是那句毫无意义的对不起,他只是想报复而已。
等于清溏干透全身的汗,彼此牵着手走出大楼,天已经黑了。
昏暗环境里分不清你我,周围有三三两两的人群,也有不少牵着手的情侣。
于清溏上翻衣领,试图把吻痕藏进去。他偷抿嘴唇,在心里抱怨了一句:好肿。
远远的,他听到有节奏的韵律。
前面是音乐广场,周末晚上,这里会聚集很多跳舞的学生。
徐柏樟说:“你当年问我,去过音乐广场没有,我告诉你没有。”
你说:“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在欢快音乐里跳集体舞,等到了舒缓音乐,就找个最暗的角落,偷偷牵手。”
你还说:“学长,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你可以拽着我的胳膊,把我的腰往你怀里搂。一旦贴上去,我就会乖乖听话,认你怎么摸,我都不会躲。”
徐柏樟和他额头相抵,手掌环住他的腰,顺着衣摆往上碰,“你躲吗?”
于清溏摇摇头,腰粘紧在他小腹上,“不躲。”
徐柏樟侧过头,呼吸把耳垂吹红,“会跳舞吗?”
于清溏摇头。
“我原本也不会。”徐柏樟左手搂他的腰,右边牵他的手,“为了这一天,我学遍了所有舞种。”
曲子一首接着一首,于清溏跟着徐柏樟的脚步晃动,身体粘在他身上,假装自己毫不冲动。
*
晚上八点半,夜市的热闹从街头覆盖到巷尾。
徐柏樟拉着他,从街头开始,“你问我炸年糕好吃还是桂花糕,热干面好吃还是烤冷面,绿豆饼和红豆饼该选哪个,芋圆西米露还是冰粉,章鱼小丸子加蛋黄酱还是芥末酱……”
“你问的时候,我都没吃过,你问过以后,本着实验要做三次才能得出结论,我每一种至少吃了三回。”
“桂花糕很甜,但炸年糕很硬。”徐柏樟裹了糖粒递给他,“桂花糕好吃。”
“烤冷面的番茄味很浓,热干面会辣。”
徐柏樟把油纸裹好的饼递给他,“夏天吃绿豆饼败火,入冬吃红豆饼补气,芋圆和西米露你都会爱喝。”
“至于章鱼小丸子,我会希望你加蛋黄酱,但你一定更爱吃芥末。”
于清溏左手是西米露,右手还拿着半个绿豆饼。
徐柏樟咬掉了他吃不下的饼,把挤了芥末的小丸子递到嘴边,“热着吃最香。”
徐柏樟一路说,他们一路吃,从街头走到了街尾。
徐柏樟接过他喝光的饮料瓶,丢进垃圾桶,牵着他继续往相反方向走。
于清溏:“还不回家?”
徐柏樟停下脚,抬头看眼前,“今晚我们住这里。”
是学校对面的快捷酒店。
203房间。
当年连麦,徐柏樟就在这里。
这里远不及家里宽敞,也比不上旅行时五星级。
浴室没有浴缸,墙壁干净反光。
于清溏先洗完澡,坐在床边,他点开手机,塞上了耳机。
就像从不看自己的新闻节目一样,在此之前,于清溏也从不听自己的广播剧。
浴室的门敞开,徐柏樟腰间裹着浴巾,坐在他身边,“在听什么?”
于清溏拆下左侧耳机递给他,点了开始键。
几平米的卧室,双人床占据了大半空间,房间只有床头开着灯,老旧的香槟色。
他们并排坐,谁也没开口,听完了二十六分钟的广播剧。
主角的故事结束了,但作为当事人,彼此心知肚明,广播剧配完,他们才刚刚开始。
徐柏樟不仅录下了广播剧的内容,也保存了后续的交流。
徐柏樟拆掉耳机,点了暂停,“睡吧。”
他关掉床头灯,平躺在外侧。
于清溏闭眼酝酿困意,但他坚信,徐柏樟不会轻易放过他。
躺了没五分钟。
“清溏。”
徐柏樟声音能划亮夜晚,哪怕过去十二年,还是让他迷恋。
“嗯?”于清溏能感受到发抖的喉咙。
“你拉黑我以后,做了什么?”
“出去帮妈摘菜。”于清溏试图做些无意义的解释,“当时妈突然回来,我很心虚,也很紧张。”
不敢呆在卧室,不敢面对父母,更不敢面对网线对面的人。
有未平息的兴奋,又觉得羞耻。
“如果妈没有回来,你会不会没那么快删掉我?”
“也许。”
为满足欲望,明知不对,还恋恋不舍。
“骗多久,想不想见我?”
“我不知道。”
他不敢想。
于清溏有意转移话题,“你呢?我拉黑以后,你做了什么?”
“就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反思发生了什么,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会被拉黑,还说些有漏洞的话。
他躺了整整一天,直到被酒店前台打电话通知,再不退房,要付第二天的房费。
于清溏:“你没错,错的都是我。”
徐柏樟握住他的手,“你那天做了吗?用手。”
十八岁的年纪,在于清溏的概念里,这种行为非常可耻,至少他不该这样。
“清溏,回答我。”
于清溏指尖抠进手背,“做了。”
“后来呢?没有我的时候,做过没有?”
“没有。”
徐柏樟把人翻过来,用膝盖压他小腹,“你难受了怎么办?用工具吗?怎么用的?”
“没有、没用过。”于清溏摇头解释,“只有你,真的只有你。”
“是十一年,不是十一天,我不信你这么能忍。”浴袍带被抽离,徐柏樟压过来,咬他肩膀,“清溏,别撒谎。”
于清溏仰着脖子,血液在皮肤里烧得滚烫,“夹腿,夹腿就、没那么难受了。”
“怎么夹?”徐柏樟手往里滑,“夹给我看。”
“柏樟,别。”
“清溏,叫我学长。”
“学长、这样不行。”
“于清溏,这也是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