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我们住哪个院子?”
十三年前的九贝勒府如今还在,这些年来宅子维护得不错,来了之后收拾收拾就能住人。
胤禟和叶菁菁夫妻两人在前院接待蒙古王公, 永乐带着三个弟弟去后院选院子。
弘希看中了院子里有三棵大树的院子:“姐姐, 我住这儿?”
“不行哦, 这是我的房子。”
“哼,凭什么说是你的房子。”
“因为这个院子写着我的名字。”
“啥?”
弘年、弘希、弘历都觉得姐姐骗人。
永牵着他们到三棵树下,指着树背后的字给他们看:“永乐之屋。”
三个小学生已经识字了,嘿,还真是姐姐的名字。
弘希甩开姐姐的手跑了:“那我去住旁边的院子。”
“我也要住旁边的屋子。”
“还有我。”
弘年和弘历两人追着弘希的屁股跑了,永乐仰头看着三棵高大的树木,可惜, 她的树屋早些年就朽完了。
永乐之屋说的不是这个院子,说的是树上的树屋啊。
南生走过来道:“公主若是喜欢, 叫人再给您建一间树屋就是。”
“不建了, 这三棵树就让他们在这儿好好长着吧。”
永乐抱着一棵树, 亲热地贴贴。这三棵大树, 还是当年阿玛为他从山上找来的, 为了种植活他们费了许多心思。树上的名字, 是十四叔当年替她刻的, 这个院子全是她幼时的记忆。
三个小学生都想要永乐旁边的院子, 抢来抢去, 最后三人决定睡一个屋。好吧,都不用抢了。
中午府里要待客, 一群孩子可去可不去, 永乐就带着弟弟出门转转, 准备找家酒楼用饭, 尝些新鲜的饭菜。
“姐姐,奴才们说,珲春也有文华酒楼哦。”
“咱们今儿不去文华酒楼,姐姐带你们去尝尝珲春本地的特色。”
珲春早就不是十三年前那个破破烂烂,只有南北两条主街的小城了。如今的珲春经过了两次扩建,东南西北中,交叉着有十条主街,原本在城边的贝勒府被后来扩建的房子包在中间,永乐他们一出府门就是城南最热闹的贝勒街。
贝勒街得名是因为这条街上当年有家九贝勒府,九贝勒府隔壁十四皇子府还没算在里面。这条街繁华,两边商铺卖的都是绸缎、玉器、古玩,要想找食铺,还得去东城。
“大格格,您怎么来这儿了?”
一个看起来三十余岁的妇人从铺子里跑出来,跑到永乐面前:“您身边怎么也不带个人呐。南生没有跟着您?”
永乐疑惑她是谁,听到她提起南生,永乐想起来她是谁了。
认出永乐的这个正是刘氏,八年前她从京城回珲春看望完颜氏,后来就不想回去了,跟主子说了后,主子问她想不想经营铺子,若是想,珲春城里的铺子叫她随便选一家经营着。
那年起,刘氏从瑞亲王府后院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侍妾,成了一个小掌柜,这些年就一直在珲春住着,主子不在,她就顺手管着贝勒府里修缮房屋的事宜,其他伙计都叫她刘姑姑。
刘氏着急冲出来,旁边铺子里穿粉色衣裙的妇人伸长脖子看了眼:“刘姐姐,这是谁呀,看着眼熟。”
永乐看了眼说话的妇人,巧了,她看她也眼熟。
刘氏赶紧招呼完颜氏:“妹妹,快过来见过小主子。”
小主子?完颜氏惊了:“我这就来。”
刘氏请几位主子进铺子里坐,她道:“当年福晋叫我选个铺子,我想跟完颜妹妹做伴,就在她家食铺旁边开了家卖点心的铺子。”
完颜氏的大儿子今年已经十一二岁了,这会儿还在私塾里读书,完颜氏的大女儿八岁左右,小儿子两岁多还抱在怀中。
完颜氏的小儿子似乎十分亲近刘氏,看到永乐这几个生人好似害怕,伸手要刘氏抱,嘴里还喊着娘娘。
刘氏接过那小儿,笑着解释道:“我和他娘情同姐妹,这孩子就认了我做干娘。”
“挺好,我额娘若是知道你们过得这般好,心里肯定也为你们高兴。”
刘氏感激道:“我和完颜妹妹这么些年过得这般顺心,还要多谢主子庇佑我们。”
完颜氏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她跪下磕头:“我家小儿子生出来体弱,去年差点没了,多谢主子施恩,叫张大夫来珲春给我小儿子看病。”
“不用如此客气,起身吧。”
南生站在食铺外,手里抱着好几个油纸包,永乐看了南生一眼,转头对刘氏和完颜氏道:“你们先忙着,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我额娘今儿进城了,你们若是想见我额娘,可去府里通传。”
“奴才恭送小主子。”
弘希和弘历两个小的只盯着南生手里买的吃食,只有弘年这个小不点,出了点心店,走了一段路后才小声问姐姐:“这两人是不是阿玛以前的侍妾?”
“你从哪里知道的?”
“我听玛嬷说的。”
弘年和弘希常去畅春园玩儿,玩儿累了就在玛嬷那儿休息,有回他睡醒午觉醒来,听到守着他们的玛嬷跟老宫女闲谈,说什么宫里十二三岁要给皇子送知人事的宫女,这些老规矩不好,早该废了。
“玛嬷说咱们阿玛了?”
“嗯,玛嬷说,早知道,当初就不给阿玛送侍妾了,也能少许多遗憾。”
弘年虽聪明,到底年纪小,他大概知道玛嬷说的宫女不是伺候他们穿衣吃饭的宫女,是长辈送给小辈的侍妾,但其中曲折,以他的年纪他还想不明白。
“你好好吃饭读书长身体就行了,这些事你不用想,等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弘年瞅姐姐一眼:“那你为什么不现在告诉我?”
“你想知道,问阿玛去。”
弘年不想问,玛嬷都不当着他和弘希的面说,说明这不是好事,他去问阿玛,阿玛生气,万一揍他们怎么办?
永乐轻哼:“问不问阿玛是你的事,反正别问我,问我也不会告诉你。”
永乐被额娘教得好,这些弯弯绕绕她都知道。玛嬷说的遗憾,和阿玛和额娘无关,和皇室有关,和大清的风气有关。
许多规矩都是陋习,之前的人不敢反抗,一代代传下来,就算是错的也无妨,祖宗规矩比天大。
永乐越明白这些枷锁的沉重,她就越敬佩额娘。
额娘曾对她说,她打破了一些加在女子身上有形的枷锁,但在人心里的无形枷锁,要靠许多代人的努力,或许才能消除一点点。
“额娘偏心,怎么只说女子,男子难道就个个愿意了吗?对男子来说就不是枷锁?”
永乐笑道:“好呀,你站阿玛那边的?”
弘年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
弘年想不明白,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说:“算了,等我长大了就知道了。”
弘希和弘历在前头大喊:“姐姐,弘年,快点呀,前面有人卖烤鱼,好香呀!”
“来了。”
永乐牵着弘年小跑几步跟上去。
完颜氏的小儿子哭闹,完颜氏哄不住,赶紧把儿子抱回铺子后面院子里交给他爹抱,她提着裙子跑回来,忙问:“刘姐姐,咱们去给主子请安,是不是要送点什么礼呀?”
“你慢着点走,都三个孩子的娘了,还跟个小姑娘一样不经事。”
完颜氏笑:“什么事都有刘姐姐帮我想,我听你的话就行了嘛,哪里用动脑子。”
刘氏无奈:“你呀,真叫你家男人宠坏了。”
“刘姐姐,主子来了你不高兴?”完颜氏见刘氏表情不太对。
刘氏叹道:“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想着,主子不一定乐意见到咱们两人。”
完颜氏脸上的笑意一下没了,犹豫道:“福晋不是那样的人吧,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出宫后也是,福晋对咱们俩还是挺好的。”
那时候,福晋心里还没有主子爷,对她们两人自然大度些,如今恐怕不一样了。
完颜氏迟钝,刘氏却很敏锐,她看得清自己,也看得清两位主子之间的关系,当年她从京城回珲春后,再不想回京城,也是因为这个。
否则,她这样只想找个靠山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的人,在京城离福晋更近更好,她何必一定要来珲春呢。
完颜氏听完刘氏的心里话,完颜氏睁大眼:“这有什么?咱们就当和离了嘛,和离的妇人,和离的男人,难道就不配活着了?”
“咱们街上那个卖鱼的妇人,嫁了三回,以前婆家人上她家买鱼,人家还说说笑笑呢,主子爷和福晋,总比卖鱼的强吧。”
“当初进宫又不是咱们愿意的,我那时候虽然不聪明,爱闹腾,不过是想过好日子罢了,我又不是,又不是……”
完颜氏说了一大堆,也没说明白自己的意思,她烦躁地哎呀一声:“刘姐姐,你那般聪明,怎么还不如我这个傻人想得明白。”
刘氏被完颜氏吓了一跳,头一回见到完颜氏这般能说。刘氏低头再细想,完颜氏虽然胡言乱语,但是她想说的意思,刘氏还是明白了。
沉默了许久,刘氏细细想过了,才说:“你说得对,福晋若是看咱们不顺眼,嫌咱们给她添堵,也不会让我们安安稳稳活了这么多年。”
“是嘛,是嘛,福晋的大学都能让女子进去读书,福晋最喜爱咱们女子了。”
刘氏笑着对完颜氏道:“你呀,真是傻有人傻福。”
她自己呀,自以为聪明,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从山间松树枝头的一滴纯洁的露水,融入山溪之中,奔流到山下,再到汇入到江河湖海。
这一生,大概只有挂在枝头时是最干净纯粹的,但当奔流入海时,她的往后余生,不该只为路途上染到些许尘埃感到羞耻,她该为自己勇气和坚持感到骄傲!
她的心呀,始终是干净的!
完颜氏笑道:“刘姐姐,我觉得去年夏日里你做的那个百合糕好吃,你再做一回吧,一半送给福晋,一半留着咱们自己吃。”
“好,咱们就做百合糕,百合糕好呀,香甜可口,味道干净,福晋定然喜欢。”
贝勒府,胤禟和叶菁菁宴请完蒙古王公,把贵客送走,正要回院子休息,孙全来禀:“主子,咱们大门口贝勒府的牌匾是不是要换成瑞亲王府的?”
“咱们在这儿又住不了多久,一块牌匾罢了,不用如此麻烦换来换去。”
“是。”
叶菁菁想起儿女:“永乐他们姐弟几个住在哪个院子?”
“公主还是住在东院,弘年、弘希、弘历阿哥选了公主旁边的小院子,三位阿哥住一间屋。”
“他们用过午饭没有?”
“公主带三位阿哥出门去了,说是去外头吃,这会儿还没回来。”
胤禟拉着福晋边走边道:“咱们累了一上午了,该休息了,你就别操心他们了,反正他们身边有侍卫跟着,在城里出不了什么事。”
确实出不了什么事,除了吃撑了,走不动路,一切都很好。
碰到好吃的一顿猛吃,坐着时不觉得,一站起来,弘希感觉刚吃下去的鱼已经顶到嗓子眼儿了。
永乐扶额,这个蠢弟弟,真是不想要了。
“来个人,把他抱回去。”
侍卫抱弘希都不敢挤着他翘起来的圆肚子,只能打横抱了。
被侍卫抱出门时,弘希还不忘大声对老板说:“你家鱼又新鲜又好吃,明儿小爷还来啊。”
在窗边用饭的几个年轻人顿时都笑了起来,这个对自己饭量没数的’小爷’也太可乐了。
“孔渔啊孔渔,我看你这个名字该送给那位小爷,我头一回见到比你还爱吃还能吃鱼的人。”
孔渔挾起一块烤海鱼吃了一口,一脸的享受:“爹娘给的名字,如何能给他人。不过我跟刚才那位小爷,确实是同道中人。”
孔渔出身衢州,南孔第六十六代嫡次孙。自从孔渔的小叔孔思投奔瑞亲王福晋后,没几年小叔爷孔易被请去菁华大学当副校长,随后又有许多孔家后辈去菁华大学读书,孔渔当然也是如此。
孔渔去年从菁华大学蒸汽火车学院毕业,考中了硕士后他留校任教。教书过程中,他感觉自己经验比较欠缺,今年海参崴要建铁路,他就跟学校请假,来海参崴钢铁厂干活来了。
这里是他小叔孔思待了四年的地方,他以前跟小叔通信,小叔说珲春城里有家烤海鱼做得极好,他这个爱吃鱼的自然把这家店当成自己改善伙食的好地方。
“孔渔,刚才那几位你认出来没有?”
“咱们校长的儿女嘛。”
校长常去菁华大学,校长的儿女都在天津读书,菁华大学的学生,绝大多数都认识,孔渔自然也认识。
“校长肯定来海参崴了,过两日校长肯定要去钢铁厂,到时候咱们好好表现,说不定以后就飞黄腾达了。”
孔渔笑问:“当初咱们进学校的时候校长就说了,要想升官发财就别搞技术,你忘了?”
“那你肯定还记得校长说的后一句是什么吧。”
孔渔记得,校长说,若是研发出开创性的技术,不仅他们自己能名利双名垂青史,以后他们的儿孙也能享他们的余荫。
吃完饭,孔渔叫小二过来算账,他对几位校友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咱们先做好眼前。眼前都做不好,更没有以后了。”
“孔渔孔老师说得对,但是今天是咱们的休息日,休息日嘛就该好好休息,明儿再去工厂当牛作马吧。”
休息日,孔渔他们身上穿的是常服,从烤鱼店出去,街上常常能见到穿着菁华钢铁厂工作服的人,这些人穿着工作服走在街上,普通百姓都会对他们投去羡慕的目光。
菁华大学、菁华船厂、菁华钢铁厂,只要和菁华两个沾上关系,在民间,这个人就是百姓眼中的前途无量之人。
孔渔的目光淡淡扫过街上的人,看到街上越来越多的女子沿街叫卖做生意,辛苦,脸上却十分有生气,不像那些终日被关在后宅中的女子,死气沉沉,活得无望。
校长作为妇人,却能开创菁华大学,入住内阁,被授亲王爵。校长为天下女子立了一座自立自强的丰碑,也给许多苦苦挣扎的女子一条活路。
孔渔希望,校长的继承人,也能像校长一般聪慧坚韧,担起菁华大学。
“孔渔,你瞧什么呢?”
“没瞧什么。”
一个校友顺着孔渔的目光看过去:“哦,前面就是贝勒府,校长住这儿吧?”
“应是!”
一群年轻人有说有笑地出城,有些要去码头逛逛,孔渔就不去了,他要回宿舍看书。
“孔呆子,休息日都不休息,你是要考博士吗?”
孔渔笑道:“有这个想法,还在准备中。”
听说孔渔真要考博士,其他几人都跑了,他们不考博士,他们要好好玩儿。
孔渔一个人回宿舍,在大门口处碰到田文镜大人。
“孔渔呀,刚回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见过田大人。”
田文镜笑道:“本官要去贝勒府给瑞亲王和瑞亲王福晋禀报咱们钢铁厂这几月以来的事务,你去不去?”
“我就不去了。”
“好,既然不去,就回去休息休息吧,这几日你带着工人也忙活坏了。”
“田大人慢走。”
孔渔目送田文镜离开,这才回宿舍。
海参崴的钢铁厂的规模,与天津港的钢铁厂相比,大了两三倍,这里每日所需的煤矿、铁矿和工人也是天津港钢铁厂的几倍。
田文镜去贝勒府禀报差事,主要是想问问主子们,煤炭和铁矿什么时候才能敞开供应。
田文镜到贝勒府没见到瑞亲王福晋,只见到了瑞亲王,瑞亲王有些烦躁,似乎是不乐意见到他,听说他是来问矿的,直接告诉他,内务府的船前几日已经调去新南疆运矿了,再等些时日,以后每日到海参崴的矿将增加两成。
能再增加两成也算不错了,田文镜见瑞亲王打了个哈欠,连忙告辞。
刚睡下一会儿被叫起来,以为是什么大事,竟然因为这点小事来吵他,胤禟十分不爽,等田文镜说告辞离开,不等田文镜出门,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回主院继续睡。
“这……”
田文镜尴尬地望了眼瑞亲王府的大管家,孙全温声解释道:“主子赶来海参崴之后一直没空闲休息,中午宴请蒙古王公,刚把人送走回屋休息了会儿,您就来了。主子对田大人没有意见,只是太累了。”
这样,田文镜忙说:“是下官不会办事,扰了瑞亲王休息。”
“田大人客气,您也是为了差事,主子明白的,要不然也不会出来见您。”
田文镜点点头:“辛苦瑞亲王了。”
瑞亲王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人红是非多,关于瑞亲王当皇子时的那些传说也多,什么脾气暴躁,不好相处,到处树敌之类的,田文镜听过不少。
出了贝勒府后,田文镜叹道,不管以前如何,如今的瑞亲王,真是大清最靠得住的顶梁柱之一啊!
胤禟轻手轻脚回屋,在福晋身边躺下,慢慢地把福晋搂到怀中,心满意足地继续睡。
什么国之栋梁,谁乐意当谁当去,他只想跟福晋好好歇个午觉。
胤禟和叶菁菁,夫妻俩也只在府里歇息了两天,第三天夫妻俩就进工厂忙起来了,一个招钢铁厂管事们开会优化厂里的结构,一个带着户部官员查厂里的账目,夫妻俩一进厂,就让厂里从上到下的人神经都给绷紧了。
永乐自然跟在额娘身边,有些事情她只知道是不够了,她必须从小事一点点学起,看额娘如何办事,如何御下。
母女俩的长相有五六分像,永乐认真做事时经常冷着一张脸,倒有八分像她额娘,虽然她年纪小,她去下面替额娘巡查时,那些小管事见到她都十分紧张。
永乐发现,只有那个叫孔渔的,见到他一点都不紧张。
永乐学的是数学和外语,蒸汽车和钢铁厂里有许多事她都不明白,偶尔会问些比较外行的话,也会漏掉一些关键的事。
孔渔十分贴心,公主问什么他答什么,若是有些他觉得比较关键的事公主没问到,他都会主动提起。
永乐赶紧偷偷记下,好呀,又知道了一点新东西,点亮了一些盲区。
孔渔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微微一笑:“在下刚才告诉你的都是书本上的理论知识,公主若是想知道更清楚,在下可以带公主去生产线上瞧瞧。”
“那就麻烦孔管事了。”
孔渔虽然是菁华大学的老师,在这里,他只是主管铁轨生产的一个管事。
忙了一日回去,胤禟见女儿累得趴在桌上,晚饭都不想吃:“你额娘给你排什么活了,怎么累成这样?”
“别提了,我额娘叫我搞懂蒸汽火车的生产流程,我从零开始学,可累死我了。”
“你大学时怎么不学一学?”
永乐不敢置信:“阿玛,您怎么能说出这么冷冰冰的话?我大学学外语已经够难了,我还要学数学,您不知道?”
胤禟真给忘了,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读书那会儿没空学,现在学也不晚嘛。蒸汽船、蒸汽火车都十分重要,若是你以后接手菁华大学、船厂、钢铁厂,一点都不懂,那就只能被人糊弄了。”
永乐自己也知道,所以额娘叫她学,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阿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肯定不行,您帮我请个老师教我吧,我系统地学。”
“这倒是可以。你白天跟着你额娘,傍晚回来学一个半时辰吧,两边不耽误。”
“阿玛,我说的是我白天学。”永乐强调白天两个字。
“你白天学,那你额娘那边怎么办?你不去了?那她找谁给她打下手?”
永乐气愤:“阿玛您只担心额娘,一点都不心疼我。”
“你额娘是我福晋,以后跟我过一辈子的人,我不心疼她心疼谁?”
父女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弘年、弘希、弘历在口偷瞧,弘历小声问小伙伴们:“怎么办,姐姐没空,谁带我们坐船出海?”
两个小家伙今日去海边玩儿,他们听说可以坐船出海钓鱼,他们也想去,可惜码头的人都知道他们身份,怕出事,都不肯带他们出海。
“你们仨趴在这儿做什么,地上不脏?”
三人赶紧站起来,弘希讨好地对额娘笑:“额娘,我们想出海玩儿。”
“出海呀。”
叶菁菁一脚跨进门,胤禟赶紧过来扶着,叶菁菁对三人道:“最近几日都忙得很,你们若是想出海,等半个月后看看有没有空。”
“那咱们说好啦,半个月后出海玩儿。”
叶菁菁说半个月后再看,弘年立刻就把话说死了,也不等额娘反驳,他拉着小伙伴撒腿就跑了。
叶菁菁笑着对胤禟说:“弘希和弘历加一块儿都没弘年心眼儿多。”
永乐忙点头,可不是么。
“听说你今儿下午早早就回城了,爷刚才回来没瞧见你,你去哪儿了?”
“好多年没回珲春,去城里逛逛,买了些点心,你尝尝爱不爱吃?”
慧心等丫头把买回来的点心摆上,其中一盘百合糕摆在最中间,胤禟捻了一块吃。
“好吃吧。”
“还行,没什么特别,不如咱们府上的点心做得好。”
永乐凑到额娘身边告状:“额娘,蒸汽火车太难懂了,我想找个老师教我,我刚才跟阿玛说了,我想白天学,阿玛嫌我耽误您,叫我晚上抽空学。”
叶菁菁笑道:“知道隔行如隔山了吧。”
永乐忙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你想学当然是好事,晚上学光线暗对眼神不好,以后你上午跟着我处理杂事,下午用来学习吧,争取这一两月里大略搞懂蒸汽火车从生产到运行是怎么回事。”
“听额娘的,额娘真好。”永乐气鼓鼓地瞥了眼阿玛。
胤禟毫无自觉,任凭女儿瞅来瞅去,反正女儿和福晋,他肯定偏心福晋。
胤禟虽然偏心福晋,女儿在他心里也是他的宝,隔日他去钢铁厂查账,把厂长叫来,打听厂里谁适合给他女儿当老师。
厂长推荐了四五个人选,都是从菁华大学毕业的优秀学子。胤禟正在犹豫选谁时,厂长又说:“对了,咱们厂里有个蒸汽火车这个专业的老师,正经硕士,若是论起教书的本事,他肯定最合适。只是,他是个男老师。”
“男老师又怎么样,教得好就行了,把这位老师请过来给爷瞧瞧。”
胤禟见到孔渔立刻就拍板定下他了,孔渔偏偏君子的形象,再和老师结合起来,没有比他更像老师。
孔渔却拒绝了,他手里的差事忙不过来,抽不出半天的空闲来。
孔渔没空,他推荐了一个名叫魏香的管事:“魏香和在下是同级生,她曾拿过本专业的三等奖学金,非常优秀。”
孔渔都如此说了,胤禟自然点头应下。
魏香听说自己被孔渔荐给公主当老师,魏香一下麻了,跑去找孔渔:“兄弟,你不能害我呀,我又没当过老师,怎么教得好公主?”
“公主聪慧,你怎么学的就怎么教她,她听得懂。”
魏香挣扎道:“可是我只有一套书,又没有教材给公主用,我不想……”
孔渔早就准备好了,把他自己的随时放在身边的书交给她:“我的书借给公主用,等她不用了再还给我。”
魏香泄气:“好吧,我要是教不好,你可得帮我求情。”
“你担心什么,校长和瑞亲王又不是什么恶人。你教不好还能要了你的命?”
魏香一下笑了,也是。
当天下午,永乐忙了一上午回府,用了午饭后躺下午休了两刻钟,精神抖擞地去前院书房等着阿玛给她找的老师。
她坐下一会儿,书房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见过公主,在下魏香,是瑞亲王给您请来的老师。”
“原来是魏老师,老师请坐。”
魏香没有废话,直接进入正题,把孔渔的课本摆在她面前。
“公主应知,菁华大学的课本都是学校自编的,外头没有卖,在珲春买不到新书给公主,辛苦公主用这套旧书先学着。”
“魏老师客气。”
永乐打开书,扉页上落着两个字,孔渔。
啧,这字写的真不错,比她阿玛的字得强出十倍去!
叶菁菁和胤禟花了半个月工夫把海参崴钢铁厂的大小事宜理顺了,半个月后,一大批铁矿、煤矿运到海参崴码头,钢铁厂全速运转起来,铁轨从海参崴到哈顺,到鄂多哩,一路往西。
永乐上午跟着额娘办事,下午学习,实践加理论让她进展很快,不过一个多月,她大概能看懂工人们在忙活什么。
叶家坡。
康熙在叶家坡已经待了两个月了,整个人晒黑了不少,精神头却看着更好了。
康熙原本懂一些英语、法语、德语、俄语,不过都是皮毛而已,在叶家坡两个月,英语大幅精进,日常跟洋人交流不成问题。
日日和欧洲来的洋人交谈,康熙记在脑子里的欧洲地图越来越详细,欧洲各国皇室之间的战争他也心里有数。
“梁九功,安南国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禀主子,前日海军换防时送来的消息,安南国女王和她弟弟郑卫,因为郑卫的贴身侍从死亡爆发激烈争执。郑卫指责郑慧为了权力已经疯了,郑慧训斥郑卫为一个离间他们姐弟关系的奴才指责她这个女王,是为大不敬。”
郑慧即使是大清承认的女王,但女子当政的难处依然存在,反对郑慧的人这些年来一直也没被她全部镇压下去。
如今,郑卫这个曾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不答应,又有外部势力支持,郑慧这个女王的位置就坐不住了。
“还有什么消息?”
“郑慧的一双儿女意外身死。”
“ 老八,还是郑卫?”
“都不是,据说是支持郑卫的朝臣。”
郑卫想夺权,那些在郑慧手下不得意的武官、朝臣也想夺权。与其从低位努力,不如扶皇子郑卫登上大卫,他们这些手握从龙之功的大臣,就可一步到位。
“一会儿你去海军驻地一趟,叫他们派一艘船去红河港,有什么消息尽快传过来。”
“是。”
康熙望着大海:“海参崴那边的铁路修得还顺利吧?”
“听说是挺顺利,军船和民间的大船如今都投入到运送铁矿、煤矿上了。”
康熙叹道:“举国之力,老四在修路这件事上是有魄力的。”
“叫奴才说,主要是前面九年皇上一直注意与民休息,这些年滋生的人丁,囤积的粮食,许多百姓移民到新南疆,还有蒸汽船这些年的不断进步,就是有这些做底气,咱们皇上才能如此果决。”
“你说漏了一个,比起这些,最重要的是民心。”
老四和朝廷若是不得民心,百姓、矿产等,根本调动不起来。
梁九功笑道:“自古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咱们皇上如此得民心,真是喜事一件。”
康熙没有发现,梁九功却早就发现了,太皇上到了叶家坡后,跟洋人交流得越多,对皇上就越认可,说话时都已经十分偏向皇上了。
“梁九功,朕这几日明白一件事,儒家那套仁义道德礼义廉耻,在面对洋人时,只有把他们打趴下了,他们才会按照你的规矩来,你的仁义道德礼义廉耻,才能真正起到教化的作用。靠嘴巴说是行不通的!”
“主子高见。”
“不是朕高见,是朕发现,这些洋人比入关前的满人还野蛮,他们只信武力。”
这句话一针见血,也只有康熙敢说,梁九功连附和主子都不敢。
来了叶家坡之后,康熙的想法慢慢变了。
之前他想的是有心图变,无力回天。现在他却认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要做,先成为霸主,把江山打下来,如何守江山,就交给后人吧。
就算大清的后人解决不了大清终将灭亡的问题,那就让大清活着时轰轰烈烈吧。
有开创之功的秦始皇,带兵打到欧洲的忽必烈,都是历史不能抹灭的人物。
老四若是做得好,他就是秦始皇加上忽必烈,千古历史第一人!
康熙激动,却又落寞。
若是他早些,若是他看得更明白,他更有勇气图变,这些不世之功,就该在他手中完成。
康熙望着大海畅想大清的将来,安南国,郑卫手下的亲兵默契地分发着他们花高价从黑路子买到的大清淘汰的火枪,他们只想为现在拼搏。
“殿下,是时候了。”
郑卫从黑暗中走出来:“拱卫都城的禁卫军都控制住了?”
“回殿下,五支禁卫军三支已向我们投诚,今晚他们会阻拦住叛军。”
“红河港呢?”
“大清的军队还是和往日一样,训练完就回营地休息了,忠郡王说他们两不相帮。”
郑卫眉毛一横:“既然都准备好了,今日,你们就随本殿下杀进宫中,夺回属于本殿下的王位。”
“是!”
不能调解的冲突最终都要诉诸武力。
副将大步走进忠郡王府:“禀忠郡王,皇宫那边已经打起来了,五支禁卫军已经交上手了,皇城里贵族们也动起来了。”
“嗯,知道了。”胤禩品着茶,淡淡道:“咱们说好两不相帮,只要火没烧到咱们这里,咱们绝不插手。”
副将明白忠郡王的意思:“您放心,郑慧和郑卫姐弟俩,无论是人手还是武器,都旗鼓相当。”
“那最好不过了,公平较量才能看出谁比较出色,谁最适合继承大位。”
公平较量,就绝无一边压着一边打的可能。
郑慧早就知道郑卫要逼宫,她也做好了准备,甚至偷偷防备着胤禩,真打起来时,郑慧发现她做的那些安排都没了用处。
郑卫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实力,谁帮得他?胤禩?
两边打起了消耗战,无论谁赢,对安南国来说都是满盘皆输,郑慧气得咬牙切齿:“胤禩!”
“来人,叫暗卫统领来。”
“女王,您有何吩咐。”
“你带人去红河港,天亮之前把忠郡王的人头带回来!”
郑慧的暗卫偷袭忠郡王府,暗卫都还未冲到忠郡王府大门前,就被悄无声息地收拾了。
胤禩轻轻一笑:“张副将,把郑慧送的这份厚礼收好,等天亮,带着这份厚礼随本王去皇宫。”
“是!”
郑卫和郑慧的人打得十分胶着,天亮时,郑慧一身戎装出现在城墙上督战,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一声枪响,郑慧从城墙上栽了下来。
“是谁,是谁动的手?”
两边都在找动手的人,无一人承认。
郑卫大喜,太好了,他赢了!
“来人呐,随本殿下进攻!”
郑卫带头冲锋,没了郑慧这个主心骨,郑卫取得最终胜利,成了安南国新的国王。
他坐上皇位还不到一个时辰,胤禩带兵围了皇宫,带着郑慧的暗卫找郑卫要个说法。
郑卫推说这是郑慧的命令,与他无干。
“你们郑家人要暗杀本王,本王为自己报仇,灭了安南国,想必我皇也不会对此有异议。”
炙热的阳光下,泛着冷光的大炮对准安南国王公,郑卫吓得一头冷汗:“忠郡王,咱们有事好商量。”
“你们郑家想要本王的命,本王冷静不了。”
胤禩的说话声刚落下,突然一声炮响,昨晚上郑卫他们攻了一夜都未攻破的皇城城墙,被打掉了一半。
“请忠郡王恕罪,小的不小心点燃了火炮。”
胤禩怒道:“这点事也办不好,罚你回营地负重跑十公里。”
“小的领罚!”
胤禩扭头看了郑卫一眼,郑卫白着脸问道:“这是太平炮二代?”
胤禩没有回答,郑卫也不需要他的答案:“忠郡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就说你要如何吧。”
“卫郡王是个聪明人,当明白本王的意思。”
安南国国王变成郡王,胤禩说错了?还是这就是他的条件?
八月底,安南国急信送到京城,雍正看完立即道:“张廷玉,把那两封圣旨找出来。”
“是。”
藩属国安南归附大清,安南国改为安南省,封郑卫为安南郡王,赐郡王府一座,令其两月内到达京城。
忠郡王胤禩着升为忠亲王,兼安南省总督,总领安南省军政事务,协助铁道副总督朱轼修建甘肃安西州至安南省铁路。
两道圣旨写得花团锦簇,撇开各种礼节性用词,提炼总结出其中含义,就是这般简单纯粹。
“砰!”
“砰!”
盖上大印,姚元景这个内阁首辅捧着圣旨出发了。安南省之事,值得他这位内阁首辅跑一趟。
姚元景出发第三日,九月初一,大清报上半月的报纸刊发,头版头条,加粗大字:安南国归附大清,安南郡王入京!
百姓拿到报纸一看,一个藩属国归附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刚并入就要建铁路了?
嘿,我们浙江、安徽、江苏、广州……连铁路的影儿都还没瞧见呢,安南省凭什么?
云南总督年羹尧收到九月的大清报,看到标题他眼睛都亮了,放下报纸,对着东北方向隔空给皇上行了个大礼。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西南疆土永固!”
海参崴钢铁厂的田文镜看到最新一期的大清报,他跑到钢铁厂大门外,瑞亲王福晋前几日离开海参崴时候,专门叫人在墙上贴了六个红字。
时间紧!任务重!
他们这条铁路都还没修到吉林,安南省这就规划上了。
田文镜一跺脚,往厂里跑,他们不能输。
“干起来!都干起来!”
他们先开工,总不能比安南省还晚完工吧。
姚元景这个内阁首辅还未到安南省,朱轼这位铁道副总都领着一众人手也出发了。
修铁路的头件事,他们要先去云南开化府建个钢铁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