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跟车内的姜神医打过招呼,萧弘源便莫名觉得有一道视线打量过来。
那视线冰冷威严,让人忍不住头皮一紧,脊背生寒。
他下意识转眸看去。
待看清高坐马背上神色沉冷的裴将军时,他勾唇一笑,双手抱臂,慢悠悠走了过去。
裴元洵下马见礼,拧眉道:“殿下何故在此?”
萧弘源挑起长眉,一脸无辜地说:“本王只是去了一趟清隐寺,回来经过此地,恰好看到姜神医,顺便打个招呼而已。”
清隐寺就在永安坊中,那寺庙不大,鲜有人至,不过,裴元洵却知道,魏王殿下之所以去清隐寺,应当是探望那位景夫人。
裴元洵瞥了他一眼,片刻后,他突地想起什么,沉声道:“殿下可是想让姜大夫给景夫人治病?”
萧弘源点了点头:“裴将军,让你猜对了,本王正有此意,夫人喜欢清静,一向闭门念佛,不愿人打扰,只有每月十五寺庙对外施粥时,她才会见一见外人,我打算等到这一天,带姜神医去一趟清隐寺。”
距离本月十五,算来还有不到十日,那清隐寺不会有外人打扰,虽要避嫌,若是无意遇见的话,不算违反约定。
裴元洵默默思忖片刻,道:“殿下打算独自一人和姜大夫同行吗?”
萧弘源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不然呢?你也知道,夫人不愿见到外人,就连大夫,她都不会看的。”
裴元洵沉默未言,黑沉眼眸直视他片刻,道:“殿下潇洒随性,姜大夫性情温婉内敛,殿下在她面前,还请谨言慎行。”
萧弘源闷声笑了起来。
稍顷后,他无奈地摊了摊手,道:“好吧,我会尽量的。不过,裴将军,我最近和姜神医见面的时候可能会比较多,你不会多想吧?”
裴元洵沉默一会儿,视线扫过他的月白色锦袍和发带,淡声道:“殿下,这身装束和你的气质不符,换了吧。”
他说完,撩袍翻身上马,很快打马离去。
萧弘源站在原地怔了会儿。
片刻后,他拨弄几下头上的发带,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锦袍,再转眸看了一眼随行的侍卫,自顾自嘀咕起来:“本王这一身不好看吗?这不挺潇洒倜傥,玉树临风的?我还打算穿这一身,经常去御医堂找姜神医呢。”
他低叹一声,干脆放弃了这个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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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永安坊的当归胡同安顿好后,姜沅翌日去了御医堂报到。
御医堂位于皇城之东,礼部衙门之后的街道上,隶属太医署,监管制药与行医两大职责。
不过,这御医堂却不比兴州杏林医署的规模大,它只是一间衙门样式的大院,迈过挂着御医堂匾额的朱漆大门,走过大约三丈远的青石砖直道,便进到了内堂。
内堂当面的墙上挂着行医图,左右两侧则是一副对联,上联是凝神慎识药,下联是屏气谨施针,意在提点御医们做好自
己制药行医的本分,万莫疏忽大意。
姜沅初到御医堂,先了解了一番这里的情况。
因这医堂中,目前只有她一个女大夫,她的职责很明确,只需每月按照固定日子去宫里看脉,除此之外,有些朝廷重臣府里的女眷,若是有官家特许,也可以到御医堂来请大夫看诊。
相较于在杏林医署时来说,这里医务倒算是轻松,除此之外,每月还有一笔不菲的诊金,待遇算是极好的。
姜沅在这里呆了几日,对御医堂已基本熟悉,到了第七日午时之后,她正打算再研读妇科经方的后半部时,突然从外面来了个白面无须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来得匆忙,似乎跑了一路,额头上都是亮晶晶的汗珠,见到姜沅,他拿出东宫的令牌,急声道:“你可是姜大夫?有人病了,太子妃娘娘请你去一趟,快跟我走吧。()”
他这样匆忙,显然是有人患了急症,姜沅没说什么,很快提上药箱随他上了马车。
马车当即向东宫的方向驶去。
从御医堂到东宫,大约需要两炷香的时间。
那小太监坐在马车里,不等姜沅发问,便主动介绍起情况来:今日是太子妃娘娘的生辰,按例,娘娘设了生辰宴,各府里的夫人小姐都给娘娘来祝寿,可那刘相府上的一儿媳,刚吃了几口饭菜,也不知怎得就晕倒了,她那眼睛闭着,喊了许久也不见回应,可真真把人急死了。这不,大家都听说御医堂来了个女大夫,那一屋子都是女眷,请个男太医不方便,所以就请你去看诊。?()_[(()”
头晕之症,发病的原因多样,得亲眼见到病患,把脉看诊后才能辨明原因,那小太监说完话不久,马车就到了东宫府外的后角门。
后角门距离女眷们吃生辰宴席的花厅很近,走路不需半柱香的时间便可以到达。
姜沅刚走到花厅外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女子声音。
那声音尖利刺耳,虽是在放低了音量说话,却依然能传到耳畔。
听到那声音,一种久远的,深处的记忆莫名涌上心头。
姜沅无声顿住脚步,循着声音来源处望了过去。
那站在花厅东偏殿外台阶下说话的,赫然正是沈姑娘的丫鬟碧蕊。
她的头发扎了两个圆发髻,发髻上各插了一枚金灿灿的发钗,此时正一条腿踩在阶沿上,压低了声音道:“那可是个有心机的,你们绝对想象不到,人家假死离府,还生了孩子,等将军心痛难过她死了的时候,人家又抱着孩子出现了。你说说,她都有孩子了,那将军为了给她和孩子名分,提出要退婚,我们小姐有什么话可说?”
那旁边有五六个听她说话的,不知有哪些府邸的丫鬟,看衣着打扮,也都是名门贵地之家的,她们纷纷啧了一声,不无同情道:“沈姑娘又美丽又善良的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不择手段的女人,平白被耽误了三年光阴,这上哪里说理去?”
碧蕊冷笑一声,道:“苍天有眼,我们小姐被耽误了三年,这以后再嫁
() ,名声可得是清清白白的,若是我不出言说明,万一小姐名声被连累了,人家再以为退婚是我们小姐的不是,那我们小姐还怎么嫁人?”
有个丫鬟道:“那不会的,京都之中谁不知道,是沈姑娘被那女人给坑惨了。”
碧蕊撇了撇嘴,道:“你们还不知道呢,那个女人姓姜,叫姜沅,她这会儿还进了御医堂当大夫呢,过一会儿她就来了,你们可以看看她,长得又清纯又美艳的,可狐媚了。”
那些话,一句一句都传到了姜沅耳中。
她下意识提紧了药箱,捏得骨节都泛了白。
碧蕊在这里,那么沈姑娘此时必然也在这里。
她的丫鬟说的话,差不多可以代表她的态度。
那么,那殿里的高门贵女们,所表现的态度,应当也与那些围观旁听附和发言的丫鬟们所差无几了。
这就是京都的飞短流长,流言蜚语,她们不敢背后非议位高权重的裴将军,则把利刃矛头都指向了她。
沈姑娘被退婚是有委屈,姜沅能理解她,可她,也属实无辜。
若真要怨的话,这事情都该怨将军。
可姜沅想起他那日说的话,又实在难以让她生出怨恨。
不过,她问心无愧,那些闲言碎语,虽入到她耳中,她不放在心上,便也不会伤害到她。
姜沅默默深吸一口气。
片刻后,她没说什么,径直越过那一群丫鬟,抬步迈上台阶,走进偏殿。
偏殿内,站着十多位夫人小姐,她们衣着华丽贵重,神色各异,待姜沅一走进殿中时,她们便把打量的眼神投了过来。
有几个在将军府的时候见过姜沅,再次看到她的时候,彼此之间默默交换了一个复杂玩味的眼神。
姜沅抬眸,在一众贵女之中,率先看到了沈曦。
相比于三年前,她没有什么变化,容貌还是那般出众,那一身碧色的百褶裙,显得她肌肤白腻如雪,明艳夺目。
看到姜沅,沈曦坐在原位上没动。
她抿了抿唇,神色看上去有些哀婉,而后端起手边的茶盏,低头轻啜了几口。
不过,还没等姜沅走到殿中时,太子妃云氏便率先一步走了过来,温声道:“姜大夫,生病的人在屏风后躺着,你快随我来。”
她说完话,便在前头带路,待姜沅随她绕过屏风后,看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闭眸躺在美人榻上。
女子的脸色倒无异样,呼吸也均匀安稳,只是无论怎么喊,都不见回应。
姜沅拿出脉枕给她诊脉,待诊完后,她抿了抿唇,很快起身道:“太子妃娘娘,夫人身体无恙,是喝醉了酒,给她一碗醒酒汤喝就行了。”
云氏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敢相信,轻笑道:“真是奇了,怎么会有人沾酒就醉?”
她虽是不太相信,还是命人快些煮了醒酒汤来。
不一会儿,那夫人被喂了几口醒酒汤,便慢悠悠醒转了过来。
云氏既惊且喜,她拉着姜沅在她身旁坐下,奇道:“姜大夫,听说你师从谭医官,还研制了防治麻风疫的方子,方才看你诊脉,你的医术确实不错,你这么年轻,才刚刚一十岁吧,习得这么好的医术,想是禀赋非凡吧?”
姜沅笑了笑,道:“太子妃娘娘过誉了,我天资平平,只是勤能补拙而已。”
她生得貌美,说话温婉,态度也很温柔坦诚,云氏看着她,想及那晚裴将军退婚的事,不禁便有些明白了其中缘由。
云氏想了想,温声道:“姜大夫,你以后就在御医堂任职了吗?听说是皇弟将你调来的,他行事是不守规矩些,可有给你造成困扰?”
姜沅如实道:“魏王殿下调我过来,是想请我治病救人的,我想,救治病人,无论何地,都是应该的,只是我的医术并没有精进,待以后,我可能还会去往别的地方,习疑难杂症,增进医术。”
云氏听完,颇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可真是我见过的奇女子了。”
姜沅轻笑了笑,谢过太子妃的夸赞。
看完病症,她不便久呆。
不过,就在她要告别时,云氏避开众人,悄声道:“姜姑娘,裴将军解除婚约时,已对沈家多有补偿,沈家既已收下,便不该再有怨言,外面可能有些闲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姜沅并不意外。
不过,无论将军怎样退婚补偿,这些都与她无关。
只是,碧蕊在外头为她家小姐打抱不平的时候,似乎刻意忽略了这一件事。
姜沅虽不在意这些,但对太子妃的好意相告十分感激,她笑了笑,道:“多谢太子妃娘娘。”
此时,那女子醒转过来,参宴的夫小姐们或去打趣她,或去跟她说话,殿里一时空荡荡的,只剩了沈曦一人坐在那里喝茶。
见姜沅收拾药箱打算离开,沈曦莫名盯着她的手腕处看了几眼。
片刻后,她起身走了过来,温声道:“姜大夫,别来无恙?”
姜沅没想到她会主动打招呼。
她顿住脚步,轻笑了笑,道:“沈姑娘,一切安好?”
说话间,她提起了药箱。
只不过,她提着药箱的时候,那右手衣袖微微上提,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
沈曦拧眉看了过去。
那纤细白皙的手腕上,一颗嫣红的梅花痣清晰地落入眼底。
似乎想起了什么,沈曦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难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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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值的时辰,姜沅从御医堂返回当归胡同。
只是,回去的路上,她觉得有辆马车静默地停在胡同外一动不动,似乎有些奇怪。
那赶车的小厮,戴着斗笠,笠沿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孔,也不知是做什么的。
不过,那马车既无府邸的徽记,也没什么奇特之处,只是大街上寻常可见的一辆马车,仔细看去,也并无什么可疑之处。
姜沅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便快步走向胡同深处。
车上,东远抬起斗笠,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这几日,将军一直沉默无言,人也消瘦了许多,下值后,将军也不再骑马,而是回回都坐马车。
那马车没有将军府的徽记,也与华贵完全沾不上边,只是从外面车行买来的寻常马车。
他们会在永安坊驻足许久,直到看到姜大夫从御医堂回来,再呆上一会儿,才会赶上马车离开。
东远只盼着尽快熬到十五那一天,要不然,再这样避嫌下去,主子连话都跟姜大夫说不上一句,人都快变成一块消瘦的沉冰了。
车内,裴元洵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来。
他知道姜沅今日去了太子妃的生辰宴看诊。
那宴席之上,正是流言蜚语传播之处,也许她,听到了什么不中听的,也不知,她心里会作何感想。
一切都是他的错。
可他,又让她受了委屈。
他遥遥望着那纤细的背影远去,唇角自责得紧抿成一条直线。!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