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五年夏天。今年的夏时似乎来得格外地早。随着暑热的逼近,庭院的芭蕉绿出了一片青翠,夜幕之下也渐渐飞起了流萤。
在这样难得的季节里,宋青云学堂内的同窗之间流行起了新的玩具。将流萤囊入布囊之中,让人行于暗夜,却能身伴流光。
这本不是什么珍贵的玩意,但难就难在,那流萤大多是同窗们自己去抓的
流萤于夜间出没,可府中仆人不敢让宋青云一人在入夜后出门。于是,她每次出门抓流萤时,身后总有一堆乌泱泱的人跟着。人多了,流萤便容易受惊,如此,她已经接连数日扑空了。 在今日,宋青云终于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许仆人再跟着了。用过晚膳,眼看着夕阳逐渐垂落,云团被映做了橘色,宋青云趁着身边的林相逢不注意,悄悄就往门边走去。
林相逢:小姐? 你要去哪?
宋青云(步履不停)我去捕两只流萤就回来。
林相逢:(惊呼一声)天都要黑了!奴才带人跟你去吧!
宋青云哪还能等她喊人,连忙提起下裳,抬步就往门边跑去。
林相逢:哎! 哎! 快跟上小姐!
宋青云:别跟着了,我去去就回!
宋青云往前卖力地跑,身后的仆人紧忙地追,就在她的脚刚迈出大门的下一刻,她的脑袋就撞上了一人的腰。
宋青云:啊……
下一刻,她被一双手娴熟地扶住了,脑袋顶上也传来声轻笑。
少年: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堆人把你当鸭子撵呢?
她抬起头,见到了上次那位叫她足足等了一整日的谢世子。她福至心灵,猛地抓住这人袖子,告状似的道。他们不许我出去!
少年(诧异挑眉)哈?还有这回事?
身后的仆人匆匆赶来,见到你面前人,连忙纷纷停步行礼。
仆人们:见过世子
少年(摆摆手)别忙着行礼了,来,和我讲讲,你们这位小主子说--你们不许她出去?
仆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忙齐齐摇头)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情,是小姐要出去捕萤,我们跟着伺候罢了。
听到这,那谢世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本就生得俊俏,此时这样恣意一笑,眼尾眉梢更是盈满了少年人独有的明朗张扬。
少年:抓个萤虫都要这么多人跟着?也难怪你们小姐躲你们跟躲鬼似的了。说罢,他忽地俯身,一下将宋青云从膝弯处抄抱了起来。
啊?
骤然的腾空让宋青云下意识抱住了这人的脖颈,一转头,便看见那些缠人的仆人已经被甩到了身后。
仆人:(目瞪口呆,想追又不敢,只能站在原地喊)世子!谢世子!
少年:和你们家主大人说一声--她的千金我借走了,抓完萤虫就还回来。这家伙的脚步极快,几乎是一转眼,宋青云就被抱出了乌衣巷。
少年(笑着转头看向肩边的宋青云)行了,小孩,安全了。
少年:我叫谢回,你叫什么名字?
宋青云,家人也叫我阿云。
谢回:阿云,阿云,阿云。
他像是在把宋青云名字和人对照似的,重复了好几遍,才煞有介事点了点头,将她从臂弯里放下。
谢回:行,我带你去抓流萤。
宋青云: 你会吗?
谢回:(笑)还没有我不会的,走,去市集。
宋青云:去……市集?
谢回:现在是黄昏,真正亮的流萤还在睡觉呢。(已经抬步向前走去)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去集市挑一个你喜欢的琉璃瓶,我教你做一个没人见过的萤囊。
他说得一本正经,宋青云没有不信的理由,便依言跟上他的步伐。
宋青云:可我没带钱出来。
谢回:让他们记我账上就行尽管挑你的
宋青云便放下心来,加快几步迈到他面前,走向了市集最繁华处。四处人声喧哗不断,各类珍宝临街摆放,引人侧目。
首饰店伙计:玉佩玉佩!上好的玉佩!诶,这位姑娘,看看玉啊?上好的紫玉髓平安锁,雅致又灵巧,最衬您这种年纪小又贵气的姑娘了!
宋青云:好,买,我身后那位公子付。
伙计乐开了花,笑着为宋青云把玉扣包了起来。
琴棋阁伙计: 笛子笛子--音色上佳的笛子,瞧一瞧听一听啊!姑娘,您瞧瞧这笛子?新手学习必备,买了送笛谱的!
酒楼伙计:新鲜出炉的糕点嘞!姑娘瞧一瞧,闻一闻!刚出炉的桃花酥,香香脆脆,可好吃了!
宋青云:要要要,都要了,后面公子付钱。
走过了半条街,宋青云终于来到杂货店前。杂货店伙计:哟,小客官,您要来点什么啊?
宋青云:琉璃瓶子有没有?
伙计:有有有,您看要哪一个?
宋青云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转头看去,只见谢回正在一个书铺前逗留。
宋青云:我买好了。
谢回:(闻声回头,看见她满手的东西,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些……都是你觉得捕萤要用的?
宋青云(面不改色地笃定点头)嗯!
谢回:(被逗笑)行。
谢回走上前来,替宋青云付过钱后,抬头看了看天色。
此刻,夕阳彻底没入了屋檐之下,天幕中灿烂霞光正在寸寸退去,云层中,已经有一枚启明星在闪烁地亮着。
谢回:时间差不多,走吧,抓萤虫去。
好…宋青云刚应出声,就猛地又被抄抱了起来,慌忙下,宋青云再次拽住他衣襟道:我自己能走!
谢回:(轻笑一声,大步向前走去)你自己走,走过去天都亮了,我先抱着你,等你长大了再自己走吧!
宋青云想:谢回诚不欺我,他竟是带着我一路走到了城郊的溪边。
此刻夜幕已经彻底降临了,一轮初升的新月挂在了天边。晚风吹拂过身侧,又将不远处溪流内的芦苇荡吹得 作响。
四下静谧,一派祥和。
宋青云(左顾右盼)这里……也没有萤虫啊。
谢回微微一笑,将她放了下来,随后从一旁不知何处,引出了一叶扁舟。他轻巧地迈上了小舟,又对她伸出手来。
谢回:来。
少年摊在她面前的手五指修长,骨节清秀而分明,带着世家公子的贵气。可那些指节处的薄茧,又为这双手增添了令人信服的力量感。宋青云迟疑一二后。仍是把手搭了上去。
谢回轻轻一拉,宋青云便也上了这方摇摇摆摆的小舟。
谢回:(笑)坐稳咯?
宋青云忙扶稳了舟侧,谢回用剑一抵岸边,小舟便荡荡悠悠地沿着溪流,飘向了芦苇深处。
这是个难得的晴夜,万里无云,星光与月光肆无忌惮地洒到他们的肩头、以及面前波光粼粼的溪面上。扁舟行于其中,不像在水间,倒更像行在倒悬的星夜上。
宋青云左顾右盼,只见到船头是一片无垠的星空,船尾是一条漾开的银河。绵软的芦苇从二人身侧扫过,抚出一阵轻柔的痒。
宋青云(愣愣看了许久这星月倒悬的奇景后,才猛然回神)萤虫呢?
谢回低眉一笑,忽地抬起剑来,扫过一片芦苇。下一瞬,数不清的萤光被惊动了。
方才的星与月在此刻骤然黯淡,漫天的流萤化作了这方天地的主人。
它们无声地轻舞着,萦绕在两人的身侧,甚至有几只大胆的,还闪烁着停在了宋青云与谢回的衣角。
谢回:(瞧她看得眼都直了,轻笑着敲了敲她身边的琉璃瓶)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抓?
宋青云立即反应了过来,连忙打开琉璃瓶,站在小舟上,在空中到处捞起了萤虫。谢回也没有帮她的意思,他笑盈盈地看着她,像是觉得她这副憨态极有趣般。
待到她抓够了满满一瓶的萤虫,他才伸手折下了两支芦苇,在掌心揉皱后,塞进了她的瓶中。
宋青云:这是做什么?
谢回:腐草为萤,有了这些芦苇,它们就能亮一整个夏日,不用你再三跑来抓了
谢回:怎么样?这是不是比别人的厉害多了?
宋青云:挺厉害的,不过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谢回:嗯,没错,这条水路直通城内湖中,顺着溪流行舟,可以直接抄近路回你家。
萤虫重新憩回了芦苇荡间,月光再次洒到了两人身旁。
宋青云把玩了一会手中的新玩具,一转头,看见谢回借着这份月光,优哉游哉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正枕着手臂躺在舟中看
宋青云:你在看什么?
谢回:(轻轻一笑)看诗。什么诗?
谢回似乎觉得她这好奇的样子很有趣,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躺到他身边来。
谢回:(将诗集往你那递了递)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宋青云(眯起眼认真看了片刻,诚实道)看不懂。
谢回:(笑)你今年才五岁,看得懂就有鬼咯。
宋青云:那你和我讲讲好吗?
谢回:我?你要问诗文,不该去问你的学官或者夫子吗?
宋青云:可我的学官又不在这。
谢回:哎呀--好吧好吧。讲的是呢,有人喝醉了,躺在扁舟上,分不清眼前的星星是在天上,还是在水里,还是在此人的梦里。
宋青云默默看着谢回倒映着漫天星辰的眼眸,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还有别的吗?谢回:嗯……还有这首。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宋青云:这又是什么意思?
谢回:哈,这可难解释了。
星光温柔,夜色沉静。
宋青云枕着谢回的衣袍,听着他轻声讲解书中的诗文,在不知不觉间,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