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塔罗斯的夜雾被天火驱散, 光明重新照亮冥土的时候,纳西索斯从睡梦中醒来。一夜好眠,他睡醒的时候却觉得格外的累。
他翻了个身,刚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 就被哈迪斯捉住。沉默的冥王已经穿戴整齐, 坐在床头,执起他的手吻了吻:“早安, 纳西索斯。”
“早啊, 哈迪斯。”
棕发的男神躺在床上, 仰面看床头的男神,奇奇怪怪的视角下, 他的伴侣依旧俊美。他勾了勾手指, 搔在冥王的手心:“拉我起床, 嗯?”
那微微上扬的尾音搔在了哈迪斯的心上,他怎么可能不答应?将纳西索斯连同被子一起拥起, 又把他从被子里剥出来,像装扮玩偶一样给他装衣服,戴饰品。
“够了, 够了。”
纳西索斯推拒他:“就戴一个臂环, 不需要别的了。”
“好。”
哈迪斯答应得爽快, 手里却拿起一个发冠, 戴在了纳西索斯头上。棕色的卷发已经被他梳顺,服服帖帖地压在发冠底下,片片金叶环成的发冠好像太阳的光晕,带着明晃晃的偏爱落在那柔软的发丝上。本就俊美的男神被衬得更加贵不可言,像极了城堡里的小王子,天真无忧, 光耀璀璨。
哈迪斯细细端详,赞叹说:“好看。”
纳西索斯不爱戴头饰,那会让他觉得脑袋沉甸甸的。他原想伸手去取发冠,触及哈迪斯满是喜爱的目光,却终究没那么做。
哈迪斯喜欢的话,他也不是……不能戴。
不过,戴是戴了,他却不能一个人戴。
纳西索斯眼珠一转,有了想法。
等到尤妮丝终于忙完早餐的布置,准备去寝殿请两位男神的时候,就见冥王携冥后走进餐厅。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冥界的两位主宰都精心打扮了一番,竟比上次去赴神王的宴会还要隆重,还要好看。尤妮丝不由看得呆住。
“尤妮丝?”
“尤妮丝。”
纳西索斯一连喊了几声,尤妮丝才回过神来,她脸颊红扑扑的,急忙转移话题:“冥后殿下,今天有好吃的芝麻核桃蜜糕,您一定会喜欢的!”
她说着,像只飞舞的蝴蝶,奔上餐桌,替纳西索斯拉开椅子。她的心思浅得像恩纳的小溪,纳西索斯一看就能明了。他配合地走上餐桌,不让她再尴尬。
尤妮丝见状,脸上的热度稍稍褪去一些,她长舒一口气,不安分的小眼神又开始偷瞄纳西索斯。
哈迪斯皱眉,向她看去。
与此同时,纳西索斯的声音再度响起:“哈迪斯,快过来呀!”
他的冥后在呼唤他。
哈迪斯收回视线,走向纳西索斯。
走了几步,又抬眼,去看尤妮丝:“我今天把冥后装扮得很好看。”
尤妮丝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冥王陛下是在和她说话,不由有些紧张,磕磕巴巴说:“是,是,很好看。”哈迪斯很少会和她交谈,连吩咐的次数也很少,突然开口着实让她心脏不受控制,像揣了只兔子似的怦怦乱跳。
毫无疑问,尤妮丝是怕哈迪斯的。哪怕她侍奉纳西索斯这么久,从没见过冥王陛下的黑脸,但他只是沉默,用冷凝的目光注视她,就能让她从头凉到脚。
饶是此刻哈迪斯脸色稍霁,她也不敢放松。
她总觉得冥王陛下对她的侍奉不太满意……
事实如此,哈迪斯确实不太满意。
看她今天的反应,听她表示认同的话语,她还是具备最基本的欣赏力的,怎么以前都没有好好装扮他的冥后?等他给纳西索斯戴上最华美的头冠,扣上精雕细琢的臂环,她却胆敢看得眼睛发直。
哈迪斯眼眸微沉,有些不高兴了。
“冥后是我的伴侣。”
“是,是。”在哈迪斯的眼神压制下,尤妮丝说不出其他的回答。
哈迪斯又说:“他的俊美是给我欣赏的。”
“是,是。”尤妮丝深表认同,并冒了一鼻子的汗珠。
——冥王陛下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
尤妮丝脑袋空空,听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纳西索斯却是听不下去了,他的脸颊爬上淡淡的红晕,腾地从椅子上起来,抄起一块蜜糕塞进哈迪斯的嘴里:“好吃么?”
快住嘴吧,大醋王!
哈迪斯看懂了纳西索斯的眼神,他咀嚼完嘴里的蜜糕,淡声说:“好吃。”
既然纳西索斯不想他再说下去,他就不说了。害羞的纳西索斯只给他一个人看就好。
因为这段小插曲,纳西索斯吃早餐的时候并不想理睬哈迪斯,哪怕哈迪斯抢了尤妮丝的工作,给他布菜,给他倒水,他始终神色淡淡。但是他的气消得也快,等到一顿早餐吃完,他就不生气了。
神生这么漫长,要是拿来生气,那该多痛苦啊?
他还是希望能和哈迪斯好好的,过好每一天。
吃过早餐,纳西索斯决定前往演练场。偷一天的懒就差不多了,他没好意思再继续缺勤。虽然塔纳托斯不会和他计较,但是他的神生不只是为了谈一场恋爱,能为冥界做点事也是很有意义的。
哈迪斯听了他的想法,没有多说什么。他很清楚自己的伴侣是怎样瑰丽的珍宝,他既然给了他一片天空,就会让他持续发光,而不是再次将他摘下,收藏在自己的袍袖中。
“走吧。”
他说着,起身,决定像从前那样送纳西索斯过去。
纳西索斯没有拒绝。
人间下着大雪,冥界仍旧没什么变化。天空是响晴的,天火在云端里燃烧着,把朵朵白云也烧成了橘红色。风是平和的,曾经的冷肃已经被爱丽舍的温暖中和,甚至不经意间会吹来一股淡淡的馨香,沁人心脾。
曾经让人避之不及的冥界,不知不觉变成了一片宜居的土壤。来往的亡灵脸上都带着笑,纳西索斯看着他们,眉眼间也沾染了笑意。
“冥王陛下,您今天可不要再偷懒了。”
在前往冥石榴林的路上,纳西索斯这样告诫哈迪斯。
“你看那些亡灵的笑脸,是你掌管着冥界,让他们收获了幸福,你一定要好好保护他们的心情啊!”
“我会的。”
哈迪斯微微颔首。
他的内心,因为亡灵的快乐而明媚,又因为纳西索斯的肯定而充盈。他的眉宇间雾霭散去,只剩下一片清朗。
“你也会和我一起,对么?”
“我的冥后。”
纳西索斯耸肩,语气轻松:“那当然了,能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们是伴侣?”
哈迪斯喜欢他的回答,他决定取悦他的好冥后:“下午的时候,我来接你,我们去人界。”
纳西索斯奇怪:“去人界做什么?”
哈迪斯说:“听今天新来的亡灵说,色雷斯地区还在下大雪,我陪你去玩雪。”
昨夜因为在爱神殿前耽搁了,夜色太深,他们并没有在人间逗留太久。纳西索斯走的时候还有些不舍,哈迪斯看得分明,记在了心里。
纳西索斯听了,却摇头。
“不去不去。”
说起玩雪,他就觉得浑身都累,他昨天回来以后在梦里玩了一夜的雪,雪再好玩也玩腻了。
他把自己的梦境说出来,回头一想,忍不住怀疑:“不会是你命令修普诺斯给我编织的梦境吧?”
神明一般不会做梦,要不是睡神修普诺斯刻意编织,那多半是预知梦。纳西索斯怎么回想,那也够不上是预知梦。
哈迪斯却摇头:“人类有一种说法,叫做白天想的,晚上容易梦到。你应该是情绪太强烈,被修普诺斯的织梦网感应到了,给你派了一个美梦。”
是美梦吧?
纳西索斯想起梦里,他和哈迪斯在雪地里奔跑,他把飞扬的雪花泼在黑发男神的脸上,点点白雪衬着他墨色的发丝,那样好看。
他们玩累了就躺在大雪里,皑皑白雪陷进去两个深坑。哈迪斯还是那个傻乎乎的样子,把他揽在怀里,好像只要他揽着他,他就不会怕冷……
纳西索斯想着,便笑了。
哈迪斯看他笑的模样,对他所说的“玩腻了”抱持怀疑,或许不用太频繁,但是等下次人间下雪的时候,他可以带他去看看。
哈迪斯不是会玩浪漫的神,他想到了,就说了出来。纳西索斯听了,干脆顺着他的话说:“冥王陛下,您想过没有,我们奔波的这一路够玩很久了。何必把时间花费在前往人间的路上?我们可以让修普诺斯织梦,这样就能在梦里玩雪!”
原本只是玩笑话,纳西索斯话一出口,却愣住了。
是啊。
他们可以让修普诺斯织梦,在梦里玩雪。
那么……
是不是也可以让修普诺斯织梦,和情|爱神厄洛斯在梦里相见?
这个想法像流星坠落,转瞬即逝,纳西索斯揪住一点尾巴,赶紧说给哈迪斯听:“哈迪斯,你说这样可不可行?”
哈迪斯闻言,略一思索:“可以,我们试试。”
纳西索斯没有让织梦的事情打乱他的计划,他仍然坚持去演练场做指导,等晚上回到神殿,才召唤修普诺斯,请他来织梦境。
尤妮丝把修普诺斯请到了议事厅,由哈迪斯开口,向他说明这个梦境的意图。
修普诺斯闻言,有些迟疑:“冥王陛下,这有必要么?不管小爱神的用意是什么,爱神箭作用在您和冥后殿下的身上是好事,一定要解开它么?”
他从不质疑哈迪斯的决定,这是第一次。
哈迪斯深深凝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够看到他的内心深处。修普诺斯有些想躲,到底没有移开视线。他感觉他的灵魂都被冥王看破,才听见冥王声音淡淡地说:“你应该对你的王多点信任,我不怕因为真相付出代价,我要我和纳西索斯的感情不掺杂一点外来的因素,那才是真正的稳定。”
是了,腐肉既然存在,就一定要剔除。如果放任自流,可能会越烂越大,反而无法控制。
在这件事上,冥王和冥后都敢于面对,他有什么理由替他们犹豫,替他们踌躇?
纳西索斯看向哈迪斯,在解除爱情箭这件事上,他们的想法始终一致。不管再怎么折腾,也不要情|爱神厄洛斯的神力左右他们的情感——他们的爱情只能抓在自己的手里!
对视的那一眼,两位男神的眼里都写满了坚定。修普诺斯见状,心里也涌起了莫大的勇气和责任感。他相信他们的王和王后,同时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能够在这件事上出力。
他希望能够帮助他们。
他把双手合十在胸前,心中默念他的母神——黑夜女神倪克斯的名字。希望创世的黑夜女神能够给他指引,让他的梦境与情|爱神厄洛斯相连。
灰色的神力从修普诺斯的身后慢慢扩散开,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哈迪斯牵着纳西索斯的手,静静等着睡意将他们带入梦境。
他们直视那灰色的漩涡,看着它渐渐掺杂了其他的颜色,最后变成彩虹一样的斑斓。纳西索斯感觉一股不可抗的睡意来袭,他最后看了哈迪斯一眼,闭上了眼睛。
梦……
梦的世界,与现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纳西索斯从梦境中醒来,发现自己的手仍然和哈迪斯紧紧牵着,只是他们不在冥王神殿的议事厅,也看不到睡神修普诺斯的踪影。
他们身处深渊,周围一片浑浊的夜雾,泰坦神的怒骂被结界阻拦,安静的塔尔塔罗斯只有风的呼声。
纳西索斯稍微动了动脖子,哈迪斯就张开了眼睛。
他看了看四周的场景,发现他们的梦境发生在塔尔塔罗斯,微微沉吟,说:“看来修普诺斯成功了。”
在筑梦之前,修普诺斯曾经说过,如果在梦里和其他神明建立联系,梦里的场景也会与那个神明相关,因为只有双方都到过的地方,才有可能出现在他们共同的梦境里。
当然,还有一种例外,那就是想象。未必是现实里到过,而是双方都在想着同一个地方,就去了同处。但是这个概率太小,修普诺斯没有细说。
此时,深渊的夜雾吞吐着,与现实别无二致。这充分证明,眼前的场景不是想象,而是他们和情|爱神厄洛斯实实在在的关联——深渊,他们共同呆过的地方。
纳西索斯从地上爬起来,展目四望,一片灰茫茫中,看不清周遭的景色。在这种情形下,情|爱神厄洛斯如果不愿意主动现身,他们是找不到他的。
——要是带上朱利尔斯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在纳西索斯的脑子里萌生,就被他否决了。
——不,就算带上朱利尔斯也无济于事。如果情|爱神不想见他们,依旧会指使着朱利尔斯到处跑。
纳西索斯反应过来这一点,干脆不再细想,直接出击。只听空荡荡的深渊里响彻他的声音:“尊敬的情|爱神,请看一看为爱情箭影响的我们,我们需要您的帮助,请您现身相见!”
哈迪斯上前一步,与他并肩,望着深渊浑浊的天。
没有回应。
纳西索斯觉得不该是这样。
他隐隐有种感觉,金色翅膀的厄洛斯就隐匿在梦境深处,正悄悄注视着他们。他愿意进入他们的梦境,就代表这一切有得谈,他又为什么不肯现身?
耍人?
很好玩?
纳西索斯可以确信,这位曾经创世的情|爱神一定很喜欢恶作剧。他应该生气,但他不能生气,如果他失去理智,更没有可能和厄洛斯进行谈判。
他抿唇,在湿寒的风中昂头说道:“您的爱情箭确实有着神效,是它,让深居冥界的冥王陛下和我产生了交集。如今,我们彼此深爱,笃信不疑——您就不想看看金箭的神力解除以后,我们会怎样?”
这是投其所好。
哈迪斯不得不承认,纳西索斯要比他更擅于揣摩人心,也更懂得怎么说话,好让别人接受。
然而深渊之中,依旧没有回音。
纳西索斯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他开始有些急躁了。他从来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神明,在被厄洛斯戏弄以后,他就忍着脾气,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既然厄洛斯不愿意主动出现,他只能用自己的办法逼他出现了!
纳西索斯很清楚自己的办法不一定有用,但他必须要试。他和情|爱神厄洛斯确实实力悬殊,但他不愿意自己的感情变成神明的恶作剧,无论是小爱神还是创世的情|爱神都不能支配它,他要自己把握!
纳西索斯从储物空间取出金色的竖琴,抱在怀里,信手轻弹,流光的琴弦上流泻出一段段美妙的乐音。
哈迪斯静静站在他的身侧,没有劝阻,也没有协助。他像一座巍峨的山,挡住从纳西索斯背后吹来的凉风,虽然无声,却沉默地相护。
纳西索斯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专注地弹拨着琴弦。梦里,寸草不生的深渊慢慢有一片片嫩芽破土,然后一棵棵小草长了出来,在风里招摇。
是琴音的作用,也是神力的效果。
纳西索斯生长在恩纳,是水泽植物的神明,他能使植物生根发芽。
纳西索斯同样是冥后,他拥有着冥神的力量,能够得到深渊的认同,让水泽植物的神力在这片冥土上起作用。
而他这么做的原因,隐匿在浓雾中的厄洛斯很快便知道了。在他的右脚被绑缚住的时候,他低头看向那些无害但缠人的绿草,不禁轻轻哼笑。
“有趣。”
青草在风中交颈私语,好像在给纳西索斯传递着信息。他的琴声很快停止,抬眸望向厄洛斯所在的方向。
无尽空茫中,他和厄洛斯完成了一次对视。
厄洛斯金色的眼眸流溢着光彩,他活动一下脚腕,那缠绕在他脚踝上的青草便自觉松开了。金色的翅膀在他背后张开,他飞上了天空,留下了一道浅浅的金光。
纳西索斯仰头望去,那道金光已经消失在灰蒙蒙的雾气中。但他没有失落,他很清楚,那是厄洛斯给出的讯息——如果厄洛斯不愿意,他根本没可能捕捉到那一缕金光。
“情|爱神,请您与我相见!”
纳西索斯对着天空大声喊道。
他的声音从天空会响荡回来,传进他的耳朵里。
——相见。
——相见。
——相见。
像厄洛斯的回应,更像他坚定的心。
“纳西索斯。”
哈迪斯抓住他的手,稳住他的心情。
忽然,一根金色的羽毛飘飘忽忽,从天空落了下来。纳西索斯伸手去接,那根羽毛好像很清楚自己最后的归宿,乖顺地被风送进他的掌心。
羽毛像雪花似的,触手即化。
纳西索斯一愣,下意识收拢手指,耳畔忽然响起一把悦耳的男声,仿佛近在咫尺,又好像远在天边:“没到时间,你且等着。”
这是厄洛斯第一次给出回应。
纳西索斯不是能等的脾气,但是此刻,他觉得自己不是不能等,爱情箭的神力即将解除,从此,他只被自己的感情支配。
他看向哈迪斯:“你听见了么,哈迪斯。”
哈迪斯点头。
他又问:“你对自己有信心么?”
哈迪斯没有再用点头来回应,他声音低沉,十分笃定:“有。”
那就足够了。
金色的流光从纳西索斯的指尖流泻,他没有再去捉它。有些东西,再怎么用力也捉不住;还有一些东西,不用伸手去捉,就在他的心里。
他笑,眉眼生动。
他不怕。
纳西索斯从梦中悠悠转醒,就听见睡神修普诺斯的声音:“冥王陛下,冥后殿下——”
他只是呼唤他们的尊称,然后没有了下文。然而淡淡的笑意在他眼底漾开,他掩藏在心底的担忧也被放了下来。细心的他早在两位神祗转醒的时候,就仔细留意着他们的表情,见他们没有愁容,眉宇间甚至有几分轻松,便没了顾虑。
“冥王陛下,您在梦境之中是否有所收获?”
他问,以便确定自己有没有必要去请求母神大人,从创世的黑夜女神倪克斯那里,求一个见到情|爱神厄洛斯的机会。
哈迪斯摇头,否决了修普诺斯的提议。
他告诉他:“我们没有见到情|爱神,但是我们得到了他的回应。他让我们等待,想必不久的将来会有回音。”
修普诺斯愿意相信,情|爱神会是一位守信的神明。他为两位男神高兴:“那太好了!”
正说话间,猫头鹰带着米诺斯走了进来。米诺斯的手里捧着一摞公文,远远听见修普诺斯的声音,连忙接腔:“嘿,修普诺斯,我的好兄弟,不要在那里赞叹,你要是能帮我接一下这摞文件,那才是真的太好了!”
修普诺斯无言,没见过比米诺斯更管不住嘴的男神。但他还是迎了上去,替米诺斯分担了一叠文件。
两摞文件被修普诺斯整整齐齐地码好,米诺斯则快步走到冥王的面前,挑拣出自己无法决定的公务,向冥界最高的主宰汇报。
他昨夜就捧着几本公文来找过冥王,结果扑了个空。还以为今天也要无功而返,没想到他们的陛下到底闲不住,又主动来了办公厅!
米诺斯望着哈迪斯,不由钦佩。他想,真不愧是他们的王,这责任心真的太强了!抢婚的时候不休假,追爱的时候不休假,好不容易他们这些下属给他放个假,他还惦记着冥界的公事。这要换做是他,早躲没边了。
米诺斯并不知晓,今天冥王决定办公,还是冥后劝的。要论事业心,哈迪斯的事业心已经被纳西索斯磨得差不多了,纳西索斯的事业心却在熊熊燃烧。也是奇怪。
虽然比起办公,哈迪斯更想好好陪着他的冥后,但是公务递到了他的面前,他也不会视若无睹。他手捧公文,看向纳西索斯:“纳西索斯,能给我换一束鲜花么?”
这是给他派任务呢。
纳西索斯睨了他一眼,勉为其难地点头。
……他才不会承认,其实他挺想呆在这里。
于是,哈迪斯跟米诺斯讨论着公文,纳西索斯则捧起花瓶,取出那束即将枯萎的水仙花,用神力将它化成灰烬。
换一束什么花呢?
纳西索斯思忖着,准备去爱丽舍看看。
哈迪斯留意着他的动静,在和米诺斯交谈的间隙递给修普诺斯一个眼神。修普诺斯何等敏锐,立马拦住纳西索斯:“冥后殿下,如果您要去爱丽舍采摘鲜花,我愿意为您代办,我正好有口信要送到塔纳托斯那里。”
纳西索斯不想麻烦他,却招架不住他的坚持,只能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修普诺斯领命出去,纳西索斯无事可做,便走到书架前,随手翻开一本诗集。诗是缪斯女神编的,光明神阿波罗曾经将它们广泛传播。
纳西索斯只是随手一翻,就翻到了一首情诗。
那情诗句句动人,字里行间都是绵绵情意,只是默读就让纳西索斯一阵脸热。
他的手指微微收拢,睫毛颤了颤,想要合上书,到底没合上,反而鬼使神差地动用神力化出一片红玫瑰花瓣,悄悄夹|进书页间。
修普诺斯很快就回来了,他带回来大束的荼蘼花。小小的白花散落在绿叶间,好像一只只小眼睛。好看是好看,但是荼蘼花怎么看都不像是插花瓶的花吧?
纳西索斯自然不会在修普诺斯面前表现挑剔,他状似不经意地放下手里的诗集,就放在哈迪斯的桌上,然后迎上去,接过那捧荼蘼花,把它插|进瓶中。
荼蘼花本来是春末开放,但是到了冥界,它的花期就变得无序了。纳西索斯本来想不明白修普诺斯怎么会选这种花,等到芳香满怀,突然觉得很不错。这花香味怡人,确实让人喜欢。
他把那一枝枝白花侍弄好,那边哈迪斯也忙完了公务,遣退了修普诺斯和米诺斯,缓缓走到他的身后,将他拥入怀中。
“纳西索斯。”
他将头抵在他的肩上,低沉的声音仿佛喟叹。
纳西索斯觉得有点痒,哈迪斯湿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脖颈上,又有种说不出的撩人。他歪头去躲哈迪斯呼出的热气,然而无济于事。
他的声音变得紧绷,微微发颤,仍然装得若无其事:“怎么,今天只处理了几本公文,就让冥王陛下犯困了?”
哈迪斯在他脸颊蹭了蹭,十分亲昵的姿态:“不困,只是想抱抱你。”
他总是这么诚实,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撩人。
纳西索斯抿紧嘴唇,有些不快。
他伸手去推哈迪斯,反而被抱得更紧。
“纳西索斯,乖,让我抱抱。”
纳西索斯不自然地蜷起脚趾,那一刻,他怀疑有什么操纵了他,他猛然挣开哈迪斯的怀抱,将人狠狠制住,咬住他的嘴唇。
“想抱我,就去床上。”
漆黑的眼眸变得更加幽深,哈迪斯顾不上被咬破的嘴唇,将他打横抱起,嗓音微哑:“如你所愿。”
这是一场暴风,几乎要把海上的船只掀翻;又是一场暴雨,要把枝头的鲜花悉数打落。纳西索斯在风雨飘摇中,只能紧紧攀住他唯一的依靠,兑现他自己放出的“狠话”。
折腾了大半夜,哈迪斯终于放过他。
他的声音已经破碎,意识模糊,发现哈迪斯在用神力给他清洗身体,他毫无芥蒂地往伴侣的怀里靠去,低声喃喃:“哈迪斯,我爱你。”
哈迪斯的吻落在他的唇上,低低“嗯”了一声。
“纳西索斯,我也爱你。”
这不是纳西索斯和哈迪斯度过的最美好的夜晚,但他衷心地希望,这一夜不要醒来。
——不要醒来。
——永远不要醒来。
——不要让他面对冷面的冥王。
——还有……那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
纳西索斯拥被坐起,他身上的红痕一个未消,那样炽烈地燃烧着。哈迪斯往常会低头,吻他身上的吻痕,加深它们的颜色。但他这次没有那样做。
他揉着自己的额角,眉头紧锁,显得疏冷,不近人情。
“纳西索斯。”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只是少了情深。
纳西索斯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着,他低低“嗯”了一声。
往常这个时候,哈迪斯会捉起他的手,在他的指尖轻吻。
——没有。
还有互道早安的环节。
——也没有。
有的只是无声蔓延的冷漠。
他的心就在这冷漠中不停下坠,下坠,在哈迪斯再次开口的时候,坠进了冰冷的大海:“你曾经说过,如果我对你的爱确实来自金箭,解除神力以后……”
好奇怪。
为什么大海里也会传出人声?
那声音那样熟悉,像极了他的伴侣——主宰冥界的哈迪斯。
但他不是。
不是他的伴侣。
他的伴侣,他的哈迪斯不会说这样的话。
那个深爱着他的男神,对他情根深种的冥王,就这样随着爱情神箭的神力消散,彻底消失在了这具让他熟悉又陌生的躯壳里了?
纳西索斯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插满了小孔,冰冷的海水不断灌入,让它变得沉甸甸,一直下坠,不断下坠,要坠进海底的裂缝,被巨怪吞吃下肚。
他想起情|爱神厄洛斯说的“时间没到”。
现在是到时间了么?
他要把那份爱情收回了么?
纳西索斯想说“不要”,哈迪斯努力向他走了那么多步,做出那么多的努力,才有了他们的今天。他舍不得把他们的感情放下,用轻飘飘一个“好”字结束一切。
但是他想,是他告诉哈迪斯,他们之间需要一份尊重。
哈迪斯给了他足够的尊重。
他有什么理由不尊重哈迪斯的想法?
被金箭操控了爱情,强掳一个男神成为自己的冥后,好不容易解除神力,还要被他纠缠,哈迪斯会是什么想法?
他大概不会多说什么,他总是沉默,不爱表达自己的好恶。
但是他最讲原则,他绝不可能勉强自己。
纳西索斯想到这里,觉得有些难堪。曾经华美的长袍布满了虱子,浪漫的爱情成了勉强。他不舍得,但他不能不舍。他压抑住去牵哈迪斯手的冲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是,我说过。”
“如果你不爱我,我会离开。”
他的声音颤抖,胸腔不断起伏,好像下一刻就要窒息。但在窒息以前,他必须给出承诺:“我会,让一切复原。”
纳西索斯说着,手指一点点收拢,直到指节绷得惨白。他的脸色也是惨白的,白煞煞的唇瓣勾起一抹没有意义的笑容。
反复承诺了那么多次,终究抵不过神力的消逝。
原来……他从来没有爱过。
满室的荼蘼花香中,他做了那样漫长又靡丽的一个梦。
现在,梦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荼蘼花的花语是:末路之美。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