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光从寝殿小小的格子窗照进来, 照亮了一片地砖,却照不进纳西索斯心里那片荒芜的土地。
那不是太阳光,是天火。
是哈迪斯为他寻来的,挂在冥界, 照亮这方天空的天火。
他曾经骑在猫头鹰的背上, 把天火送上雾霭沉沉的天空,然后因为不慎跌落, 被哈迪斯揪住, 打了他的屁股。
那时多难堪啊, 现在想来,竟有些不舍。
纳西索斯想回到那一天, 但是他很清楚, 回不去了。
他曾经和哈迪斯一起为冥界布置光明而富有生机的未来。
然而现在, 他的光明,他的鲜活, 都被这份消失的爱情夺走。
哈迪斯已经穿着整齐,他身上的黑袍一丝皱褶也无,好像随时准备要去办公——无声中, 他已经和昨夜的旖旎划清界限。
他的声音冷冷淡淡, 在得到满意的回答以后, 他开始给纳西索斯安排:“我会让塔纳托斯帮你收拾东西, 他可以送你去冥河河畔。”
纳西索斯沉默了片刻,才说:“不用。”
他像是说给哈迪斯听,又像说给自己听:“塔纳托斯还有自己的事情,就不麻烦他了。”就像他,也不该耽误兢兢业业的冥王。
被拒绝了。
哈迪斯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他起身, 往寝殿外走去,边走边说:“既然这样,你自己收拾东西,你的东西全部带走,什么都不需要留。”
……什么都不需要留。
纳西索斯的心揪成一团,好像有只无形的大手探进他的肺腑,搅得他所有的脏器都在呐喊着“疼,好疼”,他的嘴角却扬起了笑。
“嗯,我保证,什么都不会留下。”
哈迪斯没再多说什么。
他在无关紧要的神面前,都是话很少的样子。
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冥王。
那个用神力为他化出鲜花,为他学习尊重,在他被珀耳塞福涅纠缠的时候给他撑腰,为他建设爱丽舍,让他在冥界生活过得舒心的哈迪斯,不过是一个意外。
一个曾经美妙过,结局却不美好的意外。
是该结束了。
纳西索斯深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
好像要吐出执念,让自己释然。
只是,他还是贪心的。
他希望自己不要再为这段意外付出更多代价。
因为——
他已经够痛了。
哈迪斯的脚步那样沉稳,那样从容,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寝殿门口。寝殿的门轰然打开,他抬起脚,毫不犹豫地往外走去。
“等一下!”
纳西索斯忽然叫住他。
他的声音急而短促,像牧羊的孩童吹出的笛声,不合时宜的怪异。
话音未落,他就后悔了。他不该说什么“等等”,显得他好没骨气。既然这段感情注定要结束,就不该牵牵绊绊,拖泥带水。
这不是他的性格。
可是……
他不舍。
他舍不得那个曾经爱他的男神。
他以为,他们会一直很好很好。他们还承载了那么多人类的愿望,他们曾经在塞浦路斯的祭祀上彼此誓约,会一直好下去……
他要毁掉那个诺言了么?
哈迪斯回头,纳西索斯对上他冷然的目光。
一股冷意袭上心头,纳西索斯先是感觉呼吸凝滞,然后他拧紧了眉头。
——不对劲。
他有些困惑,神色却意外坚定:“你不是哈迪斯。”
“哈迪斯”神色不变,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纳西索斯直勾勾盯着他,语气愈发笃定:“你不是哈迪斯。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他无法用言语形容。
再度与“哈迪斯”的眼神对上的那一刻,他心里的那些过分喷薄的情感终于被压制下去,理性让他发现了不对。又或者不是理性,依旧是情感的认知——他不必说出所以然,但是他的伴侣,他的哈迪斯不该是这样。
那一刻纳西索斯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可能真的是怕什么越容易信什么,哪怕他总是反复强调自己相信这段感情,其实他的潜意识是不断否定的,一直动摇的,所以他才会轻易被这个假的“哈迪斯”扰乱了心神。
毕竟……
哈迪斯不爱了,只要取走金色的神力,他又能恢复如初。
可是他,他是真真实实爱上了哈迪斯。
他是怕的。
怕自己弄丢了哈迪斯,又弄丢了自己。
至于现在,确定了眼前的“哈迪斯”是假的,纳西索斯心里塞满的郁气顿时都散了。他变回了那个理智的,坚定的,无所畏惧的男神。他的眼神变得清明,头脑也开始迅速思考。
“你是情|爱神派来的?”
“使者?”
“又或者——”
是情|爱神一手打造的幻象。
这样一想,所有的不对劲都有了解释。
因为是幻象,所以假的足以乱真。
因为是幻象,所以不合理也会变得合理。
因为是幻象,所以天火变成了更温暖的,金灿灿的阳光。
因为是幻象,所以寝殿里弥散着一室花香。
荼蘼花的香味。
淡淡的,萦绕鼻尖,久久不肯离去。
纳西索斯大概猜到了什么……
神力汇聚在他的掌心,他变化出一把巨大的扇子,扬手一扇。神力借着风吹开了,吹散了满室的花香。
视野骤然跌入黑暗,然后又突然亮起,满目金芒。
入目是一双金色的翅膀,比太阳光还要璀璨夺目,根根羽毛柔顺而美好,让人想要跪伏在那双翅膀之下,亲吻他的翅尖。纳西索斯勉力抑制住那股蛊惑人心的冲动,他的目光上移,落在情|爱神厄洛斯的脸上,碧蓝色的眼眸微微张大。
那真是一张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面孔,再优美的词语用在他的身上都会黯然失色,他就是世上最得天独厚的那一抹光亮,哪怕纳西索斯见惯了自己的面容,看到他的时候,也会有片刻失神。
比他的容貌更优越,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气质。那是一种说不出的霸道,让人忍不住要把目光投向他,又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蛊惑,好像拨弄在人的心弦上,让人想要为他付出所有。
这就是情|爱神。
最原始的,赋予神明情|爱的神。
纳西索斯只是看着他,就不会怀疑他的身份。
再没有谁会有他这样的魅力,饶是以多情貌美著称的爱与美的女神,从海洋里诞生的阿芙洛狄特,在他的面前也不止逊色一分。
纳西索斯却没有放任自己迷失在厄洛斯的魅惑中,他定了定神,直视俊美的情|爱神,说话不算客气:“尊敬的情|爱神,您虽然沉睡已久,神明间却一直流传着您信守承诺的美谈。您在睡神修普诺斯编织的梦境中,预兆我明朗的未来,怎么会变成如此晦暗的幻象?恕我愚钝,请您明示!”
厄洛斯好像听不出他话语里的刺,他微微挑眉,眉眼生动:“那你可能听错了,我从来与‘信守承诺’这种美德没什么关系。”
他根本不接受纳西索斯的奉承,自然也不会被刺扎伤。
纳西索斯气结,他皱眉的样子更加取悦了厄洛斯,魅惑的神明笑了起来,把整个幻象的空间照得亮堂堂的。他的翅膀轻轻扇动,流光溢彩。他的手虚虚抬起,像最仁慈的神明,要给他的信徒施恩。那是最高高在上,也最漫不经心的动作。
“你不要生气,纳西索斯。”
“你有一张好看的脸,生气就不好看了。”
纳西索斯抿唇,没有理会他那近乎戏弄的话语。
厄洛斯也不生气,又说:“你有一点没有说错,晦暗的幻象不是我真正想给你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恩惠——只要,你愿意成为我的信徒。”
他说话时,语气轻飘飘的,好像一根羽毛搔在人的心上。那样轻慢,又那样惑人,让人想要放弃所有原则,满足他的所求。何况他所求的只是信仰,他就像在沙漠中送出甘泉的好心人,没有谁能拒绝触手可及的好处。
纳西索斯却抬眸,不卑不亢:“自从我爱上哈迪斯,我已经成为您的信徒,您还要从我这里拿走更多么?”
厄洛斯被他取悦:“你很会说话,纳西索斯,我很喜欢你。”
他说:“我不要你其他的东西,这世上没有我想要而得不到的。我只要你的一滴眼泪,为爱情流下的眼泪最最动人。如果你给我一滴眼泪,我会让这段晦暗的幻象变成永远的不可能——哈迪斯会一直爱你,我会赐予你们最动人的爱情。”
纳西索斯的眉心跳了跳,他总算明白厄洛斯为什么要为他布置这样的幻象了。
原来,这是厄洛斯的警告。
如果他不能让厄洛斯满意,他会永远失去哈迪斯的爱情。
纳西索斯觉得有些可笑,原来每一个执掌爱情的神明都一样,把爱情当作工具,当作玩物,当作一切轻贱的东西,唯一不愿意给予的,就是尊重。
至于情|爱神说,他要他的一滴眼泪。一滴眼泪能做什么?只能用来满足他的恶趣味!
不得不说,这位情|爱神厄洛斯的行迹虽然神秘,却从不掩藏自己。或许强大的神明都是这样,他们根本不需要任何心计,也不怕被人看透自己的想法,因为他们的实力足够强大,哪怕被人看破,也奈何不了他们。
然而,厄洛斯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
纳西索斯完全不受他的蛊惑,反而笑道:“您是幻象的主人,一定看到了我在幻象里的选择——如果我和哈迪斯的感情最终开不出花,我是不会勉强的。”
尽管,他只是回想那时的心情,就觉得沉甸甸的,无法呼吸。
厄洛斯歪头看他,魅惑的双眸里竟透出几分近似天真的疑惑:“可是,你回头了。”
回头代表着不舍,代表着挽留。
这份心情不难发现。
“再说了,只要有我的神力加持,冥王哈迪斯的爱情永远不会是勉强,你又有什么好顾虑?”厄洛斯的耐心有限,说到这里已经隐隐有些不快。
纳西索斯却丝毫不惮于触怒他,他回应他,一字一顿,吐字清晰:“如果一段感情不是发自内心,那就是勉强。我和哈迪斯之所以找上您,就是为了看清自己的内心。”
他眼眸明亮,好像点缀着星星:“我们只愿为爱结合。”
静默在空气中弥散。
得不到回应,纳西索斯抬眸,用他澄明的双眸大胆直视高高在上的原始神,赫然发现,挥着金色翅膀的神明还拥有着一双同样光辉灿烂的金眸。此时那双眼眸正凝视着他,忽然一弯,笑了:“真有意思。”
空气中的粘稠凝滞都被那笑容冲散。
纳西索斯听见厄洛斯的声音,从天际飘荡下来,传进他的耳朵里。
“纳西索斯,你让我开始有所期待了。”
抛出那把金弓,果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纳西索斯怎么听不出厄洛斯的言外之意?
见情|爱神被自己说服,他进一步争取:“既然如此,请您施恩,为我和我的伴侣解除爱情箭的神力!”
厄洛斯问他:“你就不会犹豫不舍么?”
他的语气有几分纳罕。
纳西索斯笑了:“为什么要犹豫不舍?”
“我们只是想看清彼此的心。”
“而且,我们彼此相信,爱就在我们的心里。”
厄洛斯定定看他一会儿,没有动作,他的身影渐渐淡去,声音却依然清晰:“那就让我看看吧。”看看真正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样。
眨眼的功夫,厄洛斯的形象变得几乎透明。纳西索斯心知他即将离开这段幻象,不由往前追了几步:“情|爱神——”
他的所求还没有收到答复!
无尽的幻象中忽然刮起一阵风,吹得纳西索斯的发丝蓬乱。厄洛斯就借着这阵风力,化作点点荧光,彻底消失在半空中……
他走了。
纳西索斯愣怔片刻,突然眼前一黑。
荼蘼花的香气弥散开,淡淡的,萦绕在他心上。
隐隐约约的,他听见情|爱神厄洛斯的声音,从破碎的幻象中传出,模糊的,又清晰:“……爱情箭的神力是有时效的,你们只需要耐心等待,那一天即将来到。”
到最后,他还是要戏弄他们一番,把爱情箭变成高悬在他们头顶的宝剑,要他们战战兢兢,时刻关注,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等待那把“宝剑”掉下来。
可恶。
纳西索斯缓缓睁开眼睛,他又重新回到了冥王神殿的办公厅。此时,他就站在桌案前,手指还悬在那捧荼蘼花上,那一朵朵洁白的小花散落在绿叶间,好像一只只小眼睛,冲着他眨呀眨呀。
……他回来了。
从那惹人恼恨的幻象中。
一双大手忽然将他环住,湿热的呼吸抚过他敏感的耳后,然后落下一个黑色的脑袋,抵住他的肩膀,沉沉的,伴着一声喟叹。
“久等了,纳西索斯。”
纳西索斯纷乱的思绪再无法到处乱跑,都集中在回应伴侣的亲昵上。他一向怕痒,受不了哈迪斯的发丝蹭在他脖子上的感觉,伸手去推他,边推边说:“不算久等,今天的公文可比平时少,我等得了。”
说着话,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
就好像……戏院里的热门剧目再次重演。
哈迪斯没发觉他的怔忡,被推一把,仍旧不肯离去。他从不做这样的情态,做起来却格外自然,抱着伴侣的手又收紧了一分,声音低沉,仿佛诱哄:“乖,我的纳西索斯,让我再抱抱你。”
纳西索斯骤然僵在哈迪斯的怀里。
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段情景熟悉在哪里……
他在幻象中的经历,不正是这样?
拥抱,亲昵,近乎撒娇的伴侣。
紧接着是什么?
是神力解除,故事终结。
纳西索斯猛然去推他:“放开我!”
他深深怀疑,这又是情|爱神厄洛斯为他编织的幻象,他指不定就躲在哪个角落,笑看他的心情起起落落。他早该知道,那个恶趣味的男神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
怀着怒气,纳西索斯用了极大的力气,哈迪斯对他完全没有防备,被推了个措手不及,好险伸手扶住了书柜,没有撞倒身后的书架。
“怎么了,纳西索斯?”
冥王陛下不明所以,在纳西索斯审视的目光中微微拢眉。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问:“发生了什么?”
他低沉的语气里藏着关切,无形中让人情绪安定。
纳西索斯与他对视,依然不敢确定:“……哈迪斯?”
“嗯,是我。”
哈迪斯缓缓向前,牵住他的手。
“是我,纳西索斯。”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牵着他的动作满满都是包容。
不需要更多的怀疑,纳西索斯确信,他回到了现实,眼前的男神确确实实是他的哈迪斯,他的冥王陛下。
然而,这个结论让他更加不安。
如果眼前就是现实,为什么幻象里的事情,会以相似的情况重演?
——不,厄洛斯从来没有承认那是幻象!
或许,那是他预兆的……未来?
纳西索斯心头一跳,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哈迪斯正关注着他,见他脸色骤变,眉头蹙得更紧:“到底发生了什么?纳西索斯,说出来,让我和你分担。”
在刚刚和米诺斯商谈公务的时候,他的目光其实一直没从伴侣的身上移开,明明那时候的纳西索斯并没有什么异样,怎么转眼的功夫,他就像是受惊的猫,失去了安全感。
惊吓,从何而来?
因为纳西索斯反应太大,哈迪斯没有再试图亲近他,只是通过紧握的双手给他力量。纳西索斯知道他,他的伴侣,看上去冷硬寡情的男神,其实最细心,最温柔,让他放下心防,愿意把所有的一切,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他。
纳西索斯没有隐瞒,把厄洛斯的事说了出来。
说完,他用全然信任的目光看着哈迪斯,微微有些苦恼:“怎么办,哈迪斯,我总是免不了会在意,在意那支金箭,在意那段经历,我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明明哈迪斯已经和他交换了心情。
明明他们彼此相信。
可是……他就是害怕失去。
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纳西索斯呵,现在终于有了怕惧。
他怕弄丢了最爱自己的男神,怕好不容易得到的爱情会再度失去。
即使反复给自己打气,隐秘的忧虑依旧深深藏在心底。
忽然,一只大手落在他的头顶,轻轻拍了拍,仿佛安抚。然后那只手顺着他的发丝慢慢下滑,揽住他的后脑勺,把他摁进一个宽阔的怀抱。
好温暖。
纳西索斯听见哈迪斯的声音,伴随着他胸腔的震动,响在他的心上:“我不会觉得你没出息,纳西索斯,因为我也会在意。”
“正是因为在意,所以我们选择了面对,不是么?”
他的声音沉稳,令纳西索斯也跟着心神大定。
“你做得很好,纳西索斯。”
“正视你的内心,相信我,我会永远爱你。”
哈迪斯的表白并不花哨,像极了他的作风,沉稳,内敛,却让人相信。
纳西索斯听见自己的回应,伴着哈迪斯的心跳,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坚定:“嗯。”
——我也会永远爱你。
——哪怕,真有那么一天,我弄丢了你。
“要不要喝点葡萄酒?”
“嗯?”突然横插进来的话题让纳西索斯有些反应不过来。
说话时,哈迪斯刚刚松开纳西索斯,他说:“上次我们一起酿的葡萄酒应该能喝了,要试试么?”
喝酒可以使人心情愉快。神力解除的那一天或近或远,他们不能沉浸在不安的情绪中,或许小酌一杯能让彼此更加放松。
听了哈迪斯的提议,纳西索斯也有些意动,他点头,表示赞同。
他们没有召唤冥王神殿的侍女,而是亲自去了酒库,打开了封箱的葡萄酒。那葡萄酒还是秋天葡萄成熟的时候,他们忙里偷闲酿制的。
当时,他们驾着冥王战车去了葡萄丰美的圣托里尼,摘回来很多葡萄。哈迪斯还替纳西索斯带回了一截葡萄藤,把它种在了爱丽舍,让它攀附着木架长成一小片绿荫,来年好供他的冥后品尝。
当时冥界新来了一个酿酒师,给他们提供了好几个酒方。那是一个须发尽白的老头,他对自己的酒方格外信任,说那是酒神狄俄尼索斯游历到他的城邦时,亲手教给他的。
两位男神按照老亡灵的法子亲手酿酒,每一个步骤都是亲力亲为,没有假手他人。在碾榨葡萄的时候,他们没有工具,只能手作。纳西索斯不让哈迪斯使用神力,他们用手一颗一颗捏碎那些葡萄。哈迪斯做事认真,哪怕是捏葡萄也一板一眼,神情专注。纳西索斯却趁他不注意,把手里的葡萄汁都抹在他的衣服上。
至于被抓包后,受了什么样的“惩罚”,纳西索斯脸颊微红,不愿再想。他轻轻嗅着空气中葡萄酒的芬芳,眼神亮了亮:“我们成功了,哈迪斯!”
酒库之中,灯光昏暗,他的眼眸却灿烂得像有星星闪烁其中。
这样就很好。
他喜欢他没有忧虑的样子。
等到爱情箭的神力解除,他是不是每天都会像这样,双眸有光,眼底含笑?
“取酒吧,纳西索斯。”
纳西索斯当仁不让:“好,我来。”
他从酒柜上取了一个空酒瓶,又拿了一把酒器,把那香醇的葡萄酒一勺一勺舀进酒瓶里。紫红色的酒液沿着瓶身流淌,蜿蜒成一幅幅图案,好像勾缠昆虫的蛛网,只是它要勾住的,是神明的味蕾。
一个酒瓶装得满满当当,哈迪斯说:“好了,纳西索斯,剩下的葡萄酒我们留给下次。”他劝阻了贪心的伴侣,见纳西索斯抱着酒瓶,眼里分明是欣悦,摇了摇头,盖上了酒桶的盖子,重新将剩余的美酒密封。
带着美酒,两位男神去了爱丽舍,寻了个风景优美的角落,坐下慢慢饮啜。
纳西索斯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上一口,眼睛就亮了:“好喝!”
他把杯子放下,凑过去给哈迪斯倒酒:“哈迪斯,你快尝尝。”
天色已晚,爱丽舍里洒下明珠淡淡的光辉,蔷薇花从花架上爬下来,肆意绽放,芬芳着它的芬芳。哈迪斯接过酒杯,指尖与纳西索斯相触,他把酒杯拈在手上轻轻转动,留恋指尖的柔软,只觉得这一刻格外美好。
以前的哈迪斯并不明白,酒有什么好喝,景有什么好赏。但是和纳西索斯在一起,他却十分享受这静静流淌的温情。
两位男神都很节制,只是喝到微醺。
他们收好酒杯,又一路说着话,从爱丽舍回到冥王神殿。基本是纳西索斯说,哈迪斯听着。纳西索斯一直从冬天畅想到深秋,把新的一年安排得妥妥当当,又列举了好多想去做的事,要提前预约哈迪斯的十年后,二十年后。
哈迪斯无不答应。他看着纳西索斯因为酒醉而酡红的脸颊,心里清楚他的伴侣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多话——还是不安。在爱情箭的神力彻底消除前,他的心里会一直埋着不安的种子。
受纳西索斯的心情影响,哈迪斯感觉自己的情绪也变得不太稳定。
不能让这种情绪滋生。
哈迪斯决定,要转移纳西索斯的注意力。
在寝殿中,他拥吻伴侣,堵住了那张不肯停歇的嘴。夜色已深,多的事情不必再想,只要把情绪投入到夜晚的狂欢就好。
纳西索斯被吻得眼神迷乱,但仍没有错过哈迪斯给出的信号。他攀住了爱人的肩膀,去剥他的衣裳,脱到一半却猛然想起那段幻象……又或者,是未来的预兆。
在继办事厅的拥抱以后,紧接着的就是寝殿里的旖旎。
再然后……便到了梦醒时分。
纳西索斯骤然一惊,下意识推搡。
哈迪斯捉住了他的手,放在唇边啄吻:“交给我,纳西索斯。”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情|欲的诱惑:“把自己交给我。今夜,不必多想。”
他是对的。
纳西索斯想。
胡思乱想既不能躲开当初的爱情箭,也不能改变他们今后的命运。事已至此,他们只需要顺其自然,等待着爱情箭的神力解除就好……
在这期间,可不能辜负了时光。
纳西索斯终于想通,他将自己投进哈迪斯的怀抱,声音低低的说了句什么。
哈迪斯好像被火点着,将沉默与孤寂烧光,露出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掌控欲与攻击性,他猛然将爱人抱起,丢到床上,然后向他压了下去,在唇齿相接的时候,轻轻应了一声:“好。”
——给我快乐吧,哈迪斯。
——好。
半夜里,纳西索斯悠悠转醒。
寝殿里的明珠不再发亮,只有从小小的窗格里淌进来的月色,在地砖上缓缓流动。纳西索斯拥着被子,枕着手臂看了哈迪斯一会儿,把自己挨过去,凑到了伴侣的怀里。
晚安,哈迪斯。
希望明天一切安好。
在纳西索斯呼吸变得平静以后,哈迪斯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漆黑的双眸中一片清明,竟然没有一丝睡意。他微微偏头,眼神落在纳西索斯的头顶,多了一丝温度。
小心地将伴侣拥住,像巨龙拥着宝物,哈迪斯又无声地闭上了双眼,终于得到了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纳西索斯早早就醒了。他尚未睁开眼睛,就感觉眼前一片灰暗,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的亮光。他睁开惺忪的睡眼,仔细一看:“唔,哈迪斯,早上好。”
话音甫落,他睡意消失,定神看向床头的男神。
哈迪斯就坐在床角,穿着一身黑袍,见纳西索斯醒来,他用目光将他锁定,慢慢捉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早安,纳西索斯。”
所有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天火和往常一样亮。
哈迪斯和往常一样等着他起床。
问候和往常一样是简简单单一句“早上好”。
还有落在指尖那蜻蜓点水般的吻……
纳西索斯笑了,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他定定看着哈迪斯,看了很久,才哑声说道:“你不自觉啊,哈迪斯,你不该拉我起床么?”
哈迪斯的眼眸里是纯粹的黑,浓郁得像塔尔塔罗斯的夜雾,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他没有迟疑,伸手去拉纳西索斯,却被棕发的男神拍开。
“啪”,一声脆响。
纳西索斯用的力气不大,落在安静的寝殿里,却格外刺耳。
他拥着被子坐起来,伸手去够床头的干净衣物,那是哈迪斯睡前替他准备的。他的手指在那件叠好的长袍上停留片刻,才低声说道:“你这殷勤献得太晚,迟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