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周一, 席慎泽第一节有课,只能把方书漫放到地铁站。
方书漫到殡仪馆后换好工作服,进办公室时刚好和要出去的魏路生擦肩而过。
魏路生一眼就注意到了方书漫的眼睛有点肿, 哪怕她化了淡妆想要尽量遮住些。
魏路生皱眉问:“眼怎么肿了?”
方书漫笑答:“应该是昨晚睡觉姿势不对, 我今早起来发现落枕了,脖子痛眼睛肿的。”
她回答的太细致了, 更像遮掩。
魏路生心知不是这个答案, 但也不再多问。
小年轻修复感情, 哭一哭,闹一闹,折腾折腾,都行。
没准还能促进感情发展。
陈鑫月来的早, 所以在办公室的她把话都听进去了。
等魏路生一离开, 方书漫刚走进来,陈鑫月就凑到她身边调侃她:“哦~睡觉姿势不对呀!”
说完还用胳膊肘轻轻碰碰方书漫的手臂。
方书漫听出来她的揶揄,也不甘示弱地逗回去, “有本事你当着师兄的面儿讲这种话。”
正巧丁开昭走进来, 听到了方书漫的话。
他不禁问:“什么话?”
方书漫笑着不说, 因为她知道陈鑫月肯定会接话茬圆过去,没准还会逗一逗师兄。
但,很奇怪的是, 陈鑫月并没有接话。
她目光飘忽地看向窗外,脸上挂着笑, 只不过是一种尴尬的干笑。
方书漫瞅瞅她, 又看向丁开昭。
谁知丁开昭似乎也有点不自在,尽管他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自然。
方书漫是知道陈鑫月喜欢师兄的。
当然,她心底也清楚师兄对她有意思。
所以此前她才跟师兄保持距离, 尽量避免单独和师兄在一起。
因为她最明白,她是没办法回应师兄的感情的。
现在,他俩……肯定发生了点什么。
不过方书漫没想打探,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门的私事,如果鑫月向她倾吐,她很乐意倾听,但鑫月没主动说,方书漫就不问。
上午方书漫接待了一位和她同龄的往生者,是个离异的女性,有一个5岁儿子。
周五晚上往生者让前夫把儿子接走,两个人约好前夫带儿子过个周末,周日就把孩子送回她这儿,结果昨晚前夫送儿子回家时,才发现往生者已经死在家中,且家中已经有尸臭的味道。
是自杀,抑郁症。
她在支撑不住的时候做的最后一件事是让儿子离开,不想让孩子看到她自杀死亡的场景。
方书漫在要给往生者清洁化妆之前,和之前每一次一样,对往生者鞠了一躬。
之后便是长达几个小时的遗体清洁和修容。
等方书漫和负责这场告别会的同事一起将安详躺在冰馆里的往生者送到告别厅后,她见到了往生者的儿子。
很安静很漂亮的孩子。
小男孩子趴在冰棺前看了往生者良久,然后转过头,小声地问他父亲:“爸爸,妈妈什么时候醒啊?”
好像声音再大一点就会吵到他妈妈睡觉。
他父亲悲恸地垂眼望着儿子,嘴唇嗫动,却一时说不出话。
这场告别会是楚悦云主持的。
告别会结束时,已经是下午点。
方书漫这才觉得饿。
但再过两个小时就下班回家了,现在吃了晚上可能就吃不下了。
方书漫便没有去食堂吃饭。
她点了杯奶茶。
半个多小时后,方书漫在殡仪馆门口取到奶茶,她一边喝着奶茶一边往回走。
不过并没有回办公室去。
而是在树下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今天这个失去母亲的小男孩,让方书漫想到了席慎泽。
当年和席慎泽交往的时候,方书漫问过席慎泽为什么会这么想当一名法医。
然后席慎泽给她讲了个故事——
有个小男孩,从小没有父亲,他上幼儿园的时候,有同学骂他是野种。
他回家后问母亲,父亲是谁在哪里为什么不回家,母亲只说:“你没有父亲,只有我。”
小男孩很委屈地说:“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爸爸,就我没有。”
他母亲答:“因为你爸爸是个错误。”
“知道妈妈为什么给你取名叫‘慎择’吗?”他母亲告诉他:“妈妈希望你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人什么事,都要慎重抉择。”
才五岁的孩子哪里懂这些,他只在乎母亲说的那句“你爸爸是个错误”,所以,他问:“那我呢?妈妈,我也是错误吗?”
他母亲似是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只瞪着他,哑然。
他告诉母亲:“同学们说我是野种,因为我没有爸爸。”
“你不是,你是从妈妈肚子里生出来的,你有妈妈呀,”他母亲将他搂入怀中,摸着他的脑袋对他说:“你需要的话,妈妈也可以为你当爸爸,妈妈爱你,你怎么会是野种呢?”
这件事过去没多久,那年夏天的某天傍晚,他从幼儿园回来后,感觉家里有什么臭了,很像臭鸡蛋的味道。
“妈妈,是不是鸡蛋臭了?”他不确定地问。
但是母亲并没有回答他,他走到敞开的卧室门口,发现母亲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这边。
臭味更明显了。
他以为妈妈在睡觉,所以自己去厨房,踩着小凳子做饭。
他只会做清汤挂面。
先把水烧开,再把面条撒进去,咕嘟咕嘟煮一会儿,就可以吃了,但是要小心烫。这都是妈妈教他的。
可是,等他把面条做好,妈妈还在睡。
他去床边叫母亲起床吃饭,母亲不醒。
他闻到了很浓的臭味。
“妈妈,你去干嘛了?身上臭臭的。”他小声问。
并没有得到应答。
等不到妈妈醒,小男孩就自己去吃饭了,还给母亲在锅里留了面条,尽管已经坨了。
后来他自己写作业、洗脸洗脚,最后爬上床,挨着还在“睡”的母亲躺了下来。
因为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他没觉得哪里不对,只当妈妈累了不想吃饭就先睡了。
直到隔天早上,睡醒一觉的他才觉得不对劲。
妈妈还是昨晚的姿势,而且房间门里的味道……应该说是妈妈身上的味道越来越重了。
他跪在床上,怔怔地盯着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的母亲,一瞬间门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小男孩慌张地下了床,想去客厅用坐机拨打110,但是,万一是他猜错了呢,万一母亲没……没死呢。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一步步走到妈妈躺着的那侧床边,然后慢慢伸出手,学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去探了母亲的鼻息。
没有呼吸。
妈妈没有呼吸了……
他呆呆地瞪大眼睛,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他跑去客厅,中途还摔了一跤,却觉不出痛。
他哭着打了110,抱着电话听筒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对接线的警察抽泣道:“我妈妈死了……”
“书书,我跟我妈的尸体挨着睡过一夜,”当时席慎泽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忐忑不安,他不太确定地问她:“你会介意……”
他还没说完,方书漫就扑进了他怀里。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抱他抱得很紧很紧,似乎这样就能给他些许的安全感。
“慎哥,”她的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我不介意,一点都不。”
方书漫难过地掉了泪,哭着哽咽道:“我心里难受,慎哥。”
席慎泽把后来的事也都告诉了方书漫。
那天警察和法医到现场勘查,席慎泽也不免被警察问了问他回到家里后的一些情况。
赵玉明是负责他母亲这个案子的法医,经过对席慎泽母亲的尸体检查和解剖,法医团队确定她母亲被强-奸过,死因是机械性窒息死亡。
而且,虽然现场被不知情的席慎泽无意识闯入破坏,但警察还是找到了凶手的指纹和毛发,再结合从死者体内提取到的精-液,公安机关很快就将案件的凶手锁定。
是附近收废品站的那个五十多岁的跛脚老板。
席慎泽认得这个人。
他母亲席千凝经常照顾废品站老板的生意,偶尔包回饺子烙点馅饼也总会拿去送给对方尝尝,因为席千凝跟他说过废品站老板长得很像姥爷,还说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腿脚也不方便,挺不容易的,能帮衬就多帮衬吧。
席千凝也曾跟席慎泽吐露,她很对不起她的父亲,她说她是被爸爸独自抚养大的,到头来非但没能尽孝,还把父亲气死了。
席慎泽并不认识妈妈口中的姥爷,但他隐约记得母亲每回提起姥爷,都很悔恨愧疚。
而,席千凝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被一个她善待如亲人的人给迫害致死。
废品站老板当年在被审讯时,将席千凝对他发出的善意说成“勾引”。
“她一个单亲妈妈,独自带着孩子住在这种破旧的小区里,不就是想勾引个男的接盘好脱离这种贫困的生活?”
“我本来没想弄死她,我就是想跟她玩玩。”
“那天下午,我进了她家,她给我倒水,然后我就说了来意,就是要跟她玩玩嘛,她反倒装起清纯来了,她让我滚,还说她对我照顾不过就是看我是个瘸子行走不便才可怜我,我恼了,直接起身逼近她,她立刻就要叫,我捂住了她的嘴……我把她拖到床边,扔到床上,不顾她的反抗,用枕头压她的口鼻防止她喊出声求救,上了她。”
“然后她就窒息死了。”
“我很慌,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就把她摆成侧躺着睡觉的姿势,然后就跑了。”
这些话席慎泽没有听到,但警察局的案卷中都有记录。
2003年,710单亲妈妈出租屋死亡案。
死者是席慎泽的母亲。
那时,他还叫,席慎择。
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
随着母亲的去世,他成了一名孤儿。
后来在赵玉明的帮助下,席慎泽被邝仕玉收养。
邝仕玉在问席慎泽叫什么的时候,席慎泽回答:“席慎择,席千凝的席,慎重抉择的慎择。”
爷爷点了点头,说:“寓意是好的。爷爷给你换一个字好不好?我们把提手择换成点水的泽,好吗?”
“为什么?”他问。
不管遇到什么人什么事,都要慎重抉择。这是妈妈让他谨记在心的。
邝仕玉摸着他的头笑笑,温柔回答:“席是你母亲赋予你的姓氏,不可改,慎择是你母亲希望你能够思而后行,做一个谨慎抉择的人。不管是谨慎抉择,还是谨慎其他什么,有‘慎’已然足够。”
“爷爷呢,想让你知道,你是上天的恩泽。不管是之于你母亲,还是之于我,你的到来,都是天降恩泽。”
“所以,叫慎——”邝仕玉执起席慎泽的手,在他小小的掌心缓慢地写下一个字,“泽。”
“你愿意吗?”
席慎泽点头,很乖地回答:“愿意,谢谢爷爷。”
慎泽。
席慎泽。
方书漫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嘴角轻轻扬起。
对她来说,席慎泽也是天降恩泽。
她本如蝼蚁,常年生活在阴暗潮湿的洞穴中。
是他将她带到了阳光里,让她沐浴在了温暖的阳光下。
也因为年少时就遇见了他这样好的人,此后多年,再也没人能入她的眼。
她早在那年冬天来临之际,就把她的整颗心都交给了他。
从未收回。
从未。
就在这时,方书漫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漫漫。”
方书漫咬着吸管扭过脸,看到了走过来的楚悦云。
她浅笑说:“终于空了啊你。”
下午接连两场告别会,楚悦云刚刚才歇下来。
她身着黑色的五分袖过膝连衣裙,走到方书漫身侧坐下。
方书漫看出她神态之下的疲色,轻叹问:“你是没休息好吗?怎么看起来这么疲惫?”
楚悦云笑笑,点头应:“最近是睡的不太好。”
“为什么啊?”方书漫回想了一下,确定最近的工作强度只是轻中度而已,不应该因为工作强度太大睡不好啊。
楚悦云没有立刻回答方书漫。
方书漫便直觉是她的私事,不该多问,于是就岔开了话题,问她:“秦师兄把耳坠还给你了吗?”
楚悦云点点头,“嗯,周六那天他直接叫了同城送给我送过来了。”
“那就好,”方书漫笑着嗔怪楚悦云:“你也不说,我都不知道你把耳坠丢了,万一真掉在了我家我一直没发现呢?”
楚悦云语气无所谓地开玩笑:“那就是你的了,等你什么时候发现了直接拿去卖钱。”
方书漫狐疑地盯着楚悦云。
“楚楚……”她还没说出后面的话来,楚悦云就深深叹了口气,跟方书漫坦白:“我分手了漫漫。”
这话太猝不及防,方书漫怔住,“啊?”
楚悦云说:“他劈腿了台长的女儿,去你家吃饭那晚,我回去后,他俩正……”
“就在我和他睡的那张床上。”
方书漫震惊了。
“所以那晚他没去接你,是在……把人带回家里劈腿?”方书漫虽然这几年在殡仪馆见多了各种奇葩离谱的事情,但还是被好友亲身经历的狗血给震懵了。
楚悦云无奈地笑,“也好,在婚前看清一个人,总比结婚后再发现要好得多。”
“你这段时间门,你……”方书漫心疼地倾身拥住楚悦云,轻轻抚着楚悦云的后脊背。
“没事啦,”楚悦云话语含笑:“已经熬过最难受的那几天了。”
“其实也还好,”她说:“我和他之间门本身就已经不同步了,情侣或者夫妻之间门一旦不同步,就会出现问题,这个时候要么磨合修补,要么就任凭裂口越来越大,最后分道扬镳。”
楚悦云说的“同步”,是指两个人的步调一致,对生活有共同的目标,且相互理解、相互包容。
“他起初是支持我在殡仪馆当司仪的,后来却不同意了,一方面是他父母知道后开始反对我们在一起,希望他跟我分手,或者我放弃我的职业,他们可以勉为其难让他跟我结婚,但我必须答应他们婚后在家相夫教子。”
“另一方面,他可能觉得我在殡仪馆当司仪让他脸上没面儿,他同事们——也是我的前同事们,问他我去了哪里工作时,他总会遮遮掩掩。”
楚悦云一个人憋了太久,现在终于要发泄。
而方书漫要做的、能做的,就是倾听。
“我之前也是在电视台工作的,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进了电视台。”楚悦云顿了顿,才继续说:“我被台长骚扰了,那会儿人是懵的,不知道怎么应对,出于本能仓皇而逃,我后怕地给他发消息,让他到天台来,他没多久就出现了,我声音发抖地告诉他我被台长骚扰,他问我台长对我做什么了。”
“我说——他摸了我后颈,在我明显躲避后,又得寸进尺地去触碰了我的腰。”楚悦云说到这里,停下,看向一直在认真倾听的方书漫,“漫漫,他当时抱住了我,我以为他会坚定地站在我这边支持我,结果他却说——就快转正了,你忍忍。”
方书漫咬紧了唇,脸也绷得紧紧的。
“我和他的关系,自此有了裂口。”楚悦云垂下眼,片刻后又抬头望向远方。
有微风吹来,带着初秋的闷热。
灼得人脸上刺刺挠挠的,心里也不舒坦。
“去你家做客那晚,其实我和他说的是我晚上不回去了,”楚悦云笑着耸肩,“本想是要打车回去捉奸的,等司机接单的时候,秦法医的车刚巧从小区里开出来,他让代驾停下,落了车窗问我去哪儿,我说了地址后,他说顺路,我不太信,不想麻烦人家,可赵老师也说顺路,赵老师说秦法医要送他,正好经过我住的那个小区,所以我就搭了他的顺风车。”
“我没想到会把耳坠掉在秦法医的车上。”
方书漫这会儿也没空去想秦之觉和他女朋友会不会因为这个耳坠闹误会了。
她满脑子都是楚悦云说的这些事情。
情绪很复杂,比震惊和愤慨更多的,是心疼和难受。
楚悦云忽而笑出声。
方书漫有些茫然地望向她,眼中略显担忧。
楚悦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说:“没什么,就是觉得挺好笑的,我被台长骚扰,我男朋友却跟台长的女儿搞到一起去了。”
多讽刺。
方书漫默默伸手拉住楚悦云的,轻声说:“楚楚,现在的痛,最终都会变成过往的一阵微风——”
方书漫刚才就已经把奶茶杯子放到旁边。
她抬起另一只手,去感受此时的微风,像羽毛一样从她掌心擦过。
“到了将来,当这段记忆再被你想起时,你还是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但它无法再对你造成任何伤害。”
楚悦云偏过头,泪眼朦胧地望着方书漫,然后抱紧了她,终于失声哭出来。
方书漫轻轻拍着楚悦云的后背,声音不大却无比笃定,语气很温柔地告诉楚悦云:“他非良人,只是你记忆中无关痛痒的一部分而已。”
“你这样好,又温柔又勇敢,一定会遇到跟你同频共振步调一致的那个人,他会真正把你放在心尖尖上时时刻刻惦念,他会知你冷知你热,会疼你爱你护你,他会成为你的爱人。”
等楚悦云的情绪平复一点,方书漫给她擦着泪,体贴地问:“晚上要不要我陪陪你?”
楚悦云被她逗笑,摇头说:“可别了,你才结婚呢。”
“没关系的,慎哥不会生气。”方书漫回。
楚悦云还是说:“不了,我没事的漫漫,今天哭出来好多了。”
方书漫也不勉强,只是嘱咐楚悦云:“如果你有需要就找我,聊聊天说说话都可以,我一直都在的。”
楚悦云哭的眼睛都红了,她眉眼弯弯地点头,“嗯。”
“等改天,改天我安顿好了请你和鑫月到我新家吃饭,庆祝我恢复单身。”她说。
听楚悦云这意思,是已经搬家了。
这样也好。
那个房子再住下去也膈应,不如换个新的住处,也是一种新的开始。
“好。”方书漫欣然应下。
当晚,方书漫和席慎泽吃完晚饭后,席慎泽洗切了点水果给方书漫端过来。
他发现她又在发呆。
盯着投影仪幕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席慎泽在喂她吃菠萝块的时候关切地问;“想什么呢?”
他冷不丁地发问,方书漫还没回过神,嘴巴就已经率先发出了声音:“想……”
刚说一个字,反应过来的她就突然闭了嘴。
席慎泽疑问:“嗯?”
方书漫嚼着菠萝扭脸看向他。
随后,她将菠萝咽下去,问了他一个假设性的问题:“慎哥,如果——”
“我是说如果啊,”她强调了一遍只是假设,然后才肯将问题问出口:“如果我在职场被异性上司骚扰了,你会让我忍忍吗?”
“补充:我们都还在实习期,你要站在我这边的话就没办法转正。”她说。
席慎泽在听到她假设的问题时瞬间门皱紧了眉。
因为昨晚才在她手机上发现了心理咨询app,今早又从她嘴里问出了一点信息,席慎泽刹那间门还以为方书漫遭受过异性的骚扰。
但她接下来的补充,又不像她。
因为正主明显是个有男朋友的。
而她的朋友中,有男朋友的,只有楚悦云。
席慎泽很刻薄地回了句:“是人吗?”
这话明显是针对当事人男朋友说的,因为在席慎泽这里,事件中的上司只能算是个畜生。
“自己女朋友自己不护着指望谁来护着?”他说。
“就是!”方书漫愤慨地附和。
“你朋友没分手?”席慎泽觉得牵扯到这种事根本就没法儿忍。
“分了,才……”方书漫回答了一半才震惊又讷然地偏过头瞅他,“你……”
席慎泽又喂她吃了块菠萝。
这次惹得方书漫登时蹙紧眉,她一脸痛苦,“这块是酸的。”
席慎泽被逗笑,一本正经地怪罪菠萝:“这菠萝不懂事,怎么还有甜有酸。”
席慎泽都猜到了,方书漫也就没瞒他,说:“楚楚是分手了,最近才分的,因为对方劈腿被她抓了个正着。”
“我是今天才知道。”
席慎泽听闻很淡定地点了点头。
他悠哉地叉了块菠萝填进嘴里,随即才不紧不慢道:“巧了,我也是今天刚知道,我师兄也分了。”
“啊?”方书漫惊了。
“不会是……”她眨了眨眼,不太确定地问:“不会真的因为楚楚掉的那个耳坠闹了误会才分手的吧。”
“表面是。”席慎泽又喂她吃菠萝,她却不肯,怕酸。
席慎泽咬了一小口,确定是甜的,又递到她嘴边,语气无奈地像在哄小孩子,“甜的。”
方书漫这才张开嘴,跟他共享了一块甜的菠萝。
“实际上是女方不想再继续了,她父母给她物色了一个对象,她跟对方聊的很好,打算结婚了。”
本来秦之觉的女朋友没想让秦之觉知道这些的,但是秦之觉太倔,非要死个明白,对方只好摊牌,说她常年周旋在他和她父母之间门左右为难,想让他为了他们的感情换份职业他也不换,她太累了,坚持不下去了。
“可是你起初是支持我坚持理想的。”秦之觉苦笑。
“那是之前,那时我们没有谈婚论嫁,所以不会涉及这些现实的问题,只要你爱我我爱你就好了。”对方也很无奈,“可现实是,只要你还是法医,我爸妈就不可能接受你,你又不愿意为了我们的感情牺牲一下你的事业,所以我这两年只能在你和我父母之间门像个陀螺一样来回打转,我真的很累,我没力气再这样耗下去了。”
“你喜欢他吗?”他问。
“是的,”既然要摊牌,她就不再找冠冕堂皇的借口去遮掩,“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特别轻松快乐,他是个很幽默很有趣的人。”
“之觉,是我对不起你,希望你理解。”
秦之觉也忽而觉得好累好累,他疲惫不堪地说:“就到这儿吧,祝你新婚快乐。”
方书漫从席慎泽嘴里听完秦之觉的事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会儿,她才憋出一句:“那,秦师兄目前还好吗?”
“看上去还行,”席慎泽回答完,撇过头不满地幽幽道:“你怎么不问问我?”
方书漫登时有点尴尬。
他俩重逢到现在,结婚都快一个月了,她确实从没问过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她还没说话,席慎泽就又开了口。
“我今天过得还行,”他主动告知完,就问:“你呢?过得怎么样?”
原来是问今天过得怎么样。
方书漫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心里又有点遗憾。
因为她其实很想知道,在她缺席的这七年,他过得好不好。
她希望他过得好。
方书漫笑着回他:“也还好,接待了一位为往生者,参加了她的告别会,闲下来的时候就下午点啦,不想吃饭所以偷偷点了杯奶茶,喝的柠檬汁,因为放了糖所以不酸,嘿嘿,然后就跟楚楚聊了很多,再然后就下班啦。”
她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把这一天发生了什么全都告诉了席慎泽。
好乖啊。
他的书书怎么这样乖。
席慎泽放下盘子叉子,把方书漫抱起来,揽进怀里。
她跪坐在他面前,也伸出手,回抱住他。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相拥着。
温存了片刻后,方书漫还是鼓起勇气,小声地问了他:“慎哥,我不在的时候,你过得好吗?”
她和他稍稍分开,望进他深眸中的眼睛透透亮亮,神情格外认真地等着他的回答。
席慎泽想,你想让我怎样回答呢方书漫。
我说我过得不好,你一定会难过。
我说我过得好,你也未必会开心。
他凝视着她,没有回答,而是吻了她。
他在逃避她的问题。
方书漫也轻而易举就被他带偏,忘记了自己刚刚问的问题他还没答。
她把问题抛到脑后了,可他一直记着。
回到卧室后,他在她迷乱时试探地低喃问:“你呢?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这才是他最初想问的那个问题。
从一开始,他想知道的就不是她今天过得怎么样,而是这七年。
没有我的这七年,你过得好吗?
方书漫眼尾已经晕染开浅薄的红晕。
因为太过动情,她的反应都有点迟钝了。
她抓着他青筋暴起的胳膊,整个人都在他身下,被他完全庇住。
过了须臾,方书漫才扬唇笑开,嗓音娇软地回答他:“好吧。”
好、吧。
小骗子。
席慎泽俯身吻住她的唇,让她吃了点痛。
她被他咬了一口,疼了,眼里顿时泛起泪花。
方书漫的眸中氤氲起雾气,她缓缓眨了眨眼,有颗泪顺着她的眼角慢慢淌到了耳边,被他十分珍惜地尝进嘴里。
她望向他的目光变得湿漉漉的。
“慎哥,”方书漫在他们接吻的间门隙轻喃着告诉他:“我希望你过得好。”
最终,席慎泽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的声线很低,嗓音干涩而嘶哑,败阵投降般地呢喃:“你真的太高估我了。”
你不在,我怎么会过得好。
没了方书漫的席慎泽,被方书漫丢下的席慎泽,根本就不是完整的席慎泽。
你不在的这七年,他感知不到幸福了,方书漫。, ,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