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福晋自从来了红河港后逍遥惯了, 她参加宴会回来,看到康熙坐在前院正堂中,顿时吓得走不动道, 颤抖着跪下。
“儿媳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似笑非笑地看了老八一眼, 你这个福晋,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还是这般模样, 可见人的本性,难改。
胤禩并不觉得福晋给自己丢脸了, 他亲手扶福晋起来, 把弘喜交给她。温和道:“弘喜晚饭用得不多, 一会儿你叫厨房给他蒸碗蛋羹, 再吃点。”
八福晋点点头,眼睛却看着康熙, 康熙除了刚才她进门时看了她一眼, 此后都未正眼瞧她。
看到这幅做派的皇阿玛,八福晋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还在京城时的模样,起落欢喜悲伤都不由自己的无奈。
到红河港住了这么些年,她事事顺心, 还有了儿子, 她过得这般好, 这些年很少再想起京里的事情, 这时候远去的记忆突然回来,八福晋紧紧地握住胤禩的胳膊,她不想回京城,也不想带儿子回京城。
胤禩看懂了福晋眼里的慌乱, 他笑道:“皇阿玛在咱们家住两天就走, 你放心。”
八福晋微微松了口气, 这才有心思问他:“用过饭没有?”
“刚才陪皇阿玛用了些。”
这意思是用了些,但是没胃口,没吃饱。
“你爱吃面,我叫厨房准备些手擀面,等你忙完了,回院子里再吃一碗。”
“好。”
弘喜说话软声软气:“阿玛快点来找弘喜哦。”
“嗯,你跟额娘先回屋,阿玛一会儿就来。”
胤禩这些年以来修身养性,耐心了许多,特别是有了儿子弘喜后,对妻儿的态度越发温和。
胤禩的态度让八福晋重新找回了安全感:“儿媳告退。”
八福晋牵着儿子走了,胤禩把妻儿送到门口,这才转身回去。
康熙:“你如今越发不像样了,不会教子,更不会教妻。”
胤禩冷眼看着康熙:“我的儿子是我心尖上的宝贝,他好不好,我自己知道,轮不到外人说。再说我的妻,不是您给我赐婚的吗?您既然觉得她不好,为何赐给我?”
康熙不说话。
胤禩缓缓坐下,不紧不慢道:“一个没有娘家可依赖的孤女,一个出身低微的皇子,在您看来,应该最相配。你说是不是,皇阿玛。”
“郑慧是何等人?”
康熙不想提这事,转而问起安南国女王郑慧,胤禩还没说完,他继续道:“说起来,皇阿玛既然不喜我,为何要给我权力?是为了看我如同困兽,被你玩弄股掌之间?”
“胤禩!”
康熙语气渐冷,胤禩却笑起来:“您看不上我,其他几个兄弟您也不见得看得上,大哥、三哥、四哥、五哥,哪个配当您的儿子?”
“四哥?四哥只是你最好的选择,并不是您最爱的儿子。”
“在您心里,只有二哥配当您儿子吧。可惜了,你手把手教出来的儿子,最后也是亲手把他逼疯的。”
“我不可怜,大哥比我可怜,当了这么多年磨刀石,他被磨废了,刀子也裂口了。两败俱伤,刀子没错,握刀的人没错,有错的只是他这块石头。”
“胤禩,今儿,你是要跟朕算旧账吗?”
胤禩笑着摆摆手:“儿子跟您有什么好算?投生到皇家算我倒霉。儿子不跟您算旧账,后世的史官会慢慢跟您算。”
胤禩一句话说出了康熙内心中最不想提及的事。
“您的前半生,和古往今来的许多帝王比起来,称得上是有为之君,你自夸自己是一代雄主,朝廷百官也不能反驳。”
“可您呀,您的继任者做得太好了。大清的历史,到了四哥这儿拐弯,您以前那些阴谋阳谋都会被后世人拿出来和四哥对比,您猜猜,他们会说什么?”
“你四哥做得好,朕自然为他骄傲。”
“您赞同四哥?即使四哥把大清的根基改了?”
大清的根基吗?老四的许多做法康熙是不同意的,可他不同意又如何?大清已经这般了。
康熙轻叹:“老八,朕承认朕以前对你们兄弟有不对的地方,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朕谋算一切都是为了大清,朕无愧,你们不能指责朕。”
“至于你,老四登基是朕亲手所选,为什么没有选你,朕在你身上看不到大清的将来。不管如何说,成王败寇,你输了,就要认。”
胤禩笑了,他荒唐又可笑的前半生,凝结着他无数挣扎血泪的前半生,在皇阿玛嘴里,就是这般轻飘飘几个字。
输了,就要认!
他确实该认清楚,在皇阿玛这儿,他甚至不配得到他一句软话。
他今日故意激怒皇阿玛,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心里那点不甘?
他早该看清楚了。
父子两人都不说话,胤禩轻叹一声,站起身:“您歇着吧,我要去后院陪我福晋和儿子了。”
胤禩走了。
康熙突然叫了声梁九功。
梁九功从暗处走出来:“主子爷,奴才在。”
“你说……”
梁九功低头听主子吩咐。
康熙摆了摆手:“没事,你去歇着吧。”
“奴才不累,奴才不用歇,奴才陪您吹吹风。这红河港的风呀,跟咱们京里的风不一样,带着一丝丝咸味儿。”
梁九功体贴,主动挑起话题想让主子爷换换心情,康熙半晌才道:“你说,朕是不是真的不会教儿子?”
他以前甚为得意,教出来的儿子个个拿得出手,后来,老二疯了,老大远走边疆,老三圈禁了,老八恨他,老四对他只有尊敬,老九、老十那几个小的,一个个都不尊敬他这位君父,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
梁九功斟酌道:“或许是,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是呀,都长大了。”
看到了更宽广的世界,回来后,就看不上他这个君父了。
他曾是大清帝王,如今是太上皇,他还活着,在天下人和百官的心里,只当他已经死了吧。
康熙曾问过自己,若是知道老四继任大位后,大清会在他手里变成今日这般,当时的他是否还会把皇位传给老四?
很多年,这个答案他都不确定,这次来南方,守菁华祠堂的那个老汉让他心里有了肯定的答案,他还是会选老四。
康熙相信,不只是他,史书中许多君王,继承大位之初,谁都有一颗雄心,为君者坐拥天下就当为黎民做些什么的野望。当登上大位掌控天下后,他们就会悲哀地发现,皇权并不掌握在君王一个人手里,簇拥着皇权的那些人,既拥护皇权,也是皇权的掣肘。
有心图变,无力回天!
老四如今还没碰到跨不过去的坎,是因为还没到时候,等到外面没有新的东西可分,他的变革也将走向陌路。
老四说他以秦朝为戒,总有一天,他今日养出来的这些野心勃勃的人,会反噬他和大清的皇权,也会把他把大清推向和秦朝一样的末路。
其中区别,过不是秦朝死得更快,大清靠扩张海外死得更慢一些罢了。
大清若是真的顺利成为世界唯一霸主,统御寰宇,大清以后的路又该怎么走?
大清已经走上了一条和历朝历代都不同的路,他想不到大清的以后该如何。
梁九功笑道:“主子,真到了那时候,都是几百年后了,咱们都化成骨头渣了,您何苦为了几百年后的事情烦心。”
“你认为,大清还能传几百年?”
“奴才说句实话主子您可别生气。”
“你说。”
“要是十年前,奴才定然不敢说这话,可如今,就算奴才再蠢也看得出来,大清正鼎盛着呢,传几百年应不难。”
“主子,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儿,您呀,就歇着吧,咱们多活几年,多瞧一瞧,看着大清越来越好,您心里就不舒坦?”
“好你个老奴才,如今胆子也大了,什么话都敢说了。”
梁九功笑道:“皇上宽和,奴才才敢说两句您不爱听的话。”
康熙笑叹:“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你说得对,朕跟他们生什么气。气坏了朕的身子,他们还得意呢,朕才不想叫他们得意。”
“哎,皇上就该这般想。”
康熙看着外面无边的夜色暗叹,他的时代已过,那就当个不讨人厌的旁观者吧。
康熙本来想问老八要如何收拾安南国,如今他也不想问了,隔日叫老大开船送他去叶家坡。
康熙一大早走了,八福晋睡醒了起来时,船都离港一个时辰了。
“皇阿玛着就走了?”
胤禩嗯了声:“坐下用膳吧,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牛肉粥。”
八福晋坐下,还有点不敢相信:“皇阿玛怎么突然就走了?一句话都没留下?”
八福晋对康熙始终还是惧怕的,她总觉得皇阿玛来这里,肯定对他们夫妻不利。她昨晚上都睡不好,脑子里把这些年八爷在安南国做过的几件大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哪儿不妥当,叫皇阿玛抓住把柄,要惩治他们。
在八福晋心里,皇阿玛,就等同于他们忠郡王府的厄运。
胤禩安抚她:“别怕,皇阿玛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手握皇权的皇阿玛了,我们夫妻也不是当年那个只能任人宰割的人了。”
“爷说得对,若是皇阿玛要对咱们如何,咱们带着弘喜跑海外去,咱们去当海盗也行。”
胤禩笑道:“你能舍下锦衣玉食,跟爷去海上漂泊当海盗?”
八福晋轻哼:“别小看我,为了你和弘喜,臣妾什么都做得。”
胤禩盛了一碗粥放她手里:“别想东想西,吃吧,好好享你的福,等明年,你就是忠亲王福晋了。”
八福晋眉开眼笑:“爷辛苦了,我等着朝廷给爷的封赏呢。”
朝廷给胤禩的封赏还要等一等,五月刊发的菁华大学校报、海外报、大清报今日早晨已送到红河港了。
胤禩去码头做事,八福晋闲来无聊,拿起大清报随意翻看,大清报头条写的是雍正九年清明,太上皇、皇上领皇叔们,及菁华亲王、菁华大学士、菁华大学校长、大清报主理、瑞亲王福晋董鄂菁菁,进天坛祭拜天地。
报纸第二条,写的是天津到北京段火车通车!
八福晋把报纸都翻了一遍后,重新看头条报道,又是羡慕又是感叹。
“额娘,弘喜想去海边找阿玛。”
“乖儿子,今日天气热,咱们不出门了,额娘教你读诗,我们一块儿等你阿玛回来好不好?”八福晋丢下报纸,拉着儿子去书房。
五月的红河港早晨已经很炎热了,这时候的天津,气候还算适宜,二十多位住在天津瑞亲王府的妃嫔们,在菁华大学附近逛着,坐船去海上游玩,一个个跟着宜妃乐不思蜀。
待到六月夏至,彻底热起来,上了年纪的惠妃有些受不住了,一行人才转回畅春园。
出门一个多月,回来后看到畅春园里的景色,大家还有些怀念。
宜妃对胤祺道:“你忙你的事情去,后面几月不用来接我,我若是想出去了,自己会去瑞亲王府住几日。”
胤祺怨念:“额娘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个五儿子?您在天津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回京后也不去儿子府上,外面人都说我这个大儿子不得您待见。为了不让外人乱揣测,知道您今日回京,儿子丢开差事,巴巴地赶过来,结果您一开口就赶儿子走?”
宜妃才不听胤祺这些话:“我这把年纪了,哪里管得了许多,自然爱住哪儿住哪儿。”
胤祺叹气:“行吧,您爱住哪儿住哪儿,等到菁华中学放暑假了,儿子叫弘宇来畅春园里陪您住几日。”
“不用叫弘宇来我这儿,弘宇八月里不是要准备菁华大学的入学考试?叫他好生读书吧,读书要紧。”
弘宇和永乐差不多的年纪,永乐读书早,她都已经大学毕业当老师了,弘宇还没考大学。
宜妃一路回来也累了,打发胤祺回去,她要去休息会儿。
胤祺从畅春园出去后没回府,也没去衙门,他进宫去了。
正是用午膳的时候,雍正在乾清宫里招待军机处和内阁大臣用午饭,顺便聊一聊海参崴的钢铁厂。
胤祺到了,雍正招呼他坐,问他用饭没有,没有,苏培盛赶紧亲自送上饭食来。
“五弟,内务府的运粮船这月能腾出来吧。”
胤祺道:“京郊大营和海参崴的粮仓今年都要新粮换旧粮,把这一批粮食换完,估摸着要等到这个月月底。”
“你催一催,赶紧把船腾出来去新南疆拉铁矿。”
胤祺看向四哥:“海参崴的钢铁厂全部建好了?”
“已经全部建好了,就等着铁矿了。新南疆那边,张廷玉从沿海几省招的工人也够了,如今开挖出来的铁矿堆在港口,运矿的船不够使。”
“我回头催一催,尽量快一些。”
雍正点点头,又对老九说:“九弟,海参崴那边你得去一趟,只有十四弟在那边守着,我不放心。”
海参崴的工厂建得大,涉及到的人员和物资非常多,雍正怕出乱子,要胤禟带着户部的官员过去瞧瞧,也查查账。
“夏收差不多了,户部的事情也忙完了,就算四哥不提,我和菁菁也打算去一趟海参崴,见见科尔沁那边的人。”
“九弟妹也去?”
“嗯,顺便带弘年和弘希两个小子去海参崴瞧瞧。”六月过完,七月就是菁华小学的暑假了,两个小学生刚好有空。
雍正笑道:“弘年和弘希要去海参崴玩儿,弘历那小子不闹才怪。”
不愧是亲阿玛,猜得真准。
叶菁菁也有许久没有回京了,这次回来刚好是休息日,叶菁菁带着三个孩子一起回来,弘历自然也跟着回来了。
叶菁菁去给皇后请安后,和三个孩子留在永寿宫用午膳,说到七月要去海参崴的事,弘历就闹腾起来,撒泼打滚闹着他也要去。
皇后真想说一句:跟你亲额娘撒泼打滚去,在我这儿没用。
弘历眼巴巴地盯着皇后:“皇额娘,求求你啦!”
皇后无奈地对叶菁菁道:“这孩子,怎么就一点都不见外?”
“说明您这个皇额娘当得好,弘历心里尊着您,把您当长辈。小孩子们,都是这般,谁对他好他就歪缠着谁。”
皇后笑道:“九弟妹还是这般会说话。”
“哪是我会说话,实话罢了。”
皇后听了这话心里更高兴了,她摸着弘历脑袋道:“你想去海参崴我同意了不算,你去问问你皇阿玛,他答应了才行。”
“那我现在就去问皇阿玛。”
小孩子说风就是雨,赶紧几口吃完碗里的饭,弘历叫上弘年和弘希两个小伙伴就去永寿宫右边的乾清宫。
用完饭,奴才把桌子撤下去,宫女上了茶,皇后夸永乐:“还是养女儿好,女儿跟额娘贴心,不像阿哥们闹腾。特别是像咱们永乐这样的孩子,不仅乖巧,读书比阿哥们还厉害,弘晖每回来永寿宫都要夸他的永乐妹妹聪慧极了。”
“永乐还小,要学得很多,可担不起四嫂这般夸奖。”
皇后笑道:“永乐今年十四了吧,在咱们这些长辈眼里永乐自然还小,但叫外人看来,咱们家永乐年纪已经不小了。”
外人两个字让叶菁菁抬起了头,她怕自己会错意,直到看四嫂对她点头,叶菁菁才知道自己没想错。
“永乐,你去乾清宫瞧瞧弟弟,不准他们乱闹腾,若是不怪,你带他们出宫回府,额娘一会儿就回。”
“好,四婶,额娘,永乐告退。”
待永乐离开后,叶菁菁才问:“四嫂,谁又到您跟前嚼舌根了?”
“咱们永乐是当朝最尊贵的公主,以后又要继承你的爵位,外头人自然不敢胡说,左不过就是宗室里的人罢了。”
“说什么?”叶菁菁倒是想知道,那些人敢说她女儿什么不是。
“上月你在天津,有人给皇上上折子,说咱们永乐年纪不小了,该赐婚了,正巧漠西卫拉特蒙古求娶公主,这不就……”
“我以为满朝上下都知道,永乐不会和亲。”
叶菁菁脸色沉了下来,皇后忙道:“皇上答应过的,自然会不会让永乐和亲,这不是老王公老糊涂了么,皇上当天就把人叫进宫里骂了一顿。”
别说永乐不会和亲,这几年宗室女嫁去蒙古的统共就没几个。朝廷和蒙古王公关系好,靠的不是女人联姻,靠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皇后见九弟妹脸色稍微好了些,温声道:“老王公突然奇想罢了,他的话根本没人附和,九弟妹也不用放在心里。但是吧,永乐毕竟十四了,九弟妹和九弟是不是该给永乐相看起来了?”
“先相看着,看好了人选就先订婚。你和九弟想多留永乐几年也无妨,永乐是公主,等到十八九大婚也无妨。”
皇后这般积极,叶菁菁就算不动脑子都猜到了她的意思,直接问道:“四嫂有好人选?”
皇后抚掌大笑:“我这点小心思,果然瞒不过九弟妹的眼睛。”
皇后想给她娘家表侄儿图扬说亲。乌拉那拉氏在满清八大家族中排名前列,但若是要论实权,如今定然是比不过老九夫妻和董鄂氏家。
“咱们永乐如今的身份地位,别说皇室里的其他公主了,就是皇子也比不上咱们永乐,嫁娶上面,咱们永乐自然该挑最好的。”
“若是一般两般的人找我传话,我定然是不允的,我这个堂侄儿图扬不一般,他如今才十八,已经是皇上亲口定下的佐领了,能文能武,人也长得英武挺拔,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好儿郎。”
“图扬这孩子文武双全容貌英俊不算最难的,最难得的,是这孩子在后院之事上十分拎得清,早几年他祖母给他房里塞人时他就传出话来了,他只娶妻,不纳妾。”
皇后夸起堂侄图扬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听到叶菁菁耳朵里,叶菁菁只听明白了一件事,皇后想借永乐婚事彻底绑住瑞亲王府和董鄂家。
弘晖去年大婚,他的福晋是叶菁菁的堂哥董鄂增寿的大女儿,成婚才一年多,开春时夫妻俩就有了嫡子,也是爱新觉罗下一代的头一个孩子,他的出生叫雍正欢喜极了,当日就赐名永端,还大赏了弘晖的福晋。
弘晖是雍正嫡长子,弘晖的儿子是爱新觉罗家下一代嫡长子,皇后尤嫌不够吗?
“九弟妹,我说的再好也没用,成不成的,你和九弟得见见人才知道。”
叶菁菁笑着道:“听四嫂这般说,这个图扬倒是样样都好,都能跟咱们弘晖比一比。”
“要论武艺,弘晖疏于锻炼,肯定比不过图扬。”
皇后以为叶菁菁心动,乘热打铁道:“我娘家大嫂月底满五十,要办宴,图扬那小子肯定要去,九弟妹不如亲自去瞧瞧?”
“月底呀,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在不在京城。”
“九弟妹今日才回京,又要去天津?”
“不是去天津,是要去海参崴。”叶菁菁补了一句:“为差事去的。”
“不打紧,这事儿也不急在一时,都住在京城里,来来去去的,总会碰到,这次碰不上,咱们下回也行。”
“多谢四嫂体谅。”
“九弟妹不用这般客气,我乐观其成,主要是永乐和图扬都是我看好的好孩子,我希望他们都好。”
皇后在叶菁菁面前从来不自称本宫,态度再亲热和善不过了,叶菁菁却觉得皇后今日的嘴脸有些难看。
叶菁菁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已经快到极限了,找了个借口,就先告辞了。
慧心感觉很敏锐,主子表情明明没什么变化,出永寿宫那一刹那,慧心就感觉到主子不高兴,非常非常不高兴。
“慧心,你去乾清宫问问,看看永乐他们姐弟三个走了没有,若是没走,叫他们出来跟我一块儿回去。”
“是。”
叶菁菁站在原地等,过了会儿,胤禟带着三个儿女出来,胤禟笑道:“四哥刚才说你越发惫懒了,人就在外头,却不进去给他请个安。”
叶菁菁勉强扯了扯嘴角:“身上不舒坦,几步路也不想走。”
胤禟打量福晋的脸色,好像确实不太舒坦:“刚巧咱们在宫里,请个太医过来瞧瞧?”
“不用,就是有些累,回府休息休息就好了。”
一家五口出宫,上马车,胤禟把两个混小子挤两边,让出最中间宽敞的位置给福晋。
弘希屁股一扭,正想趁阿玛不注意冲到额娘怀里,被胤禟一把摁住,训道:“你额娘身子骨不舒坦,你听不懂话是不是?”
“额娘,您哪里不舒坦呀,弘希给你捶肩揉背呀!”弘希被他阿玛搂在怀里,他就像游泳一样滑动着四肢。
叶菁菁把弘希抱过来,拍拍身边的位置,弘年乖乖地坐过来,挽着额娘胳膊。
胤禟和永乐分别坐在左右两边靠窗,永乐忙问:“额娘,是不是皇后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了。”
“嗯。”
胤禟顿时不高兴了:“四嫂说什么了,我去找她理论。”
“不用理论,别搭理就是了。”
叶菁菁捏捏弘年和弘希的小手:“我们一家人说的话,你们不许跟弘历说。”
弘年嗯嗯点头:“弘年不说,也不叫弘希说。”
弘希轻哼:“我才不会乱说。”
胤禟和永乐父女俩顿时明白,有事不能当着两个小的面讲。
回府后,胤禟叫叶淮把两个小的拎走,送去他们自己院子里休息。等两个小的走了,永乐亲手去关门:“额娘,现在可以说了。”
叶菁菁拉着女儿道:“你四婶娘家有个堂侄叫图扬,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想把你说给他。”
图扬?胤禟从脑子里想起这个人:“图扬的爹红丹是个能打仗的,八年前西征噶尔丹残部,得了个二等公的爵位,在正黄旗佐领里面能排前列。”
“你只说图扬的爹红丹,图扬人如何?”
“还算可以吧,以前是个混小子,斗鸡走狗什么事儿都干过,后头不知怎么就变好了,能文能武,还被四哥夸过。”
“浪子回头?”
“不算浪子吧,毕竟以前年纪小,十二三岁的年纪,对外头好奇也正常。”
在胤禟嘴里,这个图扬听起来不坏。但是胤禟还是对女儿说:“你是我和额娘的女儿,大清头一份的女亲王,你想找个什么样的都成,但是乌拉那拉氏家的男人能不找就别找。”
“阿玛,我知道。”
世人都说瑞亲王府是大清最受看重的王府,夫妻俩都是亲王爵,开天辟地头一回。外面的人说得再热闹,他们自家人心里都要有数,有些底线,就算雍正纵容,他们夫妻也不会轻易挑战。
“宫里的事哪里瞒得过四哥,你等着吧,四哥和四嫂要闹别扭了。”
当初弘晖娶董鄂增寿的大女儿四哥乐见其成,但是皇后想要娘家侄子娶永乐,四哥定会嫌四嫂心太大,手伸得太长。
叶菁菁搂着女儿肩膀:“你聪明,额娘和你阿玛也不瞒你,今儿就告诉你,以后你大婚也可,不大婚也可。若是大婚,一定要选个自己喜欢的,且他也喜欢你的。”
“若我选的人出身低微呢?”
“跟咱们家比起来,哪家不算出身低微?”
永乐笑道:“阿玛,您这话说得太不客气了。”
“哼,难道我说错了?”
叶菁菁轻笑道:“你阿玛也没说错,所以呀,以后你选的人,只要身家清白,额娘和阿玛定然不会反对。”
“嗯,女儿知道了,谢谢额娘阿玛。”永乐和额娘抱抱贴贴。
胤禟和叶菁菁对视一眼,突然都笑了,不知不觉,一辈子过了一半了,他们的女儿都这般大了。
“对了,永乐,还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你要成婚,必须等十八岁以后。”
“知道啦,额娘担心我成婚太早不好生育吧。”
“除了这个,主要是担心你脑子还没长好,年纪小经历事情太少,容易被人骗。”
“哼,您刚才还说我聪慧,这会儿就说蠢?”永乐趴在额娘怀里撒娇。
“别闹你额娘,你额娘今日累得很,你回你的屋吧,叫你额娘好好歇歇。”
“那好吧,阿玛额娘,女儿走啦。”
“嗯,记得叫丫头别把冰盆摆得太靠近床榻,小心着凉。”
“女儿知道了。”
等女儿走后,胤禟道:“弘盼身子骨不好,弘昀是个惫懒的,弘时吧,这小子还看不出什么来,弘历年纪还小,如今看来,弘晖的可能性最大。但是四哥还年轻,有的是工夫等几个小的长大,还能再生几个,里头说不准就有比弘晖强的。”
四嫂担心,想巩固优势没错,但这么早就露出这种苗头,四哥肯定不会允许。
“整个大清都在往前奔,四哥不会容许朝廷之上因为立储太子之事影响到修铁路。”
兄弟相处这么多年,四哥足够信赖他,胤禟对四哥的了解很深,几日后,皇后被斥,证明了胤禟的想法是对的。
弘晖也很无奈:“皇额娘,你曾说过,九婶是我义母,兄弟当中最喜欢我,为何你还……”
“老九夫妻确实最喜欢你,但是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多一分保障对你来说不是更加安稳吗?”
“皇额娘,九叔和九婶对儿女有多看重您应该知道,别说图扬了,就算再来个什么更好的人,九婶也看不上。”
“图扬有什么不好?若不是为了永乐家里一直拘着他,想嫁他的女子多的是。”
“您也说的是拘着,乌拉那拉家能拘他一辈子?九叔九婶多精明的人,图扬是什么人,难道他们看不出?”
“图扬跟永乐根本不合适,就算勉强成婚,以后过得不好,肯定是和离收场,到底是结亲还是结仇?”弘晖盯着他额娘。
皇后沉默半晌,才道:“图扬这孩子算是不错了,我也是怕永乐的婚事落到别家。”
“皇额娘,我怎么就跟您说不通呢。”
“行了,额娘知道了,你不需说了。”
今日皇上因为一点小事训斥她,她若还不明白这是皇上借机敲打她,那她就白当这么多年皇后了。
这件事,老九家不愿意,皇上也不愿意,只有她一个人上心。
“额娘,下回时机合适的时候您跟九婶道个不是,否则,我怕您和九婶连这点面子情都没有了。”
“你九婶她……”
“额娘,您信我,九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绝对不是偶然,她的性子,并不是您瞧见的那样。”
皇后叹气:“知道了。”
皇上和皇后大婚多年,这些年从未听说他们夫妻之间闹矛盾闹到宫外的人都知晓,姚元景、张廷玉这些日日进宫的重臣大概猜到了点什么,一个个,都一言不发。
七月上旬,菁华大学期末考试后放暑假,胤禟一家五口,并一个小尾巴弘历去海参崴,他们走后第二日,雍正突然提到宗室里面年轻一辈的孩子年纪不小了,该成婚就成婚吧。
雍正这话传出宫去,当天下旨,年十五以上的待选秀女不需等宫里选秀,可自行婚配。
两件事放一块儿说,外头的人只会说皇上体恤子民,不愿耽误各家婚嫁。
雍正的真实用意,只有少数几个人窥见一二。
畅春园里,德妃和宜妃在凉亭里赏景喝茶,德妃讥讽道:“人呐,不知足不算什么大毛病,偏偏她不知足,还没本事。”
“德妃姐姐不必如此说,皇后这几年,把后宫管得不错。”
“也是,她就是个自以为聪明的笨人,能做到这份上,也算她能耐了。”
德妃以前就不喜老四媳妇儿,后来跟老四关系好了,德妃才看老四媳妇儿稍微顺眼一点。
真的,也就顺眼一点点!多的没有!
皇后做的事,往好了说叫热心,往坏的说叫别有用心。宜妃喜爱永乐,任何拿永乐当筏子的人宜妃都不喜,只能说:“咱们都是养老的人,年轻人的事情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胤禟夫妻坐船到海参崴,这里跟九年前已经大不一样了。
远处钢铁厂巨大的烟囱冒着白烟,海港码头停满了运送铁矿、煤炭的大船,往来卸货的力夫,卸完货上岸休息的船员,巡逻的官兵,叫卖的小生意人等,以前少有人来的码头因为他们变得热闹繁华。
弘希拉着姐姐一个劲儿地追问:“姐姐,你就在这儿出生的呀,这里跟京城真不一样。”
永乐知道自己是在这儿出生的,小时候的事情她还隐约记得,记得她爱跟着阿玛和十四叔去军营,叫南生带自己去空无一人的海边捡贝壳玩耍。
她记忆中的海参崴,跟她记忆中的海参崴一点都不一样。
“九哥,你们到了!”
码头上,胤祯挥舞着双手朝船上大喊,弘历和弘希两个小家伙在甲板上蹦蹦跳跳,又喊又叫,回应着十四叔。
大船靠岸,胤祯跳上船,一手捞起一个小崽子,大步朝九哥九嫂走去,笑道:“你们总算来了,知道你们要来,蒙古十多位王公等了七八天了,就是为了见你们一面。”
“岱布亲王来了?”
胤禟一手抱起大儿子,一手牵着福晋下船。
“来了,不过他的亲王爵位早传给他儿子了,他早就不是亲王了,也不管事了,他就是来海参崴凑热闹。对了,伊西班迪也来了。”
西征噶尔丹残部的时候,科尔沁都出了大力,岱布他们这些郡王,都升成了亲王。雍正上位后,一定程度上放松了对草原的压制,草原跟内地百姓在粮食、茶叶上的贸易增加,牧民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如今海参崴要修铁路了,听说要把漠南、漠北、漠西蒙古都连起来,千百年头一回,这样的大事,他们自然要来瞧瞧。
何况,这大事还是他们熟悉的瑞亲王夫妻弄出来了,岱布等人就算老得嚼不动干牛肉了,坐马车也要来海参崴亲自给瑞亲王夫妻道谢。
“尊贵的菁华亲王!”
“尊贵的瑞亲王!”
岱布等人都暂住在珲春,听说他们等待的贵人到了,一群蒙古王公从城中迎出来,张开双臂迎接他们。
伊西班迪和胤禟紧紧抱在一起,拍拍对方的肩膀。
“瑞亲王,多谢你们对草原做的一切,我们科尔沁永远是你们夫妻最忠诚的朋友!”
“我们的友谊,长生天见证!”
对叶菁菁,所有蒙古王公对她行请安礼,他们对叶菁菁的礼遇,跟对雍正齐平。
岱布大笑道:“尊贵的菁华亲王,十多年前我就知道你是天上飞翔的雄鹰,就算短暂落地,也会再次展翅翱翔于天际。”
叶菁菁笑道:“听您说话真叫人高兴,十多年前您就该跟我说这话。”
“哈哈哈,那时候不是时候哦,雄鹰也是需要训练的,我们草原人,从来不会在雄鹰还未高飞之时就夸奖他们。”
瞧瞧,这话说得真现实。
叶菁菁牵着自己女儿过来:“这位是额娘和阿玛的老朋友,也是你郭罗玛法的朋友。”
永乐行礼,对岱布笑道:“我还记得您,岱布爷爷。”
岱布大笑:“我早就说了嘛,你要叫我哦伯各,爷爷是汉人的叫法。”
弘年、弘希、弘历三个小不点站在一边看着阿玛额娘/九叔九婶带着姐姐跟人说话,这些人都好喜欢姐姐呀。
弘历:“他们是谁?”
弘年和弘希摇摇头,他们也不知道。
“他们给永乐姐姐的礼物了,会不会给我呀?”
弘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永乐姐姐身边那匹红色的小马,小马真英俊,他的皮毛在阳光下发光耶!
弘年和弘希都露出渴望的眼神。额娘没说错,这里真是他们的家,一回来就有礼物收。
“弘年、弘希、弘历,咱们走了。进城!”
“姐姐,我来啦!”
弘希跑得最快,屁颠屁颠地跟着姐姐跑进热闹的珲春城。
珲春城不远处,钢铁厂里发出火车头发动的呜呜声,跟他们的笑声相唱和。
从荒滩旷野,到人烟密集,从边境偏远地,到拥有码头火车站的大城池。
康熙四十四年到雍正九年,十三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