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席慎泽没觉得方书漫对不起他。
只是她一而再地对他说“对不起”, 增加了他心里的不安,而她当初为什么要跟他分手,又正是他最在意的问题。
于是他接下了她的“对不起”, 也言不由衷地问了出了那句堪称咄咄逼人的话。
当然也因为, 席慎泽自己心里清楚, 如果他不把这件事搞明白,他就永远都不会彻底安心, 就会一直觉得方书漫还有可能扔下他第二次, 甚至第三次。
而,一旦提起这个话题,就意味着席慎泽要将那道这七年来始终存在的伤疤撕开。
只是,方书漫看起来并不想跟他聊这件事。
在他问出口后, 她就一直闷不吭声。
两个人像在沉默中僵持对峙, 一个在等解释, 一个又不肯解释。
方书漫耷拉着脑袋, 她不敢看他, 只好盯着他牵着她的手,眼睛一眨都不敢眨。
都这个时候了, 她竟然还在想——他会不会因为她不肯说原因, 就松开手不再牵她了。
方书漫的脑子里浮出很多画面。
像是很多很多的碎片突然一起涌了上来, 猛烈地冲击着她的情绪。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很久, 方书漫也不再受其扰,可她还是无法将事情告诉席慎泽。
她没办法说给他听。
这个世界上谁知道都可以, 但她不愿意让席慎泽听到。
她对他难以启齿。
她希望他永远不会知道。
所以方书漫最终还是只说:“对不起。”
席慎泽泄了气。
他大概猜到了她不会讲。
可听到她又一次道歉, 他忽而感觉很无力。
他们中间有个坎。
他想将这个坎铲平,从此以后顺顺畅畅,与她再无隔阂, 可她却只想维持现状,宁愿每一次都费力跨越,都不愿意将他心里这道坎除去。
席慎泽不再逼问,转身就走。
手还拉着她的,并且攥得格外紧。
方书漫依旧落后他半步。
她盯着他牵着她的那只手,本就泛红的眼睛顿时更是酸胀不堪。
她以为他生气了会放开她的手。
去停车位的时候要经过商场外面的帐篷市集。
席慎泽看到有卖棉花糖的,不由得驻足。
方书漫爱吃甜的。
现在的棉花糖比几年前花里胡哨多了。
原来就是绕着竹签一圈圈缠,现在各种可爱的形状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扭头想问方书漫要不要,结果就看到她很心不在焉地在发呆想事情,情绪似乎也很低落。
席慎泽便没扰她,直接扫码付钱买了个小兔子棉花糖。
方书漫正在责怪自己总是会把事情弄糟。
本来这两天和他的关系明显亲近了些的,可因为她的一句话,他们之前好像又回到了重逢时的那个起点,还惹得他很不开心。
方书漫,你真的很擅长把氛围搞僵。
她正在心里暗骂自己,突然一只可爱的兔子头出现在了她面前。
方书漫惊讶地掀起眼皮,怔怔地看向席慎泽。
席慎泽又把棉花糖往前递了递,方书漫连忙伸手拿住。
方书漫一只手拿着棉花糖,另一只手被他牵着,跟着他往停车的地方走。
因为这根棉花糖,方书漫暂且把责怪自己这件事搁置了。
她在吃之前,小跑了两步跟上席慎泽,然后把棉花糖举到他的嘴边,小声问:“你吃吗?”
席慎泽不喜甜,他无意识地偏头躲开,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方书漫眼中的期待在他躲避的那一刻就变成了无措。
方书漫正讪讪地往回收手,席慎泽又突然改变主意往前凑来。
他在兔子的一只耳朵上的咬了一口。
方书漫先是错愕,愣了片刻后,她就扬起了笑。
随即,方书漫就在兔子的另一只耳朵上抿了一口。
直到上了车,席慎泽都把车开出停车场驶进主路了,她才想起来忘记给这只兔子头棉花糖拍照了。
方书漫掏出席慎泽给她买的新手机,对着这个已经被吃掉耳朵的兔子头拍了一张照片。
新手机拍出来的照片好清晰的。
就是这个没了耳朵的兔子头……多少有点丑。
方书漫本想用美图软件给这只兔子头加个兔子耳朵贴纸特效的,滑动了下手机屏幕才想起来,新手机上还没有她经常用的那个美图软件。
给兔子头P兔子耳朵的操作被迫暂停,方书漫开始探索相机。
拍拍车窗外,拍拍车内的摆件,拍拍……正开车的席慎泽。
最后一个是她偷拍的,拍之前还特意关了拍照的音效,生怕被他察觉。
偷偷给他拍完照,方书漫低头盯着他的照片看了良久。
期间也抬眸扭过脸望望他。
其实方书漫很想问问他还生不生气,但又怕自己这话说出来也是错的。
她想哄他,又不知道怎么哄。
车里没开音乐,两个人又不说话,气氛安静到怪异。
方书漫又开始给自己找事做。
她点开中控台彩屏,开了车载音乐。
播放列表都是席慎泽听过的歌。
方书漫也没特意选歌,她就是想让车里有点声音,所以直接就点了播放键。
是一首很舒缓的情歌。
女歌手的声线有一种独特的慵懒,听起来很温暖。
她缓缓唱着:“爱需要练习我们一起
一步步跨越 坎坷崎岖
懂了珍惜 吵闹也温馨
牵手和你相爱到底……”[标注1]
方书漫不知第几次想起,席慎泽刚刚哪怕生气——或者说对她失望,都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手。
她没忍住,再次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其实那个当下她很没底。
她特别怕他松了手。
她捏着手中的棉花糖竹签,在指尖捻来捻去,又开始神游。
直到到了家楼下,方书漫在下车后才把她拿了一路的竹签扔进垃圾桶。
席慎泽很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同她一起进了楼里,然后拉着她进了电梯。
进了家他才松开手。
两个人在玄关柜前换鞋的时候,方书漫忽而出声问他:“慎哥,你还在生气吗?”
纠结犹豫了一路,她最终还是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她的嗓音不大,但家里安静,他听得清清楚楚。
席慎泽刚换好拖鞋,正想回答她没有,她就伸出手,有些忐忑地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方书漫姿态很低地轻喃:“别生气了好不好……”
席慎泽转过脸来,垂眸凝视着她。
方书漫正不安地咬着下唇,等着他的回答。
生气,或是不气。
她很害怕。
他察觉到了她的害怕。
席慎泽将手指从她手里抽出来。
方书漫在他要将手指抽走的那一刻想要用力握紧,但却是徒劳,她没抓住。
心里骤然一沉。
方书漫感觉自己摔进了万丈深渊。
就在她以为她会粉身碎骨的这个刹那,她的身体倏尔腾空。
方书漫睁大眼睛,眸子里的惊慌失措很快就变成了受宠若惊。
双手在他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就本能地攀上了他的脖子。
席慎泽把她放在了玄关柜上,他的双手撑在柜子边缘,微微俯着身,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低声问:“你在怕什么?”
怕他因为她不肯道出当年分手的原因就不要她了。
方书漫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眼睛里登时起了水雾。
她很没出息地快要哭。
方书漫喃喃唤他:“慎哥……”
她的语调带着隐隐的哭腔,好似很委屈。
席慎泽还未再说什么,方书漫就已经吻了上来。
她莽莽撞撞的,像个十几岁的孩子懵懵懂懂,胡乱地亲吻他,毫无章法,却更像在取悦他。
像,生怕他把她丢了。
生怕他放弃她,不再要她。
席慎泽起初没动,就任由她单方面亲他,他垂眼盯着她,看她急迫,看她失控,看她惴惴不安。
恍然间,他好像看到了十七八岁的方书漫。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她惶惶然的模样,总是会让他心疼。
席慎泽搭在柜边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抠紧而泛白。
他抬手,将她紧紧拥进怀里。
方书漫感受到了他的回应,反倒退开了一点。
席慎泽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情绪如浪潮翻涌。
他直勾勾地瞅着她,嗓音低哑,似是不满:“怎么不亲了?”
方书漫抬手去摘他的眼镜。
而后,她迎来他的深吻。
他吻得热切、急迫,带着不容分手的霸道和占有,侵略性极强,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
两个人在玄关吻了好久,都还不够,席慎泽就这样抱起方书漫,让她只能依附着他,边和她亲吻边往卧室走。
她太轻了,他抱得轻轻松松。
方书漫的手中始终拿着他的近视眼镜。
等到了卧室,他把她放到床上,方书漫才往床头挪动,伸手将他的眼镜放到了床头柜上。
随即,她的脚踝被他握住。
席慎泽往回一拉,方书漫就又滑了过来。
他单腿跪在床边,俯身去吻她。
方书漫抬手搭上他的肩。
不多时,他的衬衫扣子已经被她解开。
方书漫身上的连衣裙也变得皱皱巴巴。
席慎泽打开抽屉,从里面拿了一盒东西出来。
还未拆封。
他撕开塑封,而后开盒,从里面倒出一枚。
方书漫本想去关灯,但被席慎泽制止了。
她尽管赧然,也顺了他的意思。
席慎泽还是全程要正位。
他喜欢看她的脸,她意乱情迷的样子很勾人。
但今晚她哭的厉害。
一度让席慎泽怀疑是他下手太重了。
他把她抱起来,拥进怀里哄,她就趴在他肩头啜泣。
席慎泽怕是自己没让她好受,他不禁关切地问:“难受?”
方书漫摇头,又点头。
搞得席慎泽也不拿不准她到底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她圈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哭着喃喃:“我不走了,慎哥,我不走了。”
然后又忐忑地央求:“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席慎泽微微叹气。
他这才明白她为什么摇头之后又点头。
点头是因为让她难受的在心里。
他捧起她的脸,去吻她的泪,嗓音低而温柔,问:“怎么这么难过?”
方书漫便露出笑,还布满泪水的脸上突然绽放了笑意,“不难过。”
嘴上说着不难过,眼泪却又不断地往外掉。
她原来动不动就会抱着他说“我好喜欢你”“我好爱你”,每次都要说很多遍。
现在却不再说,不管是喜欢还是爱,统统都不再挂在嘴边。
她只说:“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一遍一遍地向他保证,她真的不会再离开了。
说出来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会蒸发、耗干,一点痕迹都不留。
所以约定、承诺、誓言,不管说的多么坚定,都有失效的可能。
就像她那年也是这样紧紧抱着他,在他怀里语气坚定地告诉他,她一定会去沈医大。
可最后她没来,甚至不知所踪。
席慎泽还是信她。
就算他再被她骗一次,被骗几次,他都还是选择信她。
她不住地哭,哭的他的心跟着疼。
席慎泽没想到自己的一个问题会让她惊慌失措一整晚,会让她这么难受。
原来他心里的那道坎,亦是她心口上的疤。
他选择撕开伤疤,痛的人不只是他,还有她。
既然当年分手的原因会让她这样痛苦,让她避之不及不肯提起,那他以后便不再提。
坎横在这儿就横在这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跨过去就是了。
不是非得铲平才能继续往下过,怎么活不是活。
席慎泽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像哄小孩子那样。
他低低地告诉她:“没怪你,我不生气。”
席慎泽边给她擦眼泪边好脾气地哄人:“都哭成小花猫了,眼睛不疼么?”
他不安慰还好,他越安慰她的眼泪就掉的越凶。
结果方书漫一开口,问的却是:“你怎么停下了?”
因为鼻音太重,听起来格外可怜。
席慎泽一愣,随即就被她气笑,他无语地问:“我是禽-兽吗?”
“你难过成这样我要是还能再继续,我还算是个人吗?”
方书漫在他怀里动了动,将腿由跪着的姿态变为伸直,因为有点麻了。
两个人是一体的。
她稍微有动静他都有感觉。
席慎泽扣住她,把她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方书漫猫儿似的轻轻哼,大概是哭太耗费精力,消耗了太多情绪的她有些瘫软地趴在他肩头。
席慎泽抬起手,掌心顺着她柔顺的长发轻轻地抚。
她慢慢地磨蹭。
席慎泽由着她,怎么来都行,只要能让他看见她。
他温柔地吻她,从眼睛到嘴巴。
偶尔在她需要帮忙的时候辅助一下她。
直到她彻底卸力。
席慎泽给了方书漫一会儿时间让她缓劲儿。
然后才开始步入正题。
等他俩洗完澡回到卧室时,已经深夜十一点了。
方书漫今晚换了手机,两部手机也不是同一个牌子,很多东西没办法同步过来,所以只能一个软件一个软件重新下载。
照片也得一点点传送。
有点麻烦,还费时间。
所以是席慎泽在帮方书漫搞。
他盘腿坐在床上,拿着方书漫的两部手机不紧不慢地给她整理东西,方书漫就头枕他的大腿,捧着他的手机玩开心消消乐。
因为今晚哭的太凶,她的眼睛到现在都红通通的。
席慎泽在等文件传送的空档垂眸看了眼方书漫,叹息道:“眼睛都哭肿了。”
方书漫顿时有些窘迫,本来双手捧着手机的她腾出一只手来,伸手摸了摸眼睛。
“别摸了,我去给你拿冰袋冷……”席慎泽还没说完,没拿住手机的方书漫就被他的手机砸了脸。
“嘶……”方书漫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
席慎泽赶紧把手机拿起来随手丢到一边。
他低头凑近方书漫,皱眉问她:“磕哪儿了?”
“鼻子。”方书漫表情皱巴巴地抬手揉了揉还在疼的鼻梁骨。
席慎泽扒拉开她的手,很认真仔细地检查着她被手机砸过的鼻子。
最后,他低头在她的鼻尖轻吻了一下,像在安抚她。
方书漫笑,又抬了抬下巴。
席慎泽就碰着她的脸,又亲了亲她的唇。
两个人黏黏糊糊地亲了会儿,席慎泽就下床去拿冰袋和毛巾了。
之后他边给她捣鼓手机,边拿着被毛巾裹好的冰袋给她敷眼睛。
冷敷眼睛的方书漫乖乖闭着眸子,连游戏都没法玩。
她说:“慎哥,放点歌听听吧?”
席慎泽便捞起被他扔在旁边的他的手机,打开音乐播放器,直接点了播放。
歌曲从上次播放到一半的那首歌继续唱。
过了会儿,方书漫已然昏昏欲睡。
在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她听到一首很旋律很舒缓歌声很治愈的歌曲。
女歌手的嗓音低低的,像在耳边温柔地吟唱着呢喃。
最让方书漫触动的,是这首歌的歌词。
“让我看看你的照片
究竟为什么
你消失不见
……
有些时候我也疲倦
停止了思念
却不肯松懈……”[标注2]
这首歌好像在代替席慎泽娓娓道出他这七年来从不曾示人的心声。
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从前就是。
现在也依然是。
就连听的歌都特别温柔戳人。
今晚她没想用哭向他示弱然后趁机牵制他,好让他以后不再问她为什么会分手为什么要对不起他。
她当时哭纯属就是情绪突然崩了,失控了。
她以为他要跟她生气的,最起码要气一晚上不肯理她。
因为她不坦诚。
方书漫自己心里也清楚,她对他不够坦诚。
可她就是做不到告诉他缘由。
方书漫不再安分地让他给她冷敷眼睛。
她侧过身,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腹部,闷声咕哝:“再信我一次吧,慎哥。”
她的声音太含糊了,音量太小,而且又闷闷的,席慎泽根本没听清,只知道她说了句话。
他手中还拿着用毛巾包好的冰袋。
席慎泽低头凑近她了些,温声问:“说了什么?”
方书漫不答,闭着眼已经睡着。
席慎泽也没乱动,就任她这样抱着自己睡。
他微微侧身将手中的毛巾和冰袋暂时放到床头柜上,继续帮她弄手机。
过了会儿,正在帮她下载软件的席慎泽,盯着她的旧手机上的一个蓝色图标的app怔住。
是一个心理咨询app。
席慎泽不自觉地抿直唇线。
她为什么会安装心理咨询app?
她……
理智让席慎泽镇定,别擅自去查看她的隐私。
可感情不允许他理智。
席慎泽在发现这个app的那一刻就慌了。
他联想到自重逢来她面对着他时总是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甚至如履薄冰,他又想到昨天在爷爷家她睡午觉时中途起来做事结果自己却完全不知道。
还有今晚,她突然情绪失控,哭得好凶好委屈。
平时她也总会走神,经常自己神游,让他觉得她藏了很多心事。
她到底怎么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经历过什么,才会让她需要心理咨询?
或者,难道,她其实看过心理医生吗?
有人陪着她吗?还是她一个人熬过来的?
席慎泽越想越怕。
他垂眸盯着她的旧手机屏幕,手指悬在那个心理咨询app上方良久良久。
最终,席慎泽还是咬紧后槽牙,紧张忐忑地点开了这个软件。
并没有顺利进去,而是跳到了登录界面,让他登录。
席慎泽忽而吐出一口气。
没有登录,说明——要么就是她每回用完就退出,要么就是她太久没有登录,自动登录状态过期了。
如果她真的在这个app上寻求过帮助,席慎泽希望是后一种情况。
这会儿的功夫,席慎泽稍微拉回来了一丝理智。
他没有再试图去登录这个app,而是帮她把这个app下载到新手机上。
尽管他希望她用不到。
席慎泽帮方书漫弄好手机后,又把今天倪倪在学校里给她拍的照片都一一传到他的手机上,然后他才挪动地方。
腿早已经麻掉了。
他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脑袋,然后抬起腿让地儿,再轻手轻脚地让她的脸慢慢捱到床上。
随后他才起身,把毛巾和已经化掉的冰袋拿走。
等席慎泽再回来,他弯腰把已经睡熟的方书漫抱起来,让她枕着枕头躺好睡。
席慎泽上了床后没有立刻关灯睡觉。
他凑过去,侧身挨在方书漫旁边,一条胳膊从她头顶上方环过去,另一只手正在很轻地抚摸着她的脸。
他细细地打量着她,她的睡颜很乖巧恬静,眼睛还是有点肿,不知道明早会不会变严重。
睫毛好长,又长又翘,还很浓密,真好看。
席慎泽想到今晚他那样咄咄逼人,顿觉自己该死。
她当时沉默了好一会儿,一定很难受。
他打定主意以后都不再碰那个话题。
他不想再让她回忆起会令她痛苦的事。
比起让她痛苦,他宁愿自己揣着可能还会失去她的不安过一辈子。
如果她再跑,他就再找,找不到就等她回家。
只愿她多可怜可怜他,别对他那么狠心。
别再让他经历第二次失去她的苦楚。
关了灯,席慎泽把方书漫拥进怀里。
在睡觉之前,他特别温柔地在她的额头上印了一吻。
后半夜,席慎泽听到方书漫在说话,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刚要问她怎么了,就率先听到她快要哭地嘟囔:“只有一个……只有一个……”
意识到她在说梦话,席慎泽瞬间清醒。
他搂着她,嗓音温柔如水,跟她说着话安抚她:“不会的,还有的。”
尽管他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有一个。
下一秒,席慎泽蓦地僵住。
因为,他听到他怀里的人微微呜咽着有些含混不清道:“没有了,席慎泽没有了,只有一个,我弄丢了。”
梦中的她讲话不是很顺畅,有点颠三倒四。
但意思很清楚——只有一个席慎泽,被她弄丢了。
席慎泽抱着方书漫,久久未动,也说不出话。
过了半晌,他才能够重新发出声音,嗓音干涩低哑地告诉她:“有的,我就在这儿,书书,我在这儿。”
“只有一个席慎泽,是你的。”他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别害怕,你找回了我,不会再丢了。”
他怀里极度不安的方书漫逐渐平静下来,又陷入沉睡。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醒来过。
席慎泽却再也睡不着。
他就这样守着她、看着她,直到天光大亮。
早上,方书漫醒来时和往常一样,席慎泽已经准备好了早饭。
她隐约记得昨晚那场梦,但也仅仅只是知道她梦到了他,其他的都记不太清,更不记得席慎泽回应给她的话。
席慎泽在和她一起洗漱的时候捧起她的脸,仔细瞧了瞧她的眼睛。
还是稍微有那么点肿,但不明显,不盯着她认真看的话应该不会注意到。
吃饭的时候,席慎泽忽而提起:“昨晚帮你往新手机上下载软件的时候,看到你旧手机上有个心理咨询app,你在那上面约过心理咨询吗?”
方书漫愣了一愣。
很久没用过了,而且这个app被她放在了最边角的文件夹里的最后一页。
因为位置太过隐蔽,一年到头都不会注意它。
要不是席慎泽突然提起,她都把这个app给忘记了。
方书漫无意识地咬了下嘴唇,然后就笑着承认:“是用过,很久之前了。”
不等席慎泽再问什么,她就主动告知:“刚进入殡葬行业的时候很怀疑人生,不明白一个人如果活着很痛苦为什么还要继续活着,所以借助过那个app寻求帮助,试图找个答案。”
前一句是真话。
后一句,半句真话半句谎言。
她因为活着太痛苦求助过,但不是因为刚进入殡葬行业怀疑人生才觉得痛苦。
让她痛苦的,另有其因。
席慎泽将她的真话和谎言分辨得明明白白,但不挑明拆穿。
“后来呢?”他夹了块豆腐喂到她嘴边,“找到了吗?”
方书漫张嘴吃下去,点头,“嗯。”
“是什么?”席慎泽似乎很感兴趣。
方书漫只能硬着头皮圆谎,当然,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她的一个感悟:“不能说每一个人,大多数人吧,都是在痛苦中前行。”
“但也不能绝对地说背负着痛苦生活就是个坏事,因为只有尝过痛苦的滋味,才更能感受到快乐和幸福。”
“所以,经历的痛苦越多的人,可能更容易获得快乐。”
“我个人觉得。”她最后补充。
这是她为上面说的谎言圆的谎。
真实的答案根本不用她苦心孤诣地去寻找。
因为,席慎泽就是答案。
活着很痛苦,但就这样死了她会很遗憾。
临近大学毕业时,学校为他们这些就要毕业工作的学生举办了一次体验死亡的活动。
大厅里的哀乐一直在奏响,学生躺进棺纸棺,棺盖盖一分钟,每个人躺在棺材里体验一分钟的死亡。
当方书漫躺进棺材闭上眼,棺盖被盖上后,她感受到的是一丝丝终于要死了的平静,和一种巨大的遗憾。
与外界隔绝的那一分钟,她的耳边被哀乐充斥,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是席慎泽。
每一帧每一幕,全都是他。
在那一分钟里,方书漫清晰地认知到,从她心底涌上来的巨大遗憾,来源于——她死了就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
但只要她活着就还有再见到他的可能。
不管到时候站在他身边的是谁,不管他结婚与否,就算他已经妻儿满怀,只要能远远地偷偷看他一眼,对她来说都是很美好的事情。
……
方书漫吃着吃着,突然就望着席慎泽笑了。
席慎泽不懂她怎么突然这样开心,被她笑得莫名,但还是忍不住跟她一起笑了。
他嘴角轻勾着问:“笑什么?”
方书漫很满足地眉眼弯弯道:“你做的早饭好吃。”
笑你就在我面前,我能正大光明地看你,多久都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