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前厅极为宽敞,因为刚办完婚宴、一些桌椅还不曾来得及撒下,残美剩饭还摆在桌上,需要人收拾,所以来往都是人。齐云天的妾室便局促的站在此处,与李夫人生涩的言谈。
当年,就是因为齐云天身边的这个妾室,盛枝意才和齐云天闹成那般模样的。
李府的前厅内,李夫人目光隐晦的将这妾室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妾室瞧着与她们差不多岁数,身量单薄,站着时腿脚微弯、脊背微微弓着,一副逆来顺受的软弱样,李夫人一打量她,她便向李夫人讨好的笑也没瞧出来这妾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竟能勾的齐云天于盛枝意闹成那般。
“我之前听说,齐将军是自个儿从边疆回来的,未曾带什么人呢。”李夫人心里太好奇了,故而没有先领着这妾去看齐将军,而是先引着这位妾去了僻静些的厢房间。冬日晚,月华静,厢房内有重香悄燃,袅袅散于厢房间,厢房内点着花枝灯照明,她们二人穿过木制雕花福门时,那妾怯生生地回道:“回李夫人的话,将军思家先行,妾与两个儿子后行,便比将军慢了些。”李夫人行在前头,听了这话,那张刻薄清瘦的瓜子脸上滑过了几分讥诮。
什么思家?齐云天在边关十来年都不曾思家,怎么盛枝意一休夫,他就突然思家了?
李夫人心下嘲讽,面上却不显,只将这位妾引进来,道:“齐将军方才吐了些,正由着丫鬟在收整,待整好了,再送还于你手上。”李夫人这般客气,这位妾自然感激,顺着李夫人的话在这厢房中多等了片刻。
李夫人便在这片刻中,与这位妾聊起了家常,甚至还拉着人坐下,唤来丫鬟给这个妾室添茶水一一她瞧着一副热络模样,但是实际上她并不是真的关心这个妾室,她只是想多打听打听这些旁人的家事。这个妾室行事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倒是有个好名字,叫赵见雾。
赵见雾其实生的不丑,她是温婉清美的长相,这是大奉诗人最喜爱的女子模样,似花娇柔,如月薄冷,但她的眉眼太苦了,一直哀哀的向下垂着,一副自怨自艾的姿态,叫人瞧了都觉得郁气缠身,看久了胸口发闷。这样的女人,再好看,都没人愿意天天瞧着看。
这赵见雾瞧着也没什么心眼,李夫人不过是抛过了几个话头,她便将自己的近况全都抖落出来了。当年齐云天远赴边关赴任后,赵见雾便跟随齐云天而去,在边关多年,赵见雾给齐云天生了两子。也因这两子,她从通房被抬成了妾,现下也可称一声“赵姨娘”。
而齐云天至今无妻。
按着京中规矩,武将升迁要么平定祸乱,要么边疆驻守,寻常来说,边疆驻守五年便可请调回京城,但是齐云天因为盛枝意嫁人的事伤了心,就一直守在边疆,不肯回京。后来,齐云天听闻盛枝意休夫之后,那颗心便活了,才肯从边疆请调回京。
得了调令,他直接从边疆回了京内,两个儿子和赵姨娘都丢在了路上。
齐云天先到京城后都快有半个月了,赵姨娘才带着两个儿子一路奔波、回京中齐府内一一齐云天对赵姨娘这个态度,显然也不如何重视,导致赵姨娘回了齐府,也没人多高看她一眼。幸而她生了两个儿子。
赵姨娘的两个儿子,一个时年十五,一个时年七岁,按理来说,有儿子是好事,但是齐云天这个岁数还没娶妻,两个庶子反倒都这么大了,看的齐老太君都头痛。男人不娶妻,算怎么回事呢?
怎么也得娶一个女人回来料理中馈,教养子嗣啊,赵姨娘一个下贱出身,要眼界没眼界,要人脉没人脉,不过是个泄欲晓事的玩意儿,也做不得主母的!齐府的齐老太君瞧着着急,便想为齐云天寻觅一个正妻来。
但齐云天根本不管齐老太君,他在边疆野惯了,回来了之后也不爱受束缚,一直在外面一直追着盛枝意纠缠,齐老太君心里窝火,但是拿儿子没办法,干脆给赵姨娘脸色。话里话外都怪赵姨娘拢不住男人的心,叫齐云天出去丢人。
早些年,赵姨娘就是齐老太君挑个齐云天晓事的通房,她的死契还捏在齐府手里,老太君说什么,她都反抗不得。赵姨娘以前在边关便不惹齐云天喜欢,齐云天面上不说,心里也一直怨她,若不是她,盛枝意也不可能和齐云天闹成那般,所以对赵姨娘一直不怎么好。赵姨娘本以为熬回了京,能凭着一对儿子出头,结果回了京后,她照样被齐老太君磋磨,日后齐府要是真给齐云天娶一个妻,那她还要受正妻磋磨。她有两个儿子,正妻若是想要嫡子,一定会连带着她的两个儿子一起磋磨。
磋磨磋磨,她这一生,就像是路边的野草,身份卑贱,谁都能来踩一脚,被人踩多了,就生了惧,只畏缩的垂着首,再不敢抬头。这样的性子,走到哪儿都会吃亏的,李夫人想,这人要是对上盛枝意,得被盛枝意当成点心嚼,连口渣都剩不下。想起来盛枝意方才怼她的话,李夫人心里顿时涌起来几丝坏心,面上却笑的更和熙,拉着赵姨娘说各种亲热话。李夫人正与赵姨娘说话间,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丫鬟急促的脚步声,待到了厢房外,丫鬟便站定,与厢房内的李夫人通报道:“启票夫人,不好了,客厢房那头打起来了,齐将军撒酒疯,将几个小厮都伤了!”李夫人大惊,赶忙走向客厢房,一旁的赵姨娘也被吓得打了个哆嗦,匆匆跟上。
“齐府便只来了赵姨娘一人?”李夫人往客厢房走时,还没忘回头问一句。
这齐将军人高马大,一醉起来几个人都摁不住,齐府怎么就让赵姨娘一个人来接了?这怎的接的回去?“外头还有个马车,府内的马车夫在外候着,旁人不知。”赵姨娘白着脸摇头,说:“妾不敢叫齐老太君知晓。齐云天今日来时未曾带小厮,之前在李府里发生的事情李府人不敢隐瞒,毕竟齐云天是真的挨了打,现下人又醉了,若是回到齐府里闹出什么事,恐出纠纷,所以李府的小厮去齐府叫人时,都隐约的和赵姨娘提过了,赵姨娘听说齐云天纠缠盛枝意,随后被人一拳打晕的事,眼前都跟着泛黑,根本没敢跟齐府里的人说。
齐老太君若知晓了,定会觉得丢了脸面、恼怒十分,但齐云天早已不受管束,齐老太君最后还是要来将火气撒在赵姨娘身上,不是罚赵姨娘去祠堂跪着,就是克扣赵姨娘的吃穿用度,使赵姨娘在齐府越发举步维艰。赵姨娘受罚便罢了,但她一受罚,两个儿子也跟着惶惶不安,所以一出了事,赵姨娘不是想着去找齐府求助,而是想着瞒着齐府。李夫人听见这话茬便知道,这赵姨娘在齐府的日子比她想象中还不好过。
“齐将军喝多了酒,已失态了。”李夫人特意叮嘱了赵姨娘道:“你怕是带不走,我差遣两个小厮一道儿去送。”赵姨娘又是感激涕零。
不过转瞬间,她们两个女人便穿过灰瓦长檐,伴着北风行到客厢房。
客厢房都是一样的布置,明窗、长案、高榻,窗外一缕风送进来,带来丝丝凉意。
在厢房的木地板上,齐云天正满身酒气的倒着,鼾声如雷,翻响整个厢房间。
他就是这样不管不顾的人,他苦闷,就要所有人不痛快,在席间发了一通火,把所有烂摊子丢给旁人处理,自己倒地上便睡去。一旁被他醉酒打过的小厮脸上还有伤,正倚在门前喘粗气,瞧见两位夫人来,便匆忙低头行礼。
李夫人左右扫了两眼,便吩咐小厮将齐将军抬扶起,送到外头的马车上去,一路小心护送。
赵姨娘又是连声谢过。
期间,齐云天被扛起来时惺忪的清醒了些,瞧见了赵姨娘,那张醉醺醺的面上便浮现出几分厌恶来,他口中说不出清晰的话,但还是抬起手去推操赵姨娘。他心里是厌恨赵姨娘的,若不是赵姨娘,他当初怎么会和盛枝意分开呢?
但是赵姨娘又没做过错事,他心里厌烦,也不能真的将赵姨娘怎么样,所以平日里都压抑着,但近日他一直在想盛枝意,又刚饮了酒,所以对赵姨娘态度越发不好。赵姨娘的手在半空僵了片刻,讪讪的收回,沉默不言的跟在被抬扶走的齐云天的身后,等到齐云天被送上了马车,她的脑袋才敢抬起来。待到赵姨娘行到府门处时,李夫人竟亲自去送一一她一个大房夫人,出来送一个姨娘,颇有些自降身份。赵姨娘也从未被人这么重视过,她受宠若惊的瞧着李夫人,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何处引了李夫人喜欢,竟待她如此亲热。李夫人却不管这些,只与赵姨娘道:“我与你一见如故,过些时日你若有空,随我一道儿出去赴宴吧。”赵姨娘久不在京城,都不知道李夫人是个什么品性,只见其对她和善,便忙不迭应下了,转而才带着饮醉的齐云天回齐府赵姨娘根本不知道,李夫人是想带她去参加盛枝意在席间许下、即将要办的赏花宴。
李夫人是记恨盛枝意怼她的话,便想领这赵姨娘去给盛枝意添添堵。
偏赵姨娘蠢笨,以为李夫人是个好人。
书说一面,花分两支,在李家宴会结束的第二日,外京、盛山郡的外宅里,收到了盛枝意送来的邀请函和一封信。那一日,盛山郡在上职练兵,所以信送来时,被外宅内的小丫鬟呈到了外宅内的
另一个主子-
顾婉玉的手上。
深夜,外京,盛山郡私宅内。
彼时正是腊月,冬日雪时间,狂风卷着坚硬的土地,将地面上的落枝碎叶卷的哗哗响,呼啸着在院落中打着转。冬日厢房中烧着地龙,顾婉玉裹着薄衾,倚靠在厢房矮榻看窗外的夜色。
盛山郡一个武夫,糙人,在边关驻守多年,早已养成了一个粗犷的性子,并不如何在意身外之物,所以他临时赁下的院子也算不得多精巧,虽是三进大院,但是这宅子已很老了,墙沿上的砖缝都被刷出来,头顶上的瓦片
也有破损,
院内光秃秃的
,什么游廊长
亭都没有,甚至花都没有栽种,只有几棵
树立在院中。
冬日间,万物凋零,树木也是干枯的模样,瘪黑的枝丫上挂着几片落叶,风一吹,落叶就跟着晃来晃去这整个院子里唯一值得欣赏的、称得上是美的,便只有顾婉玉一人。
深夜里,她倚靠趴枕在自己手臂上,靠在窗边往外望。
她今日穿了一身销金玉丝雅兰薄纱襦裙,外置一件乳白色外衫,蓬松柔软的纱织衣物裹着她纤细娇柔的身子,满头如绸缎般的墨发如流淌的溪水般垂在她的身侧,泠泠的散着波光。当时月色好,薄薄的月华落到她的面上,将她一张白嫩的脸蛋照出几分温婉静美一一她生的美,有柳惜娘的柔媚,又有顾云亭的文气,唇粉面娇,眉眼一垂间,便楚楚惹人怜。当时正是风在树梢月在天,一见她,便是玉藕瓷面起盈辉。
生出了她这一张娇媚美人面,再有三分心机,三分演技,便足以蛊惑男人了,偏她还有两分机敏,两分狠辣,只要给她机会,她便能牢牢站稳。外宅里的丫鬟便是在这个时候拿着盛府盛夫人的信,从外面的院子里进来的。
这丫鬟是后来盛山郡专门为了顾婉玉采买来的一一顾婉玉当初的丫鬟早已在一次次的磨难中辗转失散了,而盛山郡一个武夫,身边也没有什么丫鬟伺候,盛山郡又不敢将盛府里的丫鬟调过来伺候所以,盛山郡干脆在外面采买了几个小丫鬟过来,这些小丫鬟年岁都轻,做事也呆板,都没搞清楚这信是谁送来的,便拿了信,直直的往府内送了过去。小丫鬟进到后院的时候,便瞧见那位顾姑娘依窗而望,不知在望什么。
小丫鬟不知道盛山郡和顾姑娘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她只知道顾姑娘生得好,性子也温婉,有什么信送过去就是了,顾姑娘会给她赏钱的。
果真,当小丫鬟将信送过去,说出是“盛府盛夫人送来”的时候,那位顾姑娘便给了她赏银。
“信拿过来。”顾婉玉从窗户旁边坐直了身子,垂眸将信接过。
信封是雅兰色的硬纸,上用银色漆印烙印出盛府家傲,其上还有盛枝意的名字,信封里面显然有东西。盛枝意..给盛山郡写信说了什么呢?
顾婉玉瞧见这信,就觉得心里面有一只蚂蚁一直在爬来爬去,浑身都生着痒意。
她是极聪慧的女人,对于男人总有一种特殊的敏锐,这些时日里,盛山郡对她的特殊已经让她意识到了,盛山郡爱慕她。她不知道这种爱慕从何开始,也不知道这种爱慕持续了多长时间,她只知道,这是盛山郡。
盛枝意的弟弟。
如果她跟盛山郡在一起,盛枝意得被气成什么模样?
顾婉玉本没有什么机会报复盛枝意,可偏生,盛山郡喜爱她。
盛山郡喜爱她!
她早些年虽然没见过盛山郡,但是却从周遭的人的口中听到过不少,盛山郡和盛枝意一母同胞,是亲近的不能再亲近的血亲,这两个人生下来,便是有扯不断的牵绊的。据说,盛枝意的母亲早亡,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盛山郡都是盛枝意亲手带大的,长姐如母,他们两人之间的血缘是刀都斩不断的。所以,顾婉玉默许盛山郡不断地向她接近。
盛枝意那般厌恶她,又那般在意她自己的弟弟,所以,她只需要将自己当成一把刀,插进两个人之间,便能在盛枝意和盛山郡之间划出来一条血痕来。只要她在,这条痕迹就好不了,她会牢牢的刺在伤处里,腐烂,生脓,散发出难
闻的气息,恶心的让人
吐,让盛枝意一想到,就痛的生愤,却又怎么都拔不掉她。
盛枝意是那样骄傲的人,能允许自己的弟弟跟她在一起吗?
而盛山郡,表面上看着端正冷肃,但骨子里却是极为执拗的一个人,他认准了顾婉玉,就绝不会再去找旁人。盛家的人各有各的脾气秉性,但谈到“成婚、爱慕”这一件事上,却是极为好骗。
盛右相当年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妻子死后再不曾另娶,一个人含辛茹苦养大两个孩子,盛枝意性子刚烈,不能接受丈夫有旁人,但她爱谁,却是一心一意的爱谁,她爱顾云亭,就肯接受顾云亭的落魄,扶持顾云亭上云霄,就算是不喜欢顾老太君,也从不曾在钱方面苛待顾老太君,如果不是顾云亭找了
旁的女人
她是不会对顾云亭那般绝情的。
甚至,顾乘风骨子里都有了点盛家的专情,说要顾婉玉,就敢在那一日,众目睽睽之下承认对顾婉玉的爱意,肯将顾婉玉挡在身后,为顾婉玉去和他的父亲、祖母对抗。轮到盛山郡更是如此,只要盛山郡喜爱她,就会为了她去披荆斩棘,盛山郡既然养了她,就一定早就做好了跟姐姐翻脸的准备。而盛枝意,对自己的亲弟弟,又如何下得去手呢?
所以,她可以将盛山郡当成她的手中刀。
只要盛山郡在她手中,她就有跟盛枝意对抗的能力。
到时候,盛枝意若是被自己的弟弟刺上一刀,不知有多痛苦。
她只需要这般一想,就觉得心底里似是有一种冲动在蔓延,顺着她的血肉在翻滚,使她脑子里都跟着嗡嗡的响。盛枝意越痛苦,她越高兴。
她的母亲,她的哥哥,她的父亲,她的一切,都是被盛枝意毁掉的,盛枝意将她的人生搅和的稀巴烂,她怎么能不恨盛枝意呢?她迫不及待的想让盛枝意感受到她曾经感受过的痛苦。
当她拿到盛枝意给盛山郡的信的时候,她心底里的恶意就像是潮水般翻涌,顺着她水月静美的面,将她整个人拖进去,让她手指都在发颤。那时夜色寂静,月下美人儿沉默的瞧着手里的信封,片刻后,轻轻吸了一口气,转而去叫丫鬟拿裁刀来。她要看看盛枝意与盛山郡说了什么。
丫鬟将裁刀捧献给顾婉玉,顾婉玉没有直接拆开,而是待到丫鬟离开后、四周没有任何人,她才将这信封慢慢拆开。信封内取出来了一封信。
那信是用上好的云烟纸所写,其上是盛枝意的字。
字便是人的第二张脸,是一个人的风骨,盛枝意的字是劲瘦有力的瘦金体,便如同她这个人一样锋芒毕露。薄薄的一张纸如绸缎般顺滑,烛火的光芒一映,便照出了涟涟的水光,顾婉玉一个字一个字的读过去,将每一个字都深深的记在心里。信上写,盛枝意要筹办一个堂花宴,宴请京内一些云英未嫁的姑娘,并叮嘱盛山郡一定要到场。
任谁瞧了这信,都能一眼窥探见盛枝意的意思。
盛山郡早已弱冠,在边疆多年都不曾成婚,身边也没有个通房,瞧着都让人生急,盛枝意将盛山都当成儿子一般养大,定是想要为盛山郡做媒,寻个姑娘来与盛山郡长伴了。顾婉玉瞧着这手里的信,只觉得老天爷都在帮她。
就在今日。
一切就在今日。
顾婉玉深吸一口气,唤来门外守着的丫鬟。
小丫鬟年岁轻,一张嫩脸,也没什么脑子,自然瞧不出来顾婉玉那恬静的眉眼下藏着什么样的心思,一进门来,便脆生生的问:“主子有何吩咐?”“我有些风寒。”顾婉玉与一旁的丫鬟道:“若是盛公子回来了,你便与他说,我病了,起不来身。”说话间,顾婉玉将信封重新合回去,却未曾掩盖自己看过的痕迹、不曾重新上漆,只与那丫鬟道:“送到盛公子书房去。
小丫鬟应下,转身便出去了。
厢房的隔门“嘎吱”一声轻响,丫鬟步伐轻盈的迈出了厢房,复而“嘎吱”一声响,厢房的门又关上了。顾婉玉一人在厢房里安静的坐着,半晌,才无声的勾起了唇瓣。
深夜,子时夜半。
盛山郡自哨所下职,骑马归回到他的私宅处。
马蹄声声间,山路碎冰声四起,寒风掠面,露出一张凌厉俊美的面庞。
盛山郡生的与盛枝意有三分相似,一双丹凤眼更是一模一样,一身武将之气刚正端肃,极为惹眼。
他所租赁的宅子位于外京外,离军处近,所以四周都嫌少有旁人,路上也未曾铺过青石板砖,所以行路艰难,还需人自备火把行路。路至终途,远远望去,便只有那么一处宅子孤零零的立在月色下。
冬日寒凉,劲风透衣间,要将人冻个通透,但盛山郡却一点不觉得冷,他只觉得心口滚热。
他以往每每回来,在廊檐下都会有一道纤细的身影提着灯等着他,不管多晚。
这些时日,他们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互相试探,隐隐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意。
他能够感觉到,顾婉玉对他是有些喜爱的,只是碍着身份不曾表露出来而已。
若是不喜爱他,顾婉玉怎么会每晚都来接他呢?
想起来那盏灯,他心口就发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而她是未曾熄灭的灯,在冬日间融融的映着他的心。
盛山郡便一夹马肚,骑的更快了些。
一
北风吹不灭滚热的心火,十万大山困着他的身,他也要一步一步踏过去,去寻他的灯。
但偏生,今日他回到宅院时,却没瞧见有人提着灯侯他。
心头的期落了空,盛山郡锋锐的眉眼微微垂下来,下马后将马鞭随手扔给门口的小厮,入了院后,才问一旁前来伺候的丫鬟道:“顾姑娘已经歇了吗?”一旁的丫鬟便按着顾婉玉说的话道
:“顾姑娘染了风寒,身子不爽利,早早的睡了。”
染了风寒?
盛山郡浓眉微蹙,心底里升出了几分心疼。
定是顾婉玉每日去门口迎他,才会伤身的。
他一念至此,便想去瞧一瞧顾婉玉,但又因着天色渐晚,觉得过去有些失礼。
而这时候,一旁的丫鬟又道:“启票大爷,今日院儿里还收了封信,说是内京的盛夫人邮寄给您的,现收在书房中,信来时,顾姑娘拿去先瞧了。”盛山郡心口一紧。
盛枝意在信上说了什么?
他再顾不得旁的什么事,只匆忙先去了他的书房。
他的书房中也没什么机密的东西,只有一些办公务用的物件,大部分空处
都摆放着一些他的武器和铠甲,推门一进去,先是一架子武器,绕过武器,才能瞧见一个书案
在书案上,摆着一封已经被拆开的信。
他拿起来重新一瞧,不过几眼便明白了,盛枝意这是想给他做媒。
他年岁已到了,如他这个岁数的男人,在京中不说子女环膝,也定是早已成家,唯独他至今没有任何女人。盛枝意着急也是正常。
而顾婉玉知晓了盛枝意想给他做媒的事,今夜便病了,未曾去门口迎他一一
盛山郡心里那点火越来越大,他在书房中伫立片刻后,缓缓将腰侧沉重的佩刀摘下来,放到了书案上,然后离开书房间,去了顾婉玉的厢房处彼时夜深,厢房四周静无人音,盛山郡行到顾婉玉厢房前时,还瞧见她厢房内的窗户半开着。
半缕月华落在她窗户旁、矮榻上的四角长矮桌之上,能隐约瞧见其上还摆着绣到了一半的手帕。
盛山郡自幼习武,耳聪目明,年幼时是以药物开过眼的,一双好眼隔着百步远便能瞧清楚蚊虫翅膀的纹路,他隔着很一扫,便瞧见那手帕上绣着一个“山”字。他的浑身都跟着燥起来了,不受控制一般,缓缓走向那半开的窗户。
盛山郡才一靠近窗口,便听见一阵啜泣声
自帷帐内飘出来,纤细可怜的呜咽声才一出来,便被北风撕碎,零星一些飘进了盛山郡的耳朵里,使盛山郡头皮都麻了些。婉玉这是在哭什么?
是因为盛枝意想要给他安排娶妻,所以她才在哭吗?
她是在意他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盛山郡的心口像是浸着一口甜酒,使他微醺,他不受控的行过窗户,自门外推门而入。门板“嘎吱”一声响,惊到了厢房帷帐内的人。
哭声骤然一断,下一刻,自帷帐内响起惊慌的声音:“谁?”
那声音里浸润了些许水意,似是从江南水乡里捞出来的菱角,落到他的耳朵里,让盛山郡后脊都跟着发麻。盛山郡的声线低沉暗哑,缓缓响起:“是我。”
帷帐里面的小姑娘似是有些不安,没想到盛山郡会在夜半间过来,她将帷帐缓缓拉开了一条细缝,露出来里面一张白瓷一般的面,声线里还浸润着哽咽的气息,一双红肿的水态眼小心的望着他
问道
,"感公子为何过来?"
盛山郡定定的望着她,缓步走向她,声线暗哑的问道:“顾姑娘哭什么?你看见我的信了?”
顾婉玉的面上涌起几分慌乱,“刷”的一下将帷帐拉上,语无伦次的反驳道:“我没哭,我也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