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
在国营饭店的包间里, 一桌人端着酒杯喝得面红耳赤。
龙主任站在其中,“找了好几个兄弟轮番盯着,肯定跑不掉, 等凌晨一过,大报就会贴满主街保证人上班路上都能看到, 怕有人不识字,还会安排人边看边念, 增大扩散力度。”
主位上的男人眯着眼,“你可别小瞧纺织厂那书记,人老成精,你说的这些之前不是没有人试过, 可最后都没人成功。”
他转了转酒杯, 透明的液体在灯光下晃动, 荡出一圈圈波纹。
啪——
酒杯被重重放下,酒水溅在手背上。
“你要是不成,我这可不留废物。”
龙主任主动掏出手帕,殷勤地把男人手上的酒水给擦拭干净, 当场立个军令状。
“我一定帮助您把被□□篡夺的权利给抢回来, 您只管等天亮, 直接带人入驻纺织厂,抢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 控制住厂里人。”
男人满意地笑了。
“小龙啊,看你表现了, 听说你还有个儿子, 这么晚了肯定还没吃饭,去,给打包一份饭菜让小龙带回去, 早点休息,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抱着温热的饭盒,龙主任笑着离开国营饭店,一转身隐没在黑暗中。
到家时,邻里邻居基本都睡下,站在天井下,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句邻居训孩子的声音。
踩上楼梯的吱呀声大到盖住一切声响。
站在房门前,龙主任摸出钥匙,打开门闻到一室骚臭。
他皱起眉头,视线扫过凌乱的房间,老旧的木地板上到处是水,分散的鞋子,破碎的瓷片,满心疲惫。
踮着脚尖过去,把饭盒放在桌上,犀利的目光定格在天天身上。
“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我辛辛苦苦在外面工作赚钱养家,不想回来还要收拾你弄的烂摊子!”
等转过身看清楚地上的污秽,臭气混合着他身上的酒气,熏得人直恶心。
天天忍着眼泪,怯生生地缩在角落。
“尿桶满了,你早上没倒,我憋不住才拉裤子上的。”
龙主任这才看到丢地上的衣服,一阵干呕。
“你不会出去公厕上!”
“你把门反锁了,呜呜呜。”天天小声抽泣。
“谁让你上次乱跑,你但凡听话一点点,少让我操些心……”
龙主任气上头,眼冒金星。
他扶着额头,晕眩感一阵阵涌上来,深呼吸,又一阵干呕。
“我真是后悔生了你!”
眼睛直白厌恶地看眼天天,天天浑身一抖,彻底憋不住哇哇大哭。
“闭嘴!把地扫了。”
他甩了甩头,打水试图把地上的脏东西冲走。
没一会,房门被哐哐哐敲响。
“出来,你屋里漏水滴我家床上了,赶紧开门!”
龙主任拉开门,楼下妇人看清楚情况,立刻破口大骂。
“要死哦!木地板你拿水泼,现在水都漏我家去,你去看!大冷天让我们怎么睡。”
龙主任都插不上嘴解释,被拽着下楼,就发现对方整个房顶都在滴水。
“必须给我收拾干净!”
龙主任理亏,上上下下一通忙碌。
惊动其他邻居看天天哭成这样,心软地动手帮了忙。
等收拾后,已经是凌晨。
有人真心建议,“这家里没个女人还是不行,孩子一个人放在家里太危险了。”
送走所有人,身心俱疲龙主任扶着墙看着窗外夜色浓黑如墨。
他认真思考起邻居的建议。
说得没错,家里还是要有个女人在。
龙主任想,他委屈一点,放低要求吧。
他现在正值努力的时候,不能被家里这些破事给绊住腿脚。
隔天清晨。
龙主任把昨晚上带来的饭菜热一热,看向坐在对面的儿子。
“天天。”
天天浑身一抖。
龙主任目露不悦,“把腰挺直,坐有坐样,含胸驼背像个什么样子。”
天天挺起来,借着长发遮在眼前,偷偷看了眼爸爸。
龙主任说:“我会尽快给你找个妈妈,这几天你就先在邻居家,在别人家记得嘴巴甜一点,有点眼色。”
“爸爸,新妈妈还是上次那个阿姨吗?”
天天又想到云木香。
他上次偷跑去学校,都还没来得及找到人,就出事了。
是和爸爸相亲的那个阿姨救了他。
天天觉得,如果是那个阿姨当他新妈妈,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龙主任脑海里闪过谢静云那张含羞带笑的脸,阴恻恻地笑。
“不是她。”
那就是个没福气的,被云木香一通胡扯竟然就放弃他,以后有她后悔的时候。
“你只要记住,新妈妈会好好照顾你就行,其他不用多想。”
……
小洋房里。
头天晚上喝了点酒,大家热闹到半夜,男同志干脆直接打地铺睡在客厅里,把客房让出来给女同志睡。
一群人没有形象地挤在一块儿,勉强不太冷。
云木香从房间出来,看眼客厅基本无处下脚。
“醒了,怎么不再睡会。”
牛广平老婆端着杯子牙刷,显然刚洗漱完。
云木香笑笑,“平时也在这个点起来。”
“牙刷没备那么多,凑合着用盐水簌簌口。”
“嫂子不用忙,也不是第一次,我带了洗漱的东西。”
连带擦脸的雪花膏。
云木香洗漱完,对着镜子把自己收拾好,就从镜子里看到牛广平老婆一直盯着她。
“嫂子?”
“哎,你看你来还带这个多东西,真讲究。”
“没办法,周以臣毛病多。”云木香一推二三四,正收着东西,就感觉腰上一紧,“我毛病多,恩?”
镜子里,周以臣下巴放在肩膀上,眼睛还眯着,牛广平老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换我讲究肯定要被追着说,你就不一样。”
不公平,但省事。
云木香侧目,就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臭气没散开,“你臭死了,赶紧刷牙洗脸,你昨天喝多少?伤口疼不疼。”
她找出牙刷准备好。
周以臣轻哼,“没多少,都知道我有伤。”
“哎呦,地板太硬睡得我腰疼。”
“谁臭脚昨天直往我腿里头塞!”
外面闹哄起来。
云木香把抹上牙膏的牙刷往周以臣嘴巴里一塞,“赶快,别人都起来一会要挤了。”
周以臣接过牙刷,手却还是不放人,直接把她当架子抱着。
路过个人瞧见,立马贼兮兮捂着眼。
“我什么都没看见。”
“低调,低调。”
云木香掐一下周以臣的小臂。
“放开我,早上想吃什么我去买。”
“面条。”周以臣总算放手。
云木香出门,询问大家吃什么时,牛广平老婆从厨房出来。
“别麻烦,我熬了粥,昨天刚蒸的窝窝头。”她端着刚从坛子里掏出来的腌黄瓜和萝卜条,拦着云木香不让去。
正想借口呢,外面一阵嘹亮的哨声响起。
“什么声?”
“这……谁家又遭殃了。”
牛广平老婆倒是很熟悉,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朝外看,瞧见斜对面的道路上出现一群年轻人,正疯狂敲门。
云木香目光扫过去,最终定格在道路两边的墙壁上。
昨天来的时候,有贴这些?
她紧了紧衣领出门,发现牛广平家门口也有贴,还挺多张。
鲁魏源撕下一张,“我们进去看。”
怕沾上事,众人安静地出来,又安静地回去。
周以臣拿着毛巾正擦脸,看他们眼神带着疑惑。
“拿的什么?”
云木香走过去,“大报,不知道写的是谁。”
哪知道鲁魏源扫两眼,突然抓了抓头发,弯腰从角落找到他的包拽起就往脖子上套,打开找出本子和笔。
“我去现场看看。”
“你小心点。”
周以臣接过来,云木香伸头跟着看。
是批判纺织厂书记剥削工人,七七八八列举一大堆的罪证,还有受压迫人员的指认。
“来人了!”
小洋房窗户被人围住,透过彩色玻璃看向外面。
云木香瞧见来接人的龙主任,惊呼出声,“你看。”她指给周以臣看。
很快,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被挂着牌子拽出来,众目睽睽之下,不断有烂菜叶子和臭鸡蛋丢出去。
“怎么是他!”郑方良满目错愕,“这是我认识的叔叔,根本不可能剥削工人。”
牛广平抖了抖手里的大报,“碍事,我听说纺织厂的革委会至今都是他们自己人。”
郑方良皱起眉头,“我要先回去了,可曼。”
夫妻俩急匆匆地离开。
云木香也看不下去,扭头拉了拉周以臣的袖子。
“去吃饭吧。”
周以臣看她脸色不好,点点头。
餐厅就他们两个,有点安静。
“被吓到了?”
“不是。”云木香摇摇头,“我有点内疚。”
周以臣搅动的勺子顿住,抬起头,目光认真。
“你觉得这位老人是你害的?”
“我不把龙主任赶走,就不会有今天陷害这一幕。”
周以臣把吹凉的粥换到云木香面前,“因为正方说老人是个好人?你不是一直很讨厌他,还相信他的话。”
“我讨厌他是觉得他花心,以后会欺负可曼,我看人一向很准。”云木香咬口粥,“不然你为什么跟他做朋友。”
“不是因为你?”
总结是,被冷落的相同经历让他们相识,相交。
周以臣被瞪了一眼,微笑着说:“老婆,你是不是还没睡醒,脑子有点迷糊。”
云木香没精打采地摇摇头。
“那你还记得最开始赶走龙主任是为什么吗?”
“记得啊,为儿子嘛。”
云木香脑海中紧绷的弦被弹了一下,她恍然回神。
“所以你应该庆幸自己果断地将那么个人给弄走,不然住在隔壁,谁知道他会搞出什么阴招来。”
“乖宝,你救了全家呢。”
云木香抬眸,周以臣眼睛里倒映着她的身影。
是哦,陷入误区了。
陌生人和儿子比选谁?
重新来过她肯定还是会把龙主任给踢走。
她抿着唇笑,娇嗔道,“你是在偷换概念。”
这时,牛广平过来。
“刚刚我出去一趟,趁机帮了你一把,不用谢。”
等三天后。
云木香从来给她送报纸的鲁魏源那,得到个最新消息。
龙主任当日结婚,娶得就是牛广平家隔壁的女人。
速度快到不行。
“真和广平说得一样邪门,今天俩人结婚,姓龙的就被调去浦东了。”
“!”
至于报纸,老书记被下放,事情就按照剥削工人判定的,子女纷纷划清关系。
云木香扫一眼,没深看就丢到桌上。
一只手伸过来,“云老师,报纸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云木香抬头,看见了几天没见的小谢老师。
他情况看起来有点糟糕,整个人暴瘦,眼睛下一片黑青。
“还好吧。”
“很好。”
人虽然憔悴,小谢老师的眼睛却十分亮。
“谢谢你,我姐姐说,是你帮了忙。”
“恩,算还你之前帮我代课的人情,还有之前坏你姐姐姻缘的事。”
不管是不是龙主任先设计,和龙主任结婚之后的谢静云日子是过得很好的。
她背的债要还。
小谢老师固执地摇头,“该我们说谢谢,是你避免我姐姐跳进火坑。”
“哦。”
你说是就是吧。
小谢老师明显感觉到,云老师对他态度淡了很多。
联想到云老师给姐姐的消息,唇抿成一条直线。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什么?”
云木香装傻。
小谢老师眼神黯淡,举起报纸,“我会尽快看完还给你。”
“不着急。”
云木香算着时间,在即将上课前两分钟动身。
一出办公室,就撞上吴老师。
这人最近属实像个炮仗,因为增加了两个年纪,一点就着。
次次见面说话都阴阳怪气。
云木香赶在她说话之前开口。
“吴老师,去上课了。”她加快脚步。
“云老师,你累不累呀。”
“?”
“要不然课我帮你上?”
云木香最终还是停下脚步。
“你有话就说。”
吴老师忸怩地垂下头,“那个,今天来找你的那位男同志,有没有革命同志呀。”
云木香嘴角抽了下,“你看上他了?之前不还恨得牙痒痒。”
她都还记鲁魏源嘴她,当事人不会这么快就忘记吧。
“哎呀!那之前不是第一次见面,对他有些误会,现在看来,那位同志肯定是个人要求特别高,才会严以律人,这种人一般都很有责任感,是我喜欢的呢,你看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你是不是要帮帮我。”
“……纠正,我们认识还不足两年,单纯同事而已。”
上课铃被敲响,云木香松下一口气。
“我去上课了。”
吴老师见她走得那么痛快,郁闷地跺了下脚,眼睛一转,等在了办公室,赶在下课前继续堵在云木香面前。
“云老师,你下课了呀,累不累。”
“云老师,上了这么长一节课,要不要喝水。”
“云老师,我中午请你吃饭呀,国营饭店今天有糖醋鱼。”
“云老师……”
云老师被烦死了。
明明就一个人,活生生像是有五百只鸭子在她耳边循环吵闹。
她停下脚步,认真说:“你是以结婚为目的,想跟我朋友谈对象?”
“当然!我可是很保守的一个姑娘,坚决不会耍流氓,只要在一起,我会对他负责的。”吴老师仿佛看见了希望的光。
“哦,那你没戏,他不婚,你要单纯耍流氓我没准还会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她说耍流氓三个字时,故意压低声音。
好气啊。
就不该跟鲁魏源靠近,净招蜂引蝶。
吴老师一脸震惊,“云老师,你怎么能在背后诋毁朋友呢!”
“……”
大傻子。
“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原谅你啦,你完全可以放心,我和其他女人是不一样的,相信我们在一起后,那位同志肯定会收心,跟我一起好好过日子,没办法,我就是拥有这样的魅力。”
“……”
抱歉,她刚刚侮辱傻子了。
“既然这么有魅力,加油上吧,我相信你肯定能让他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嗯嗯嗯!”
“再见!”
云木香攥紧琴包,扭头走了两步后,立马快跑离开。
吴老师捂着脸想了两秒未来的幸福生活,突然一下子醒过神来。
“不对呀!你还没答应介绍我们认识呢!”
……
“你警告鲁魏源,少来学校找我的,学校是孕育花朵,培养未来的净土,可不能让他这满心思男盗女娼的人玷污。”
云木香被吴老师雷到,回到家扯着周以臣撒气。
周以臣像是水上浮萍般,被老婆扯得摇摇晃晃,好脾气地点头。
“说,下次见面就说,警告他以后见到你至少离八百米远。”
云木香散了气,腰间别着弹弓的淼淼正好回来,手里头牵着根麻绳,绳子的另一头,被打了个复杂的结,绑在小黄身上,套着脖子和腿,能拽着走又不会伤到。
云木香只看一眼,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这红领巾哪儿来的?”
“淼淼的呀!妈妈说了呀,要感恩帮助过你的噶。”
“……”
不,她没说过这话!
云木香低头看着小黄小小的身子负担大大的红领巾,如今大半都拖在地上,红艳艳的颜色蒙了层土。
“这也太大了。”
云木香得空,找出当初裁过的红衬衫,见到剪出个小小的三角形,针线篓里找出颗金色的半球形纽扣,把三角形的两角给钉上。
几分钟,一个小黄专用红领巾被制作出来。
云木香蹲下把小黄身上的大红领巾给摘到,将小的戴上,扶正。
“嘎嘎。”小黄歪着脖子,用一边眼睛看着眼前人类。
云木香拍拍脑袋,回头问周以臣。
“怎么样?这样看起来小黄是不是也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哇!妈妈,你好厉害,小黄小黄,你喜不喜欢。”
“嘎。”
独独周以臣,他盯着那残破的红衬衫太过于专注,以至于云木香都察觉到。
她收好针线篓,“我早就和你说过,你说没意见的,衣服都是身外物。”
“?”
他确定说过?
“老婆,这是我们结婚的红衬衫,你就这么给……”
“废物利用,废物利用,红色长时间不穿,看起来就不鲜艳。”
周以臣眯起眼睛。
云木香动手丢下就往外跑。
“淼淼,快跑,你爸爸要揍人啦。”
“小黄小黄,快跑!”
周以臣气笑了,走到门口故意活动着四肢。
“让你们三分钟,一会再给我抓到,哼!”
淼淼哇哇直叫,金金林林听见还以为在玩儿什么,追上去一起,其他小孩子不明就里,也一起跟着跑。
原本还想借着早跑藏起来的一大一小一迷你,这次藏都没办法藏。
以至于,大家一起最后来了几场老鹰抓小鸡,小孩子欢乐的笑声差点没响破天际。
在家的老人听见,出来看一眼。
“噢呦,都玩疯了。”
晚上吃饭时,云木香和淼淼嗓子全哑了。
云母心疼死了,“这一个个,都喊成公鸭子了。”
“嘎嘎!”淼淼笑着学了下。
拴在椅子腿上的小黄仰起头,“嘎。”
“妈妈!到你了!”淼淼晃着腿,扯住云木香的袖子。
云木香:“……”
并不想装鸭子。
“吃饭。”
声音从嗓子里出来,像是小刀划过,火辣辣地疼。
她扭头看向周以臣,“都怪你。”
“恶人先告状,喝不喝水。”
云木香点点头。
周以臣起身去倒水,坐对面的云沉香抬起头。
“你嗓子怎么会哑。”
“喊多了……”
云木香愣住。
云沉香偷偷把一片白菜帮放到大仙儿面前,淼淼瞧见,有样学样,偷偷把碗里头定量的青菜吞进嘴巴里,抿抿味道,低头吐在地上。
“嘎嘎。”
快吃快吃!
小黄像是感受到,摇着翅膀就晃过来。
云木香回神,总算想到她忘记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隔天,她早早就起床洗漱。
脚好一些就跟着东永亮一起锻炼的周以臣,看到老婆还奇怪。
“你今天上午没课。”他以为云木香忘记了。
“换了课,中午也有事情,不回来吃饭了,走啦。”
云木香急忙忙离开家,经过路口,要了一个肉包一个豆腐包,边吃边走。
七拐八绕地走进一片老民居里,站在门口,抬手敲门。
这是云木香固定来采买朱砂和符纸的地方。
如今这些东西见不得光,只能私下偷偷做。
云木香敲门时,脑子里在想,大哥学了制香、陶艺,要不抽空让他再去学学造纸和制作朱砂,以后再用直接跟他拿就好,不用担心功课做到一半,突然没材料。
把最后一口包子吃完,云木香已经站在门口等半天。
她又用力敲了敲门,眼前的院门没开,倒是邻居家走出来个人。
“你谁呀,要找谁。”
云木香看是位老人,乖巧微笑。
“奶奶,我来找我姑婆,她是不是走亲戚去了呀,所以家里没人。”
“姑婆?那刘老太上个月出殡怎么没见到你。”
晴天一声雷。
云木香身体晃了晃,“出殡,我姑婆没了?”
云木香手揣在口袋里,掐指一算。
“……”
阳寿尽了!
她把这一茬给忘记了!
果然人不能太囤货。
云木香伤心至极的模样看在邻居奶奶眼里,倒是去了几分疑惑。
“是啊,她孤寡一个人,后事都是街道办帮忙办的,作为报酬这发工资归还国家所有,你要是早来些,你姑婆没准还能过户到你名下。”
房子就算了。
云木香又不是没有地方住。
她现在比较苦恼以后怎么办。
“奶奶,我姑婆离世前,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东西?”
比如继承人,接班人什么的。
“没有。”
“……”
云木香垂头丧气。
“不过房子刚死人,街道办还没安排人住进来,里面还没变样,你要不去街道办拿个钥匙来,进去看看你姑婆有没有留下东西,”
“对。”云木香点头,跟邻居奶奶道谢后,找到街道办。
街道办的信息对都上,可惜只是名字。
“之前我们还想办法要去联系你,可惜地址电话都没有,虽然天冷,可遗体不好一直放着,所以就由街道办代理了后事,这房子是刘老太给的报酬,已经在房管所那过户到我们街道办名下。”
街道办的人大半都以为云木香是来要房子的。
云木香也很无奈,“我尊重姑婆的决定。我没能见到姑婆最后一眼,就想再进姑婆住的地方好好看看,等以后住进来新人,这世界上就彻底没我姑婆的痕迹,你放心,我只看看,保证不会干扰到你们工作。”
工作人员松口气,商量后决定答应下来。
也没再让人跟着去,直接给了钥匙。
“等过完年,这房子就会分配出去,如果有你姑婆留下的东西可以直接带走,不然等新人搬进来就全都丢了。”
所以别想拿着钥匙做什么手脚。
云木香笑笑,当没听懂,“谢谢你,我会尽快把钥匙还回来。”
重新再回到小院,只月把没人住,没半点人气的房子就显得特别荒凉破败。
小院还维持着上一次来的模样。
推开门,潮湿的味道萦绕在鼻间,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口。
云木香吓一大跳,仔细一看,是个扎纸人。
脑袋上顶着两个揪揪,穿着一身大红大绿的衣服,一看就不吉利。
云木香环顾一圈,最后在客厅木桌上看到一盒火柴。
想了想,反手关上门,擦亮火柴丢向那纸人。
纸人碰到火焰立马燃烧起来,是诡异的绿色火焰,前后几秒的时间把纸人全部吞噬,留下一地灰烬。
是个地址。
七宝街,棺材铺。
云木香看着十分眼熟。
这……这不是上次云沉香忽悠她时用的地址。
棺材铺,纸人……
云木香抬脚擦掉地上的灰烬,《金刚经》《华严经》送了刘老太一程,便拿着钥匙离开,挂了锁回到街道办。
街道办的人看到她还愣了下。
“这么快?”
“恩,麻烦你们。”
她留下钥匙离开,站在路口纠结了下。
是回家骑自行车呢,还是直接坐公交或者电车。
可公交和电车里的味道好重。
“木木?”
一辆自行车停在身边。
云木香抬头看到万金雨,对方眼底闪过诧异。
“还真是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
“我来看亲戚,你这是……”
万金雨拍拍包,“照你说得起个别称,好多原本不答应的也点头了,大家集思广益,打算把这个做成古代万民伞那样,赶在一天下雨天战斗。”
“……”
“对了,你的代号还没告诉我。”万金雨刹下自行车,掏出纸笔。
云木香想象,“左思吧。”
“坚定向左的思想嘛!”万金雨竖起大拇指,“坚决打倒一切□□。”
云木香被她喊得有点腿软。
“那你继续忙。”
真是叫不醒一个疯狂的人。
她要想想办法,彻底划清楚干系。
“你是不是要回去了,我送你一程啊,我要去七宝街一趟。”
云木香抬起的脚步又重新落下。
“好巧,我还有一个亲戚在七宝街,正打算去坐电车。”
“不用浪费那个钱,我载你。”
“这多不好意思。”云木香客气完就跳上后座,“谢谢你,路程我们一半一半骑。”
“好呀。”
万金雨兴奋地蹬起车,还不让和云木香讨论。
“七宝街那之前有好几位学长有意,就是害怕受牵连,这次我去肯定能说服他们。”
云木香见避不开这个话题,抓着她的衣服问。
“你哪来这么多时间到处跑,单位请假不方便吧。”
“我请了几个月的假,准备把工作卖掉。”
“???”
“现在分秒必争!我不能浪费任何一点时间,我打算等学校恢复之后,就彻底把工作给卖掉,重新回到学校里去上课。”
“真是个好想法!”
云木香声音都在抖,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自行车颠的。
她尝试劝一劝,“不过是不是冲动了点。”
“你刚刚还夸我好想法,该不会打心里也觉得我卖掉工作的做法很蠢吧。”
不是觉得,是真的蠢。
云木香心里点头,嘴上却说,“俚语说得好,‘工作一要有权利,二要有财富,三要拥有听诊器,四要掌握方向盘’,你身为粮食局的事业编,直接手握权力,为什么不最大化的利用自己这个身份呀。”
万金雨声音缓和下来,“你的意思是?”
“你工作卖掉,顶多就是得到一份钱,你缺钱吗?”
“不缺。”
“那不就是了,可是个人都要吃饭吧,计划经济足以体现出粮食的珍贵,你好好想想,仔细想想,认真想想,是一个普通人民站出来的能量大,还是身为一个干部,还是粮食局的干部站出来能量大,相信为了和你处好关系,一定会有人站在你这边支持你。”
万金雨蹬车的速度慢下来。
“你说得对!”
云木香现在特别佩服万金雨家人,得多宠孩子才把孩子养这么缺心眼。
“你是不是累了,还我骑吧。”
“行,木木,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刚刚想到求我办事的人里头,家里有教育局的亲戚。”
“……”
“不行!晚上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去告诉老师,他一定很开心,木木你跟我一起去吧,见见老师,把你心里的所思所想全部说出来。”
云木香蹬车节奏突然一乱,差点把车链子给绞掉。
“我今天出来太久,儿子见不到我要闹了。”
“真可惜。”
“我不觉得可惜,甚至我建议你现在最好别去找老师。”
“为什么呢?”
“老师这些年举步维艰,肯定有不少人还盯着他们,频繁走动被有心人捏造成拉帮结派就不好了。”云木香苦口婆心地说。
万金雨沉默一会,最后重重地叹口气。
“老师们太不容易了,木木,你听说了安娜老师的消息吗?”
云木香心里一咯噔,“什么消息?”
“安娜老师被送去农场的第二个月,就上吊自杀了。”
“什么!”
车子一阵晃动。
“你慢点慢点,别激动,是不是不敢相信,这个世界太黑暗了,所以我必须站出来,安娜老师临走前都还在创作,她的心里只有音乐,却被那群不知所谓的人借此打入深渊,我现在就特别后悔,后悔当初做了胆小鬼,没能站出来为老师说句话。”
云木香心堵得慌,想着想着就觉得不对。
安娜老师是七年前被送去农场的。
“老师去世那么久都没消息传出来,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碰巧在老师书房里发现安娜老师的笔记,追问之下才知道,你肯定不会相信,安娜老师去到农场的第一个月还在坚持创作,你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
“还在老师哪里吗?那晚上我和你一起去拜访老师。”
“没有,笔记本被老师送给我了,你要看吗?就在我包里。”
七宝街上。
云木香从万金雨手里接过一个牛皮封的笔记本,厚厚一本,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万金雨伤感道,“你看过之后就会明白我的心情。”
“我会认真看,我有些迫不及待,晚上就不和你去看老师了。”
“噗,行了,你还挺记仇,不就老师挂了你一次科,知道你不想去,不为难你。”
“谢谢。”
云木香将笔记本装进包里。
“那我走了。”万金雨摆摆手,车子刚蹬起来又停下,“对了,安娜老师的死记得保密,安娜老师在校太受欢迎,一旦知道她死亡,我怕会扰乱同学们刚坚定的心。”
云木香点点头,想到什么。
“是老师让保密的吗?”
“恩,老师说,让他一个人承受伤痛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