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两米饭下了肚, 又饱饱的睡了一觉,蒲遥的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苍白的唇变成了浅淡的粉色,漂亮的眼睛润润的、水灵灵的,比之前看起来更漂亮了。
虽穿得土气, 发型也难看, 但是他实在长得好, 称得那发型和衣服都好看了不少。
王超这一行人很惹眼, 他们和蒲遥来往着,惹得他也被频频注视, 头发虽然有时挡住脸,但走来走去的,总是被人看见了漂亮的皮相。
已经引起了不少人关注。
王超冷冰冰的盯着斜后方的那伙人,慢条斯理的说:“遥遥,换位置,我要坐你的位置。”
蒲遥听话的站了起来, 走到王超的卧铺旁, 看了眼窗外飞速流转的山川美景,喃喃的说了一句话。
“快到广州了吧。”
王超笑道:“大概还有两个小时。”
他说完又听见蒲遥在小声默念,“广州市……白云区……许钧。”
反反复复的记, 像是一下子不念就记不住似的。
这么个小傻瓜还敢一个人出远门来打工,如果不是碰上他, 早就被吃得连渣都不剩了。
王超盯着他瞧瞧,见他念得那样认真,以为他还要多背背, 没想到背了一两遍, 已经是信心满满的自以为记住了, 接着略微仰起小脸和他说话。
“还有两个小时, 王超,我坐自己的座位也可以。”
王超在心里“啧”了一声,只细细琢磨这小土包子喊“王超”这两个字时的语调,像是在舌尖打了个旋似的过了他的唇齿,然后从他软软的嘴巴里吐出软绵绵的语调,听得人耳朵一酥,让人想贴过去再听他说两句。
不错啊,这么没记性却记得他的名字。
他心情好极了,面上却有些傲慢,“我想坐不可以吗?”
蒲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在他卧铺上乖乖的坐着。
王超其实是想和他坐在一起,但他一在这儿蒲遥又不自在,活像身上有了小跳蚤,这样也不是那样也不是,身体板直僵硬着,像旁边站着老师的小学生。
吃了他两顿早餐三个盒饭,现在是乖极了,王超是高个子,他蹲在蒲遥跟前,一双狭长的眼睛往上一挑带着点儿凶性。
但是他弯着眉,眼睛里是含着笑意,像是逗小猫似的,“喂,遥遥,到时候哥带你去找人好不好?”
这漂亮的小土包子戒备的看了他一眼,嘴巴微微动,抿了两下才小声的说:“谢谢你王超,你帮了我好多,我到了广州自己去找他。”
王超好心情的笑:“你怎么找啊?”
“白云区……”蒲遥想了想,“我一个厂一个厂去问人……皮鞋厂。”
“别开玩笑了遥遥!”方宝利探出个头,“白云区……你知道多大多少个厂吗?”
蒲遥心想,总不能有三个村那么大吧?那他可能要问四五天,但好在他走得路多,也不怕辛苦。
“嗯,我知道。”蒲遥点了点头。
王超觉得他知道个屁。
当下也不和他计较,等会儿让他见识见识就知道了。
他“哼哼”两声,站起来看见了蒲遥的头顶,那头发看着软乎乎的惹得人很想去抚摸,但是贸然摸别人的头有点冒昧,于是王超板着脸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样轻轻一拍,不仅碰到了他的的头发,连肩膀碰到了。
好香。
稍微离得近都是香香的。
特别浅淡,也不是什么花香,总之是很好闻的气味。
这小孩该不会出汗也是香香的吧?
啧。
这什么体质?
蒲遥被他拍得有点懵,抬头一看,王超已经坐在他的座位上了。
他大概知道王超可能觉得他可怜兮兮的,才让他睡觉吃饭。
但这样一想,他们对他太好了,又像不怀好意,如果是拐子,先给点甜头再让他跟着走?
所以蒲遥决定自己去白云区找人。
这边坐着的王超懒洋洋的拨通了电话。
“喂,妖妖零吗,我举报……”
斜后方那伙人十有八九是人贩子,他耳朵灵敏,坐在蒲遥这位置能听见不少东西。
…………
广州的火车站真大。
蒲遥站在人潮之中,如大海中一粒沙,汹涌而来的是潮起潮落般的喧闹人声。
他背着两个大大的尿素袋装行李,愣愣的看着广州的火车站。
光这个火车站就比得上两个村。
“白云区……比火车站都大吗?”
王超和方宝利一左一右的站在蒲遥两旁,他们的主要功能是帮蒲遥托着两个大行李。
那么大两个行李,这小孩死活要自己背,像是他们要抢他这破烂被褥似的,将两个大尿素袋扛在肩头,那一压,要把单薄的背脊压垮了。
看样子是从县城、或者离县城很远很远的山里来的,就这么点钱,二十来块跟宝贝似的,说不定舍不得打车自己把行李一路背到了车站。
他怎么背来的?
王超往前探了探头,见这小乡巴佬眼睛睁得大大的,站在火车站前的广场边,一副被这大城市的人潮和宽广惊呆的可爱模样。
王超笑道:“那白云区是这个火车站上百倍上千倍的大,这么大,你这小腿走上三年五年都走不完。”
别说走路了,就连出这个火车站都出不了,这地方鱼龙混杂,这小孩别说钱和行李了,连人都得被偷走。
方宝利嘻嘻笑道:“遥遥别担心,我姐马上来了,到时候我陪你去找。”
蒲遥往前走是寸步难行的,因为他不知道白云区在哪里,周围虽然有热情拉客的,但是都一一被王超他们赶走了。
“这些大多数是黑车,别说你不知道人在哪里,就是知道也不把你送到目的地,你那三十块钱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蒲遥一言不发,他双手紧紧攥着行李袋子,往路边走去,在一个商店门前踌躇不前。
王超往那小破商店一瞧,全是些破烂杂货,他不知道蒲遥要什么。
这小土包子漂亮的眼睛圆溜溜的看着,看来看去的,完全拿不准他要什么的。
王超差点没耐心要说话了才看见蒲遥怯生生的探出一根手指,“这个,多少钱?”
指的是一副广州地图。
老板瞥了他一眼,“一块五。”
一块五,对于蒲遥已经很多。
毕竟他可是连饭都吃不起的。
那地图是报纸大小,封了一层塑胶膜,可以防水。
王超也不知道这东西的价钱,连忙掏钱给他买了一张。
又给他买了一瓶可乐喝。
蒲遥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地图,他不要可乐,只拿着地图,在远离商铺几米的地方,从手里拿出皱巴巴的一块五毛钱给王超。
王超一接,感觉那钱是不仅皱巴巴,还很湿,估计在手心都攥得出汗了。
他轻轻笑了一声,“哟,我们遥遥还是个有原则的乖宝宝嗷。”
蒲遥一点原则都没有,怕死怕被骗,还怕恶徒凶他。
吃了人家的饭是还不起了,但是这地图还是可以买的。
质量很好,可以用一辈子,广州这么大必须要一张地图。
用去一块五,还剩二十七块三。
他心在绞痛,只觉得花出去一笔巨款。
王超把那皱巴巴的几毛几毛组成的一块五放在鼻尖贴着,是旧钱特有的气味加上一抹甜甜的香。
啧。
这小乡巴佬果然连汗都是香的。
蒲遥拿着地图仔仔细细的看着,当然他是看不懂的,不过也认得“火车站”三个字。
离白云区真的很远。
路边,已经停了几辆车等着。
王超一行人优哉游哉的,他们没什么行李,一个高级的滚轮行李箱轻轻松松的拖着,完全不费力气,反正是无聊,就陪着蒲遥耗着。
一堆人围着教蒲遥看地图。
“这里,往南,你看着单位比例就知道有多远……”
蒲遥看了一会儿就头昏脑涨,他宝贝似的把地图仔仔细细的卷起来,又往路边走。
王超刻意引导他往车停的地方走,一到地方他就打开车门,笑道:“遥遥,上来吧,别说白云区,整个广州哥都陪你逛。”
广州是王超母亲的娘家所在地,他整个小学都在广州上学,初中才转校去北京,他们家生意挺多,算是一方豪强,人还没到,家里人就打电话来派了车等着。
他摆摆手示意司机下车,抗着蒲遥的行李就往车上撂。
没想到一用力差点把蒲遥掀翻了。
他连忙松了手,“怎么样没事吧?给我瞧瞧有没有摔着?”
蒲遥像是和他那两个大行李黏上了似的不给他动。
像个小犟种似的站在原地不上车,仿佛他一上车就要被卖掉似的。
王超好脾气的说:“怎么了?还真想自己走去了?”
他才说完,就听见“滴滴”两声,后方,方宝芝从车窗探出了头。
“喂!宝利,是你朋友吗?还不带着人上车?”
方宝芝是方宝利的三姐,大波浪黑长卷,穿着十分性感,烈焰红唇,黑色吊带配短牛仔裤,再搭上一双张扬的红色长筒皮靴。
戴着黑墨镜从红色宝马里探出个头,瞧见有个漂亮的小孩正被王超拽着,车门一踢就下了车。
“喂,阿超,这么欺负人的吗?”
她生得高挑又火辣,一米七二净身高,再加上一双高跟鞋站着都比蒲遥要高一点。
她这儿动静很大,蒲遥好奇看了一眼。
这一眼脸完全红透了。
方宝芝笑道:“你是宝利的朋友吧?你好,我是他的姐姐宝芝,你可以叫我宝芝姐。”
王超冷冰冰的下了车,一言不发的站在蒲遥对面盯着他。
没想到那漂亮的小土包子在他面前可犟得很,在女人面前乖得跟只小猫咪似的。
人家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红着脸,低着头,连对视都不敢,老老实实的喊了人。
“宝芝姐……”
王超:“……”
操。
就这德性,在火车上他要是不报警,这小孩分分钟要被人贩子拐走了!
那伙人里面就有个标志的女人,软言细语的就能把他骗得晕头转向。
方宝利笑嘻嘻的说:“哎呀,现在就是一家人了,遥遥快上车,我姐特意来接你的。”
蒲遥有点不好意思。
方宝芝是个大美女,像电视上的明星似的,还让他喊姐,一看就不是坏人。
但是他脏兮兮的,可能会弄脏她的大香车。
他不认识这是什么车,但是知道一定很贵。
低着头出神的看着自己的洗的发毛的解放鞋,面上就差一点就破洞了。
一路上只想着快点到广州,快点进厂,如今一看这乱花撩人的大城市,猛然间很是失落。
他们、方宝利这些人,应该不是人贩子,因为他刚才还看见王超和两个警察叔叔交谈过,有个警察还赞赏的拍了拍他的肩。
但是。
他们也不是一路人,这些人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
他身上只有二十多块钱,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不想坐他们的车,只想快点去厂里,安安心心打工,从这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离开。
“遥遥,我帮你把行李放车里好吗?”
方宝芝说着已经去拿他的行李,蒲遥怎么能让女孩子搬这么重的行李,她一拿,蒲遥就自己放下了。
方宝利连忙帮他放在车后箱,然后把蒲遥轻轻一推,让蒲遥坐上了后排。
方宝利连忙也上了车,关门一看,王超也上来了。
蒲遥拘谨的说:“谢谢宝芝姐,我去白云区……放我在路上就可以,谢谢……”
本来说想给钱的,但是他看见方宝芝从皮包里拿出两张钞票给了另外一个车里的男人,叫他买什么东西。
那皮包里装的几十张。
他那万分宝贵、拼了命也要护着的钱,藏在他的里衣的口袋里,她连给小费都不够的。
…………
“许钧,有人找。”
这是许钧来皮鞋厂打工的第二年,因为他做事勤快、扎实,人也和气,已经在车间当了个小组长,同乡两三个年轻人都来投奔了他。
“许哥,该不会又有来投奔了吧,咱们皮鞋厂最近不招人,这不又要你为难?”
许钧才从车间里出来,蹲在外边的水龙头里洗手。
“老家那边没什么年轻人了,应该是别的事。”
来叫他的是主管,如果是老家的人来一般是在门口打听,托门卫来给他个信。
他洗了手,跟着连忙去找主管。
主管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找你的人在厂门口,嘿嘿,我不知道你的关系还挺好。”
许钧略微皱起了眉头,他以为是厂里的事,这样看来是外面的事,脑子里过了一遍认识的人,觉得也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此时已经到了中午,但是怕人等急了,他也不忙打饭,直接去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