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眸可以说得上是精致至极, 即便最善人物画的画师恐怕也描绘出这双眼的风情。
来人身穿单衣,外罩长衫,腰间垂下一条系着毛茸茸尾巴的丝绦, 头发被精细地梳好, 编成一条条辫子,再尽数被宝石发扣拢在脑后。
他容颜英俊,玉质金相,眉眼含笑,举止间尽是潇洒贵气。
华裳立刻垂下眼,抱紧羊羔, 嗫嗫不语。
“你是何人?为何藏身在主帐后?”他训斥的声音也透着一股缱绻温柔、蕴藉风流的味道。
这人究竟是何人?
华裳瑟缩一下,抱着羊的手缩紧,羊吃痛,“咩”了一声。
她手一颤,又立刻慌张地松开了一些。
她睫毛不安地颤动,微微仰头,似乎要说些什么。
他只看到她扬起来的上半张脸暴露在天光下, 那双黝黑明亮的眼睛鲜明又生动, 与她周身唯唯诺诺的气质格格不入。
华裳望着他, 张开了嘴。
这时,一只手递了过来, 手指根根细长, 尾指上戴着一枚精致的宝石戒指。
华裳低下头, 警惕地盯着那只手。
那只手却只是摸了摸羊羔的头。
羊羔软绵绵地“咩”了一声。
“姑娘, 你这样是不行的。”
他的手指揉了揉羊羔的小耳朵,又顺着它柔软的皮毛滑下,把它受伤的那只脚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
他捏着她刚刚系好纱巾,轻轻一抽,白色的纱巾上沾染了斑斑点点的红色。
华裳焦急道:“你……你在做什么!”
他温声道:“稍安勿躁,我为它重新处理一下伤口。”
他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瓶药,轻轻倒在羔羊受伤的腿上。
华裳只是用闻,便知道这是金疮药。
他为羊羔上好药之后,从袖子里取出一条帕子重新为羊羔系好。
药粉似乎让羊羔舒服了一些,它低着头,把自己的脑袋塞进华裳的怀中。
华裳舒了一口气,低声道:“多谢。”
她补充道:“我的身份……您问问首领身边的人就知道了。”
她一脸羞愧,欲言又止。
他微微一笑,温声道:“那你先随我进来吧。”
“这……不太好吧。”华裳抱着羊羔垂下头。
她低声道:“我是来找他的,可是他的手下只把我安排在接近他的帐篷里,我想,我不好进去。”
“若我猜的没错,姑娘是中原人吧?是为了罗护首领才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华裳攥紧手掌,紧闭双眼,整个身子不安地颤抖。
她不说话。
她什么都不知道,多说反倒容易错,倒不如让他自己去瞎猜。
然而,她刚刚定下这个计划后,他反倒不说话了。
华裳听到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过了会儿,她睁开眼,发现他居然就这么走了!
华裳眼神往四周一扫,抱着羔羊,对着它柔声道:“你怎么一个人偷偷跑出来了,还认不认识回家的路?我送你回去好吗?”
小羊羔虚弱地“咩咩”两声,声音软进人心底。
华裳失落道:“是吗?你也不记得回家的路了啊。”
她叹了口气,温柔地抚摸羔羊的脑袋,“那我养你好不好?嗯?”
说完,她就抱着羔羊慢悠悠地离开此地。
她走了一段距离,听到背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华裳嘴角一勾。
然而,她刚刚转过两座帐篷,便又撞上了这位男子。
华裳微微一愣,随即抿唇笑了起来。
那名男子也颔首示意,温声道:“你是迷路了吗?怎么一直在这里转来转去?”
华裳脸色尴尬,她用脚底蹭了蹭草土,小声道:“是,是的,我第一次住帐篷,实在记不得回去的路了。”
男子温和有礼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送姑娘你回去如何?”
既然你自己撞进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华裳小声道:“麻烦您了,我住在一座白色的帐篷里。”
男人失笑,“这里所有的帐篷都是白色的。”
“那……”她惶然地看了他一眼,明亮的眼睛像是原野上的晨光。
男人仔细想了一下,温声道:“我大概知道你帐篷的位置,跟我来。”
华裳抱着羊羔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一声不吭,只有脚底传来的“沙沙”声响。
走了一会儿,仍旧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华裳问:“人都到哪里了?”
男人回眸笑了笑,“没有人通知你吗?今儿个部落里将要来一名贵人,部落里的人都在为今晚的篝火做准备。”
华裳轻声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开篝火……啊!”
她轻呼一声又低下了头。
男人没有说话。
他等了一会儿,似乎等待她心情平复下来,才缓缓道:“姑娘你明知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要孤身来此吗?”
华裳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充盈着晶莹的泪水。
男人低低叹了口气,“小姑娘,我又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他上前一步,眉目间的暖意更浓,他的眼睛是包含一切的天空,是自由无垠的草原。
他抬起手,食指指腹轻轻滑过她的眼角。
他的指腹有些粗糙,按着她的眼角的力度带来些许刺痛。
华裳别过脸,脑袋上却仿佛被什么轻轻压了一下。
“不要怕。”
他的手指优雅地落下,探向她的手指,在肌肤刚刚接触的时候,华裳突然缩了一下手,躲开了他。
他没有放弃,仍旧继续。
微凉的指尖按在她手背小小的凹陷处,轻轻按了一下。
她的手一颤,没有收回。
他端详着她的神情,见此,露出更加柔和的笑容。
他的小指勾了一下她的小指,耐着性子道:“姑娘一个人孤身来此也不容易,现在又没人顾得上你,先随我到我的帐里来吧。”
他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又慢慢松开,“请让我帮你。”
他神情温柔似水,动作更是含蓄大胆,根本让人无法拒绝。
华裳表现的就像是个未见过多少外男的大家娘子,只在这么一拉一扯间,就被他的魅力迷昏了头,跟着他回了他的帐子。
然而,他带她来的却是部落中间,最大的那顶帐子。
华裳像是一下子清醒过来,她呆愣在原地,“您……您……”
她吃惊地说不出话,只能凝视着他,一双眼睛将自己所有疑问传达出去。
他嘴角含笑,轻轻一拉,把她拉入怀中。
然而,等到拉入怀中他才发现,她居然这么高。
“我的姑娘,请进吧。”
他以不容她反抗的力道,将她带入帐中。
视线一暗。
华裳维持着一个普通中原女子遇到这样的人事该摆出的表情,却一进门就被端坐在案几后的男人吸引了注意。
同样的打扮,同样的一张脸,甚至同样异色的眼眸。
华裳看了看正抓着自己的男人,又望着那个正端坐在桌子上翻看几张纸的男人。
这两人一模一样,她根本分不清。
这、这是什么鬼!
华裳惊讶地望着二人,“这……这是……”
她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没醒,或者被草原上的太阳晒得有些中暑眼花了。
“呵,”那人趴在她耳边轻笑一声,低声问:“你既然说是首领的情人,怎么都认不出首领?”
他是首领!
华裳咬住唇。
弥真那混蛋到底死到哪里去了,他不是说好了要为她解释清楚的吗?为什么现在,这个首领光知道他有情人,却不知道这个情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还有……这个跟他一模一样的男人是谁!
华裳不知道这个首领要如何处置自己,她所能做的便也只有战战兢兢维持好自己当初的设定了。
那人搂过她怀里的羊羔,把羊羔放在旁边的地毯上。
华裳看着小羊羔欢喜地摇晃着自己短小的尾巴,还伸出舌头舔了舔那人的手背。
那人低声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小羊羔的脑袋,低声道:“你的眼光可真好,一挑就挑到了最有趣的人。”
华裳眼皮一跳。
不要告诉她,连这只羊都是他自己养的。
华裳越想越是烦躁,心里特别想念孟离经。
她捏着袖子,低声道:“请问……”
正在摸羊的男人抬起头,温和道:“说吧,你是如何混进部落营地的。”
“是弥真。”华裳痛快地出卖了自己的俘虏。
正在翻纸页的男人停住手,抬起头,默不作声地端详着她。
“弥真那小子吗?”摸羊的男人站起身,走到桌子旁,轻声道:“我怎么记得这小子不是主动请缨去当先锋了吗?”
坐着的男人冷冷“嗯”了一声。
“那可就奇怪了,他难道为了一个女人特地跑进边城中了吗?”
摸羊男人笑着感慨:“真是英雄出少年啊,那个地方就是连我也进不去的。”
坐着的男人冷淡道:“你不是刚刚还进去游了一圈?”
他去了边城,还进入了城内?莫非这些突厥人有什么不一样的进去方式?
华裳一瞬间不由得担心起边城的安危。
摸羊男人:“还不是为了去救你?”
华裳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焦急的要命。
这两人究竟是谁啊!
等等,华裳别心急,你若是着急了,乱了方寸,反倒会被敌人钻了空子。
微笑的男人低声道:“我亲爱的弟弟,你不如猜猜看,这个女人究竟是他们特地为我们准备的奸细,还是……真的是你哪一位情人?”
坐着的男人眉头狠狠地皱起,他抬眼朝华裳瞪来,眸中尽是积雪凝冰。
这种冷酷的模样反倒让华裳感觉到一丝熟悉。
她现在的身份是首领的情人,那个男人又说她是神情冷淡男人的情人,这么说来,这个神情冷淡的男人不就正是这个部落的首领,弥真的兄长吗?
华裳转向那个神情冷淡又藏着一丝狠劲儿的男人,淡淡道:“首领。”
她看到首领的眉头陡然一跳。
怎么了?难道她就叫了他一声“首领”就说错话了吗?
该死的,该不会是那个一直微笑的男人在骗她吧,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首领!
华裳瞪向眉眼含笑的男人,男人眉眼弯弯,温声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又亮又炙热,漂亮极了,这样迷人的眼睛除了……我还没再第二个人身上见识过。”
“倘若你不是我弟弟的情人,即便你是奸细,我也要把你收了,嗯?好不好?”
明明是霸道的宣言却被他用温柔的语气说了出来,平添了一股郑重深情的味道。
华裳非但没有一丝动容,身上甚至起了鸡皮疙瘩。
正在这时,一直盘腿坐在地毯上的男人突然拍案而起。
含笑男人看向他,慢吞吞问:“弟弟?”
男人大步走到华裳的面前,他弯下腰,逼近她。
不论怎么感觉,她就是觉得他的身上有一种她熟悉的味道。
华裳不敢乱看,却用眼角的余光偷窥他。
从他的发丝看到他的眉毛,从他的眼睛看到耳朵,从他的唇角看到他的脖颈……脖颈!
华裳抿了一下唇。
她居然发现他脖颈上有一条晒出来的痕迹,像极了她在莫一无身上发现的那个,也像极了她得到的那条狼牙项链。
来大周追杀迦音娘子的头目,突厥奸细莫一无,以及眼前这位,很大可能是这个部落首领名叫罗护的男人……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这个惊人的发现让华裳的心重重颤了一下,看着他的目光也越发灼热了。
但是,她的目光却让男人蹙眉,脸上充斥着急欲发泄的不满与愤怒。
“弟弟,”微笑的男人声音温和,“你该不会是想说她确实是你的情人吧?”
听到这声试探,罗护没有转过身,他垂下眼,又抬眼扫了华裳一眼,再次垂下眼,自厌抿唇,像是被逼到极致的野兽,他突然一扬手,把华裳搂紧怀中,在她的嘴角狠狠落下一吻。
那样凶狠又贪婪,就好像饥饿多日的野狼,恨不得将她连皮带骨吞进腹中。
他把她的脸按进自己的胸膛,瞪着自己的兄长,坦然又张狂道:“没错,她就是我在大周的情人!”
他的兄长脸上依旧带笑,显然没有相信他的鬼话。
罗护垂下眼,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不安地滚动着。
他扣住华裳的手,压在她的小腹上,盯着她的肚子,小声道:“你一定是找不到我,又担忧我,才跑来找我的,是不是?”
他声音更加轻柔了,“你还怀着孕,实在难为你了。”
哎?
哎哎哎?
华裳瞪大了眼睛,可她却看到对面的含笑的男人失却了笑容,神色貌似比她还要惊讶。
有门儿!
她立刻抱住了莫一无的脖颈,感受到他不适应地抖了一下。
华裳憋红了脸,轻声道:“在外人面前……你别说这个了。”
说着,她还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脖颈,看到他脖颈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罗护仿佛不服输一般,捏紧她的腰肢,一脸深情地盯着她。
他用低沉的嗓音道:“没关系,现在天大地大你最大。”
嗯?
华裳心道,原来你们家这么重视子嗣的吗?这么看来这个谎言也许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两人不服输地对视,第三个人也不开口说话。
帐篷内突然沉入一股粘稠的寂静中。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