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木香不吭声, 倔强地望着周以臣,等待他说出个一二三来。
周以臣垂眸,拉起她的手。
“这不是看学生意愿就能定下来的事情。”
“现在是人民当家作主的时候!”云木香据理力争。
“停课时有多少学生抗议。”
“……”
云木香蔫了, 由他牵着进门, 低着头,盯着握在手腕上的那只手。
手背上青筋突起,带着力量感。
她伸手抠了一下。
头顶飘来他说话的声音, “老婆,是你主动问我的,实话一般都不好听。”
“……”
当晚,云木香入眠后又开始做梦。
“妈妈,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淼淼坐在台阶上, 穿着单衣, 眼泪汪汪地啃着包子。
云木香眨眨眼,环顾四周,红色砖墙上刷着‘劳动最光荣’‘争做社会主义接班人’‘加强安全管理, 构建和谐社会’。
一阵刺耳的哨声响起, 百米外的大铁门被打开,十几号人被带进来,小如淼淼这个岁数,大如十二三岁的青少年, 满脸的愤世嫉俗。
云木香看看门口, 再看看台阶上。
‘她’两耳不闻门口事,把小竹篮子里的饭盒打开, 炒鸡蛋,炖五花肉,雪白的大米饭半点杂粮都没搀, 手拿着筷子夹菜,放在儿子啃出豁口的包子上。
“多吃点,淼淼再等一段时间门,妈妈很快就带你回家。”
大门口闹腾的声音很快消失。
孩子们被带走,按照年龄分散打入到其他队伍中。
很快,板着脸的严肃妇女过来。
“探望的时间门到了,赶紧出去。”
“同志,我这就走,我家淼淼多些你照顾,孩子还小,我给准备了点吃的,你通融一下。”
一式两份塞到手里,严肃妇女依旧严肃,态度却没那么紧迫。
“周栕,归队。”
“妈妈。”
云木香鼻子一酸,认真眼泪跟严肃妇女离开,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儿子。
没注意到送她的妇女被门卫室的老头给拉住。
“怎么又来十几个孩子?这是少管所可不是孤儿院,扎堆地往这儿送算怎么回事,地方都快要住不下了。”
“这都是从犯,帮着爹妈上大街上贴大报,简直无法无天,送来这也没错,等家里头定了罪,肯定会一起送走,也就住一段时间门而已。”
“这是哪儿又出事了。”
“音乐学院,听说老师煽动学生们集体反动!把市局单位给砸了……哎,你怎么还没走。”
妇女一声吼,让流连在门口,一直目送淼淼的云木香瞬间门从梦中脱离。
周以臣察觉到动静,下意识轻拍着怀里人。
“做噩梦了?”
云木香贴近一点,闭着眼睛没回答,趁着这会记忆力最好,努力去回想梦中的细节。
上一次她注意力都集中在儿子身上,忽略了其他。
如今结合现实细想。
动员学生为母校争光的行动,被人利用或者被人污蔑成反动。
云木香这一刻深深意识到。
音乐学院不可能被选中。
耳边鼓噪的心跳声逐渐恢复平静,云木香缓缓吐出一口气。
等天亮,想趁着没课去找屠可曼,多问问这次组织的内情时,她和鲁魏源在大院的门口撞上,鲁魏源说要请客。
“请吃饭?”
“对,吃大户,你带着以臣一起来,给个面子,我约了以臣好几次,他每次都说问你问你,然后就再没有下文。”
“……他可能忘记跟我说。”
“这样你还护着他。” 鲁魏源翻个白眼。
“都有谁呀?”
“正方、广平。”
云木香皱起眉头。
她不喜欢牛广平这个人。
牛广平也算顺应时代才冒尖的人物,靠着抄家混上烤烟厂的革委会主任。
“金雨、菊香、可曼和她爱人……”
一听屠可曼也在,云木香坚定的心思开始动摇。
机会呀。
鲁魏源说一半,盯着云木香认真思考的小脸。
“妹妹,我看你表情,怎么感觉你脑袋瓜里在想新借口拒绝我。”
“你看错了,我在想怎么拒绝让以臣去。”
“?”
鲁魏源:“这也没有以臣前对象在,你为什么拦着他。”
云木香翻个白眼,“他敢有前对象!只是觉得他和牛主任接触不好。”
“现在想这个是不是太晚,找你麻烦的那龙主任还是广平搞走的,为此广平还被人拿住话柄踢出革委会,为这个,你们夫妻俩都要来。”鲁魏源故意是往严重了说。
云木香双眼迷茫。
“龙主任?”
“你不知道?嘿,周以臣什么时候学些酸腐文人,做好事不留名。”
“你再阴阳怪气我可不去了,到时候跟牛广平说,不去就是因为你。”
“……过河拆桥!”鲁魏源突然回神,“你这意思是答应了。”
“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再拒绝不是太拿乔。”
“拿乔是女同志的特权。”
“呸,别把你哄对象那一套拿来对付我,时间门地点告诉我,我看看有没有和课程冲突,好提前请假。
鲁魏源嬉皮笑脸地说:“不用,到时候我来接,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吧。”
“恩,我回去和以臣说一声。”
“……你们俩还真是一对,我当你们都来,走了。”
“不进去和以臣打个招呼?”
“没必要!”
鲁魏源跑了。
云木香拎着酱油,慢悠悠地回家。
大院门口撞见从娘家回来的罗志云,不知为何眼眶红红的。
金金和林林跟在屁股后面。
她扫了眼两个孩子,忍不住皱起眉头,快步走到孩子面前,捏了捏身上衣服。
“大嫂,天这么冷,怎么给孩子穿这么薄,冻感冒可难受。”
“快到家了。”罗志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敷衍道,“小孩火气旺,不要紧。”
云木香皱眉,看她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就讨厌。
她问孩子,“你们冷不冷?”
林林仰头看了眼妈妈。
金金二皮脸,“冻死算球。”
云木香一巴掌拍在背后,“好好说话,活生生的人干嘛非要冻死自己,现在又不是灾荒年,缺衣少粮,我给你买的那身新棉袄呢。”
罗志云追上来,着急解释,“新衣裳想留过年穿。”
“撒谎!你把我新衣服送人了。”金金生气地甩腿就跑。
林林吸了吸鼻子,喊声哥哥追上去。
云木香抓紧酱油瓶,眼神似刀刮过罗志云。
“把衣服还回来。”
罗志云有些难堪,“哪有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的,你好意思。”
“那也比便宜外人好。”
“你——”
“你不要,我就找人去要。”
罗志云咬着唇 。
云木香丢下个冷漠的背影,转身离开。
她把酱油给母亲后,从厨房找出两大块儿生姜,转头去了隔壁。
周母正板着脸给林林套衣服,金金站在一旁裹着大人的棉袄。
“妈妈,家里还有没有姜,熬点姜糖水给他们喝吧,一直吸鼻子别是感冒了。”
“家里没人吃姜,不一定够。”
“我拿来了。”
周母不客气地接过来,抬眸看到回来的人,立马拉下脸。
“罗志云,你就是这么当妈的!”
云木香见此,手扶在金金和林林的背上。
“走,出去蹦蹦暖和得快一点。”
孩子一出门,没了顾忌的周母怒火瞬间门就彻底爆发出来,怒吼的声音站院子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金金仰起头,“小婶,我妈妈生我的时候,是不是难产啊。”
“怎么这么问。”云木香失笑,想象力真丰富。
“不然她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们。”
“……她只是没那么喜欢,不能说讨厌,哪有父母不喜欢孩子的。”
“骗人,小婶你就是在哄我。”
“……”
这让她怎么编。
被金金漆黑的眼眸盯着看,心里还怪不是滋味。
她手扶着金金肩膀,“别瞎想,小孩子想太多小心长不高。”
金金拍开她的手,“小婶你哄小孩呢,我又不是小孩。”
“行行行,你是大人。”
“我决定了,我以后跟着奶奶过,不跟他们过,林林你呢。”
“跟哥哥。”
云木香沉默。
你们两个安排挺好。
“你们可以和爷爷奶奶商量商量。”
云木香才不掺和这事,让他们自己去玩儿。
周家一整天却都是争吵不断。
云木香推着周以臣,“你要不要去劝一劝,别把妈妈给气出个好歹来。”
“和我又没关系,我做小叔子的帮大嫂,传出去不好听,大哥又不是不在。”周以臣端正态度。
“……”
云木香也不想去。
吵架这种事情太内耗。
云母嫌弃地看着小两口,“多大点事情,我去,乖宝你这个婆婆就是太要面子,看我的。”
云木香心里有一点点好奇。
她起身走到围墙边趴着,竖起耳朵去听隔壁的情况。
“亏你之前还是做妇女工作的,这种人,不顾孩子死活,费尽心思挖空婆家去贴补娘家,就该送去妇联接受思想改造。”
“你出去,我们去街道办。”
“现在知道丢人,早干什么去了,来,你也别傻站着,帮我架一下人。”
云木香要过去看热闹,经过周以臣身边时被他给抓住。
“现在别去,费力不讨好,没见大哥到现在都没出面。”
云木香愣了下,确实没听见大哥的声音。
这么一等,就等到罗志云真被送去妇联,最后落得个上思想课的教训,一直到离开之前都要去。
云木香看着雄赳赳气昂昂回来的云母,小手拍了拍周以臣。
“你可对我好点,你要对我不好,小心哪天我妈把你也送去妇联。”
周以臣看眼岳母,在视线碰上的瞬间门立马转移。
惹不起惹不起。
“老婆,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过。”
“大话张口就来,你就没瞒过我什么事情。”云木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没有。”
周以臣敏感察觉到他老婆眼底的那一丝变化。
“如果有,一定是我忘了,肯定不是刻意想隐瞒。”
“好话坏话全让你给说了。”
云木香掐他一下,周以臣倒吸一口气喊疼。
“别装!我避开你伤口了。”
“……好的。”
周以臣端正态度。
云木香也不兜圈子,“龙主任是怎么回事呀。”
这个呀。
周以臣偷偷松口气。
他说:“不是你告诉我的?龙主任欺负你们母子,我找人问了下,意外得知他正在准备举报资料。”
“我?”云木香指着自己鼻子。
“是岳父,他是不是来过家里?举报其中一条,就是爸截留国家药材资源。”
这会中医的地位也十分尴尬,一个不留神就容易被打成牛鬼蛇神。
“原来有人想趁机捞一笔却被坏了好事吧,怪不得牛广平都被调岗。”
“恩?他调岗。”
“你不知道啊,他竟然没和你说。”
那么个以利为先的人,竟然没借此机会跟周以臣要好处。
“我不知道。”周以臣捏捏她手,“你也别把他想得太坏。”
云木香一脸不以为意。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周以臣也不试图去说服她,没必要。
“老婆,你怎么知道这事的,我还想说找个机会当成惊喜送给你。”
“鲁魏源说的,他说要请吃大户。”云木香顿一下,自我点头肯定,“惊喜的。”
是真的惊喜。
惊喜于他愿意操心的精神。
“可惜了,我没惊喜送给你,送个我吧。”
云木香左看看,右看看,做贼一样确定没有其他人,低头吻在周以臣的薄唇上。
亲一下,离开。
周以臣仰头逆光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儿,喉咙滚动间门,大掌扶着后颈又把人给按下来。
“再亲一个。”
……
“车来了。”
傍晚时分,云木香和周以臣等在大院门口。
一辆四四方方的红旗小轿车停在面前,车窗摇下,露出鲁魏源笑眯眯的脸。
“嗨,我卡了我爸的车亲自来接,够不够意思。”
周以臣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云木香站在原地。
“你这么说,我怎么那么害怕呢。”
“怕什么?”鲁魏源问。
“怕被举报偷车。”
鲁魏源嘲讽道,“瞧你胆小的样。”
“说谁呢。”周以臣伸出手,鲁魏源赶紧缩起脑袋催促,“赶紧的,就等你们两个了。”
云木香坐上副驾驶,才发现司机是郑方良。
她皱起眉,扭头看向鲁魏源,“我们俩换座位,你坐副驾来。”
“这位女同志,麻烦你不待见我,当着我的面也稍微收敛一点。”郑方良单手扶着方向盘,微微一笑,“我可是司机。”
“那你下去,让鲁魏源开。”
“我这些年都只摸自行车方向盘,你敢让我上手?”
云木香已经从副驾驶下来,打开车门拽着鲁魏源,小声质问。
“你怎么带他来啊。”
郑方良,屠可曼那青梅竹马。
她认定会出轨的烂黄瓜。
鲁魏源看乐子,“没办法,当时在场会开车的,就他一个,我就好奇,正方到底哪里惹到你,让你恼这么多年。”
郑方良胳膊架在车窗上,歪头猜测。
“可能我把她最要好的小姐妹给娶回家了,心气不平。”
“骗,是骗!”
云木香说完就委身坐进后座,盯着周以臣多看两眼。
鲁魏源坐到前面,一扭头就瞧见这一幕。
“还有人呢!你们两个注意点,这车窗透视,外面能看见。”
周以臣故意把人拥进怀里,“你就是羡慕嫉妒。”
云木香乖巧靠着,目光依旧停留在周以臣脸上。
单纯洗洗眼。
也就屠可曼那个大傻子才会觉得郑方良比周以臣好。
“听听,这你能忍。”鲁魏源撞在郑方良肩膀上,“都用上骗了,以臣,正方老婆在身边还好,你小心哪天回来,木木被可曼给拐走啦。”
云木香抬手就把布包砸出去。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以为三两句就能挑拨到我老公,他聪明着呢。”
周以臣轻嗯,带上车门,靠着椅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鲁魏源。
郑方良看人坐好,打着方向盘把车驶上路。
鲁魏源:“好好的漂亮妹妹,可惜小小年纪就瞎了眼。”
周以臣伸出胳膊锁喉,直接掐灭一切不愉快的声音。
云木香放肆嘲笑,看着窗外的环境觉得不对。
“这是要去哪儿?”
“牛广平家。”
车子停在小路口。
云木香下车,环顾四周的老旧民居。
周以臣拎着她的布包,抬手递过去,云木香抓住包带,对方却没放手。
“?”
她扯了扯。
周以臣就这么领着她朝里走,脚步放得很慢。
云木香环顾四周陌生环境,“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找个地方把你给卖掉。”
云木香不稀得理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周以臣身后。
让跟在后面的鲁魏源很难受,一下冲开腻歪的夫妻俩。
“小心招红袖箍来查你们。”
周以臣回头看他一眼,安慰云木香。
“不怕,我带了结婚证。”
“?”
就很离谱。
谁出门带这个在身上。
云木香一看就知道鲁魏源想歪了,又不好解释,羞愤地拽了一下周以臣胳膊。
“你别说话了。”
等小道尽头转弯,入目便是联排的几幢小洋房,烟熏黑的墙面斑驳脱落,零零星星挂爬墙虎的藤蔓。
鲁魏源皱起眉头,“牛广平之前说分房,选了这?他脑子有洞啊,好好的小红楼不去住,来住这破地方。”
云木香也有点唏嘘。
记忆中的联排洋房墙面雪白,独特的现代主义风格同道路上茂密的绿茵相得益彰,哪像现在,外面看和鬼屋似的。
“来了!”站门口的牛广平迎过来,“快进来,就等你们了。”
他穿着板正的中山装,肚子微微凸起我,一脸的富态,半点看不出来以前干瘦的模样。
视线看向她,咧嘴笑着夸,“几年没见,木木一点没变。”
云木香摸摸脸微笑,“真的吗?那以后出门别人问我多大,就说十八。”
“倒是以臣老不少,走走走,进去说。”
牛广平热情地同周以臣寒暄着许久不见。
鲁魏源在一旁插科打诨,郑方良跟在最后。
欧式建筑的风格强烈,只布局简单了些,客厅特意装扮成舞厅,留出很大一片空地,角落摆着格格不入的方凳方椅,留声机里黑胶唱片在旋转,喇叭被棉布包裹住压下音量,典雅动听的音乐缓缓流淌。
一切怪异的美。
屠可曼听到动静就站起身,冲着云木香使劲儿招手。
“木木,木木,来这。”
云木香露出笑容,又拽了下布包。
“我过去可曼那。”
周以臣抓都抓不住人,不禁看向郑方良。
“你怎么不去找你老婆。”
“我想呢,谁让你没拦住你老婆。”
“……”
“…… ……”
牛广平看到这一幕笑得不行。
笑声传到云木香这边,好奇地回头看一眼,就看到周以臣和郑方良相互板着脸看对方。
她扯了扯屠可曼,“你看看,郑方良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温柔,板起脸来吓死人。”
“肯定是周以臣又招惹他了,哪次见周以臣不惹点事出来。”
“胡说八道,你就知道不是郑方良先动的,刚刚车上他还阴阳怪气说我骗你。”
“你这是偏见,他只是觉得你霸占了我的时间门而已。”屠可曼美滋滋。
“真是白痴,这都信。”
“你个笨蛋,不开窍。”
同桌万金雨:“……要不你们换一桌吵。”
云木香:“谁吵架了。”
屠可曼:“我们没吵架。”
云木香:“我只是好心提个建议。”
屠可曼:“我单纯发表一下心里想法。”
万金雨:“……那我走?”
云木香和屠可曼一左一右把人拉住坐下。
云木香问,“你们之前说什么呢。”
屠可曼激动道,“我们正说着呢,这些天组织的学生队伍又扩大一倍多,相信我们这么多人的能量,一定能影响到教育局改变主意。”
云木香想到来的目的,试探性说:“你们架势这么大,好像是去逼宫一样,万一教育局的领导生气,一怒之下更不愿意了呢。”
是屠可曼没想过的方向。
万金雨摆摆手,“除非这个领导不想干了,我已经联系好日报的记者,当天会进行跟踪记录,只要领导故意忽略我们的请求,我就让那记者把我们这些学生的真实想法给报道出来,给教育局领导施压,让更大的领导看到我们的诉求。”
云木香要疯!
光是听这一耳朵,都吓得心惊胆跳。
竟然真打算逼宫。
“这样不好,万一被误认为是运动怎么办?”
万金雨抬手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抓住云木香的手。
“还是木木你想法多,我怎么没想到呢,我们完全可以发起一场学生运动,去为学校做争取!”
“……!”
别!
这锅她不背。
云木香抽出手,“你疯了,不怕被打下乡呀,前些年小将搞运动轰轰烈烈,甚至徒步千万里去看主席,之后呢,上面嫌弃他们太闹腾,一纸文件全给打发到广大的农村去,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失败是什么后果。”
“还没开始行动呢,你怎么泼冷水。”万金雨不悦道,“你打得这个比方根本不对,会组织下乡纯粹是因为农村需要我们,主席看好小将,才会将安排他们下乡建设新农村,这是荣誉。”
“……”
疯了疯了。
都73年了,竟然还有人没认识到下乡的厉害!
气氛停滞两秒。
屠可曼把话题拉回来,“扯远了,不过我觉得这种氛围很好,大家集思广益嘛,总会找出最好的办法,菊香,你觉得呢?”
努力把自己当小透明的柏菊香尴尬地笑了笑。
万金雨重哼一声,“和她说什么,她根本没参加。”
柏菊香低着头,任由她说。
云木香看她一眼,很想和她一样当只沉默的哑巴。
可惜,她一句话好像打通了万金雨的任督二脉,她不住地抓着她讨论。
云木香只能不断岔开话题。
“最先是谁建议的呀?”
“说到底根本目标是希望学校选中,这方面需要学校配合,学校是什么想法?”
“我听说工农兵大学生和我们以前上课不一样,他们经常上劳动课,实践课,我们学校也可以安排吗?有没有对接的工厂?”
一连串的问题算是彻底把右脑发热的万金雨给问倒。
“木木你说得对,我们准备还是不够充分。”
云木香呼出一口气。
多准备准备吧,最好把时间门全部耗出去。
“木木,要不我把你的名字添在总策划上吧。”
“不!不需要。”
“为什么?”
“因为……因为要保密!”
“?”
众人眼神齐刷刷看向她。
云木香灵光一现,“我们大张旗鼓地搞,万一被其他学校的同学知道,有样学样,我们还有优势吗?”
“!”
没有!!
“所以我们要悄悄进行,然后一下惊艳所有人,甚至我认为我们不应该用真名,大家都应该取一个代号,老祖宗当年打仗靠什么赢的!”
“什么?”
“游击战啊!跟领导硬碰硬,没成功再被记恨上,可有代号就不一样,领导不知道谁是谁,这样即便失败大家也都有一个退路。”
万金雨频繁点头,甚至再次邀请云木香当总策划。
云木香看眼周以臣,正好目光对上,直接站起来。
“我爱人好像在叫我,你们继续商量。”
云木香灰溜溜躲到周以臣身边,和他挤在一个椅子上。
“怎么了?”周以臣垂眸低声询问。
云木香靠着她,偷偷咬耳朵,“我感觉有人要发疯,心里害怕。”
“怕什么,有我在呢。”
“你们夫妻两个,当众说什么悄悄话呢。”鲁魏源砸了个花生过来。
周以臣抬手接住,捏开口搓到红衣,送到云木香唇边。
“吃不吃?”
“你洗手没。”
周以臣丢回自己嘴巴里。
鲁魏源没眼看。
云木香的到来也只是个小插曲,她足够安静,话题又陆陆续续恢复到之前谈论的。
牛广平刚说到他工作调动。
之前是烤烟厂革委会的主任,因为这次被抓住小辫子,被踢去了烤烟厂当仓库主任。
云木香扯扯周以臣的衣服。
“我是不是该说声谢谢?”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关系,这家伙卖惨呢。”
“?”
周以臣这次没刻意压低声音,牛广平听见了。
他笑着打趣,“我是真惨,虽然都是主任,可工资降了好几档,以前我在厂里作威作福,现在轮到我被人家管,木木啊,可得安慰安慰我。”
周以臣踹他凳子上。
“滚,美死你,别欺负我老婆什么都不知道。”
云木香眼睛转一圈,觉得有猫腻。
她想到未来发展,“总不能革委会要不行了,他故意跳船。”
说完,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吓得云木香往后缩了一下。
周以臣拥住她肩膀,往怀里搂,“你们吓到她了。”
牛广平双眼晶亮,“木木这话说得没错,就是跳船。”
魏源是拿消息来换的。
各地复兴的组织瓜分了革委会的权利,上头领导察觉风向不对,这些年革委会太招人恨,一旦没权利就只能等死。
近来开始频繁提拔小领导,培养替死鬼,他不巧,市革委会的名单上。
他是图利,可也要有命享受。
于是鲁魏源找他后,他二话不说设计了这个小辫子,下定决心趁着革委会走下坡路还没彻底不行前脱离,花个两三年把自己给洗洗白。
“说起这个,木木你跟姓龙的什么仇什么怨啊,之后还三番两次想找你麻烦。”
“三番两次?除了搜集材料举报那次,还有什么?”周以臣问。
“还一次想试图败坏木木名声,好像是找了个女人冒充木木到处去相亲。”
云木香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里头还有龙主任的事啊。
女人?
“你认识谢静云吗?”
牛广平挑眉,“听说过,她爸至今还关在革委会拔出余孽思想,她也是倒霉,被龙主任看上,先是她爸被设计,之后又是她弟。”
“我怎么听说俩人是相亲认识的。”
“姓龙的想娶,那肯定要规规矩矩按照步骤来,想图个好名声嘛。”
云木香深深觉得龙主任是个祸害。
“木木认识谢静云?”
“见过,她弟是我学校同事。”
“那你倒是可以提醒一下姐弟俩,有关系找关系,有钱送钱,趁着姓龙的不在赶紧把人给搞出来,其他人跟她没仇,单纯就想赚一点。”
周以臣听出味来,“他还能翻身。”
“能,这家伙狠,去曹家渡这才多久,就把他们那块半年的任务量给完成了。”
革委会是有固定任务下发的。
比如一个月要抓多少人,要送多少人去劳动改造,要关多少人进牛棚。
为什么有那么多冤假错案,一半原因是这任务闹的,没人抓就只好制造人来抓,另一半,才是冲着抄家的那份财。
“这么说,我以后还要防着他喽,我可是亲自把他给赶出我们大院的罪魁祸首。”
牛广平没说话,看了眼周以臣。
“害怕呀,直接随军去就好呀,姓龙的就算再翻身,一时半会也不敢去惹你们家里头。”
周以臣正玩儿着她的手,漫不经心歪头看过去。
没等逗老婆两句,就听到外面爆发出一阵咒骂声。
“怎么回事?”
牛广平习以为常,“肯定是隔壁两口子又在为女儿吵架。”
“那姑娘也是个牛人,第一任对象临过门的时候出意外,跑车死在道上,那之后挂个望门寡的名声,接连再找几个都不满意,被人说多了,工作丢了之后,直接自暴自弃干脆干起半掩门的活计养活自己。”
半掩门,又叫高等暗娼。
不光明正大地出来卖,说直白些,就是不甘寂寞的女人偷偷和男人约会,为给男人提供方便,故意把家里的房门半开半掩。
“当爹的嫌丢人,当妈的又心疼,就一直闹闹闹,这次吵是因为那姑娘怀孕了,我媳妇说看她走路不对。”
“那家里人是在争孩子打不打?”
“不是,在吵要不要把人给赶出去,这姑娘的命简直剧毒,不说死掉的那个对象,就后头陆陆续续没看上的那几个相亲对象,见面之后就开始各种的倒霉。”
牛广平坏笑着说:“这几条街的人都知道,谁家男人突然倒霉,肯定是跟那姑娘睡了,一验一个准。”
“怎么不怪那些偷吃的男人心虚。”反倒说是女人害的。
周以臣突然笑着问,“那女人性子怎么样?”
鲁魏源瞪大眼睛,“你老婆可在呢,你问这个!木木,他膨胀了,你必须好好教训教训。”
如果他表情没那么幸灾乐祸的话,云木香都信了他是为自己打抱不平。
“我都没激动,你激动什么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家周以臣有什么想法。”
龙阳之好,自古就屡见不鲜。
“你没戏,周以臣喜欢我。”
“啧啧啧。”
鲁魏源看周以臣满脸荡漾,忍不住心里头骂了句狗男女,就知道秀!
周以臣摸着老婆头发,认真解释一番。
“问一下什么性子,日行一善,替她介绍个对象。”
云木香想歪了,惊恐地问,“你不会是想要把她介绍给小亮吧。”
家里就这么一个待娶的男儿。
她哥倒是男儿,但不能娶妻。
周以臣被她这个设想吓到。
“我跟他又没仇,介绍个这样的人给他,我回部队肯定立马被师长撵出来。”
仇字点亮了云木香脑海中的灯火。
摇摇晃晃。
“万一人家不愿意当后妈呢。”
周以臣轻笑,愉悦地捏了捏她的脸。
“后妈不好当,那前途光明的领导夫人,绝对具有诱惑力。”,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