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大是百年名校, 建在热闹老城区。
车停得远,他们散着步,由东往西走。最先路过阳城一中, 是于清溏的母校。
当天周末, 大门紧锁。
于清溏站在栅栏前,门卫迎出来, “哎呦, 这不是清溏嘛,好久不见。”
于清溏做了三年学生会主席,早晚上下学,他会出现在校门口,监督迟到早退和违规乱纪。
“王叔叔,您还记得我。”
王叔叔白发显多, 腰背硬朗如当年, “瞧这话说的, 谁不看新闻, 还能忘了你不是。”
于清溏笑了, 总忘记工作性质。
王叔叔:“过来采访啊?”
“不是, 路过,看看学校。”
王叔叔打开门,“快进来,正好孩子们休息, 安生。”
于清溏站在门口, “方便吗?”
学校制度,外校人员不得随意进入。
“有啥不方便的, 都得欢迎你。”王叔叔拿来访客登记表, “每年开学典礼校长都得提你, 雷打不动。”
于清溏填好表,递给他,“谢谢王叔叔。”
两个人走远,身后还有王叔叔的声音,“清溏啊,记着去陈列室瞧瞧去昂。”
于清溏转身,挥挥手,“好的。”
徐柏樟:“陈列室有什么?”
“会介绍学校的发展相关。”
两个人往里走,途径的一花一草,于清溏都要讲一讲。
门口的花池和喷泉是他建议改造的,校方最早并未采纳,认为花里胡哨,与升学无关。
于清溏提交了改造理由,优美环境能吸引新生,也能增加在校生的归属感。
不仅花池和喷泉,包括篮球场、乒乓球台,老旧的体育器材设备,都在于清溏的建议下更换。
同时,于清溏任职期间,还申请到了篮球赛和艺术节,为枯燥的一中争取到了精彩。
陈列室在顶层,他们先路过教室。
按楼层划分年级是一中的传统,高一在楼,高二在二楼,高三则在最安静的三楼。
于清溏刚开始在高三一班,转文后去了六班。相比之下,一班呆的时间久,感情更深。
十多年不来,教科书改版、课桌椅换新,校服并未改变,窗边折出的光斑也如当年。
教室关着门,透过玻璃窗,于清溏指最后一排靠门的角落,“高中三年我都坐那,转去文科班,这里也是我的御用。”
徐柏樟:“方便站起来看调皮学生?”
不易被人发现,却能随意发现人。
“不要把我想那么坏。”于清溏笑着说:“我们班同学都很听话,没人调皮捣蛋。”
于清溏又说:“当然了,我坐这里是方便随时出门,查其他班的调皮捣蛋。”
徐柏樟:“你比我想的还坏。”
“我当时是挺严厉的,但还算有威望,他们都愿意听我的。”
徐柏樟:“你很负责。”
于清溏:“走吧,去陈列室看看。”
顶楼不设班级,除了实验室、陈列室,还有礼堂,学校的重大活动都在这里。
徐柏樟:“你在这里当了三年的主持?”
“你怎么知道?”
“学校会放着未来新闻主播不用?”
于清溏笑了,“是啊,那会儿我不仅在学校主持,省里市里的活动也是我。”
“你的高中太忙碌了。”
“但很充实且有意义。”
两个人沿廊道往里走,通往陈列室的路上,侧墙挂满回忆长廊。改建的花池和喷泉,新建的篮球场和乒乓球台,还有第一次创办篮球赛和艺术节的剪影,那些他刚回忆的过往,与自己有关的故事,全部呈现在了这里。
有他的名字、照片和最难忘的青春。
陈列室尽头,是历年优秀毕业生展示,看着高中的自己,陌生又熟悉。
年轻的于清溏,带着股不服输劲儿。
照片下面是个人介绍,有毕业时间、在校期间所获得的奖项和成绩。
于清溏看到下面那栏。
【三年蝉联年级第一。】
“学校不严谨了,高三第一次月考我可不是。”
徐柏樟堆起了眉毛,“清溏你又……”
于清溏噗嗤,“开玩笑的,就算我考第二,也很厉害。”
徐柏樟:“是特别厉害。”
“好了,于清溏同学的夸赞时间结束,再夸他会脸红。”
徐柏樟:“接下来去哪?”
“当然是十二年前,本该约会的地点。”
医大在一中旁边,只隔条小胡同。
彼此并肩,于清溏继续回忆从前。
一中以管理严格著称,为保证学生饮食安全,校门口严禁零食摆摊,几十米之外的医大却有很多,于清溏偶尔会去医大门口抓人。
现在这里高楼耸立,十多年前,周边以平房居多,人员相对复杂,不少闲散青年游荡,找机会围堵中学生。
于清溏指着巷子口,“这里是重灾区,总有学生被劫。”
徐柏樟:“那些小流氓成天在一中门口晃悠,盯着中学生欺负,医大的门都不敢进。”
聊到这个,于清溏好奇,“你那会儿有没有来过我们学校?”
“一中管得严,我进不来。”
于清溏轻轻拍他,“装什么傻,我的意思是,有没有来学校附近,偷偷关注我?”
徐柏樟的头转到那边,“应该、没有吧。”
于清溏把他下巴掰过来,“真的?”
徐柏樟又把眼睛调过去,“我那时很忙,忙着读书。”
于清溏:“哦,那就是从没关注过?”
徐柏樟:“偶尔。”
于清溏试探,“有多偶尔?”
“也就几次。”
“在哪见过。”
徐柏樟转向胡同,“在这里,你和保安,试图跟两个流氓搏斗。”
于清溏想起来了,当时刚下晚自习,他和王叔叔来这边巡逻,听到有社会青年在殴打学生。
王叔叔心急,一股脑往里冲,于清溏报了警,人没拦住,也跟着追进去。
流氓身强体壮,过中年的王叔叔和于清溏不是对手,还好有人解围。
那人个子很高,戴帽子和口罩,话也不讲,把流氓制伏后,像做贼似地逃跑。
于清溏胸腔鼓着泡,“那次救我的人,不会是……”
“走吧,再晚图书馆要没地方了。”徐柏樟大步往前走,“周日人多。”
“我还没问完,你急什么。”
“学习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徐柏樟加快速度,离他好几米。
于清溏:“……”
遮遮掩掩,这么心虚,藏什么呢。
当年,于清溏伪造医大学生身份和徐柏樟聊天,作为高三生的他,对未来期待并向往。
在那一个月里,他们聊喜怒哀乐、天南地北、生活日常。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保持极度暧昧的关系,说着些直白且露骨的话。
到了白天,徐柏樟只会在手机里,约他来图书馆上自习。
可惜是徒劳,于清溏无法赴约。
他们来到图书馆三楼平台,这里是背书的公共区域,耳边充斥着规章制度、知识要点。
于清溏说:“你那会儿你只知道约我来图书馆,一看就是学霸,我都于心不忍了,怕教坏你。”
徐柏樟:“这是你拉黑原因?”
于清溏:“也不全是。”
徐柏樟:“你后悔过吗?”
于清溏:“当然后悔,我不想做骗子,也没想耍你。”
“我不是指这个。”徐柏樟转向他,“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后悔拉黑我?”
拉黑以后,于清溏再没有登过那个Q.Q,却总在夜深人静时想起他,想他耳机里的声音,想他被自己“威逼利诱”说出的情话。
“我不知道。”于清溏吸气又呼气,不太敢知道。
“我以前从不去图书馆,只在宿舍学习。”后面的话,徐柏樟在心里说的。
为了能偶遇你,我恨不得住在那里。
“柏樟,对不起。”
“不是怪你。”徐柏樟说:“后来的几年,我常和颂晟去图书馆,也不错。”
说起这个,于清溏很好奇,“你和梁医生、钟医生性格完全不同,关系却那么好。”
好到一起留学,毕业应聘同一家医院,相互信任支持、陪伴鼓励。
于清溏:“因为是舍友,走得很近?”
“不,我们起初几乎没交集。”
钟严像个纨绔少爷,开跑车、逛酒吧,成天旷课不见影,也几乎不在宿舍。
梁颂晟周末回家,除了睡觉,大部分时间在图书馆。
只有徐柏樟,因不善交流,除了上课吃饭,全在宿舍埋头苦读。
于清溏:“是什么拉近了你们?”
徐柏樟:“心理鉴定报告单。”
当年的临床医学大赛,医大只有五人入围决赛,光他们就占了三个名额。刚读大二,碾压众多前辈,三人还同宿舍,瞬间成为焦点。
徐柏樟突然取消资格,将焦点转移到他身上。学校对报告单进行保密,但私下的议论不可避免。
唯一的不同,那件事以后,梁颂晟和钟严经常出现在宿舍。
于清溏:“为什么?”
徐柏樟:“他们看到了我的心理鉴定报告。”
于清溏:“你给他们看的?”
“不,是另一个室友偷翻我的柜子,拿出来给他们看的。”
宿舍是四人间,那位室友叫吴帅。
于清溏:“好过分。”
徐柏樟说:“他俩好像并不在意,也没排挤我,钟严还拿了份留学申请单给我,让我报名。”
临床医学大赛的含金量尽人皆知,被取消资格的打击,大家心知肚明,何况,徐柏樟还被建议不适合从事医疗行业。
也许是同为医学生,钟严和梁颂晟能感同身受。钟严是行动派,干脆帮他选择了留学的路,国外没限制,技术好就能做医生。
到现在徐柏樟也想不通,他们三个是怎么冲动决定的。
徐柏樟接受了不熟舍友的建议,填了留学申请,钟严闲着无聊也签了,还剩最后一张空白表格,钟严随口问梁颂晟,“你来吗?”
对方的犹豫不超三秒,也递交了表格。
实际上,家境殷实的梁颂晟和钟严,根本不需要提前毕业,申请公费留学资格。
就这样,三张申请表,把三个性格迥异、毫不相干的人联系在了一起。
于清溏:“后来呢,你们因为这个成为了好朋友?”
“中间还发生了一件事,吴帅偷了颂晟和钟严的东西,诬陷给了我。”
有心理问题、父母早亡、家庭条件一般,长期单独呆在宿舍,他的确是最像小偷的人。
徐柏樟百口莫辩,也无法证明清白,一旦罪名成立,留学申请也将泡汤。
于清溏:“他俩怎么处理的?”
徐柏樟:“表面不惊,暗自运作。”
没联系校方、没指责任何、也没报警。
三天后,警方追回了梁颂晟被卖掉的名表,还有钟严的限量版电脑,带着证据来到学校,把吴帅现场抓获。
因数额较大,吴帅被判,并被开除。
于清溏感叹,“他们真的很冷静。”
如果当时事情爆出来,在真相查明之前,徐柏樟必然是最大嫌疑人,频受打击的徐柏樟,可能会被压垮。
他们省去了这部分,直接将问题解决。
于清溏:“他们很信任你,真的是很好的朋友。”
“他们自然没得说。”徐柏樟摇摇头,“但真相大白之后,有的人很热闹。”
于清溏猜到了,“钟医生?”
徐柏樟:“嗯。”
钟严当初有多镇定,后来就有多吵。拽着徐柏樟说自己是他的恩人,强迫徐柏樟请他俩吃饭。
徐柏樟以为,这次吃饭是人情的结束,实际上却是友情的开始。
当晚吃饭,三个人喝了酒,徐柏樟没想到,成天混酒吧的钟严酒量会这么差,第二天早八没起来。
那堂病理课,钟严已经旷过两次,再被抓就要重修。徐柏樟于心不忍,替他喊了“到”。
为表感谢,钟严非请他吃饭,徐柏樟本不打算去,奈何他叫上了梁颂晟,打着宿舍聚会的名义。
至此,徐柏樟的生活彻底热闹起来,被钟严带着去奇怪的地方,攀岩、潜水、漂流、滑雪,还有各种各样他想过或没想过的地方。
当然,最免不了的还是包庇他旷课,替他喊到,日复一日,被他“折腾”到毕业。
于清溏好奇,“梁医生帮他喊到吗?”
“不,颂晟非常教条,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
但钟严总能投其所好,把他们俩彻底拿捏,跟着他闹腾了这么多年。
偶尔身心疲惫,可仔细想来,正是他们的陪伴,让枯燥暗淡的生活变得有光。
于清溏:“钟医生这么混日子,是怎么保研,还获得公费留学的机会的?”
徐柏樟:“他和你一样,记忆力很好,是个没有短板的天才。”
平时像混世魔王,到处瞎玩,临考试前几天跟他俩去图书馆,靠翻他和梁颂晟的课本和笔记,就能轻松考前三。
“好厉害。”于清溏由衷感叹,“这个前三,不会是你们仨轮流吧?”
“差不多。”
“当你们的同学还挺惨的。”于清溏想笑,“谁考第一的次数最多?”
徐柏樟:“要看谁比赛输了。”
“什么意思?”
篮球足球羽毛球,麻将跳棋斗地主。
输了的人,下次要考第一。
于清溏:“又是钟医生的主意吧?”
“嗯,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我和颂晟塞不下的东西,都装进了他那里。”
“有个这样的朋友也不错,生活丰富多彩。”有那么一瞬间,于清溏想到了洛洛。
徐柏樟:“这辈子能认识他俩,我很荣幸。”
毕竟,他们还曾一起共生死。
于清溏说:“钟医生什么都会玩,却没教给你怎么追人。”
徐柏樟笑了,“他这方面不行。”
至少自己结婚了,钟严还任重道远。
于清溏:“别沾沾自喜,你也不行。”
“怎么了?”
“哪有第一次约会,就带人来图书馆泡一天的。”
徐柏樟拉着他往楼下走,“我们应该干什么?”
于清溏扫向旁边的冰淇淋车,“或者,你该请我吃个香草巧克力球。”
“冰淇淋?”徐柏樟皱眉,“太凉。”
“说话不算数了?”
当年,为了聊天不露馅,于清溏会逛医大的论坛贴吧。医大出名的美食之一,是图书馆门口的脆皮甜筒。
家属院的杨奶奶在卖,纯牛奶制作,口味不多,良心实惠。
于清溏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还在卖。
徐柏樟握着冰淇淋球回来,“只有这一次。”
于清溏接下,舌头滚了一圈,“先吃了这次再说。”
两个人坐在河边,于清溏吃冰淇淋,徐柏樟看景,风刮起水纹。
徐柏樟说:“我记得,咱们当时就是这么约定的。”
去图书馆门口买甜筒,坐在河边乘凉看景。看到吃完两个球,把化在脆皮桶里的部分给徐柏樟消灭。
虽然是假的,但他那时当了真。
“之后呢?”于清溏握着即将吃完的巧克力球,“还做什么,当年我问,你不说。”
看你被风吹乱的发尾,看你睫毛下的小片阴影,看你转过头问自己刚才的问题,之后……
“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