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倏忽而过,转眼到了本月十五这一天。
按照魏王殿下差人传来的指示,姜沅没有去御医堂,而是先到清隐寺等他。
清隐寺坐落于永安坊内,靠着永安大街一侧的大门常年紧闭,只有在右拐入一条清幽的街道后,才可以看见那红墙庄严矗立的寺院,开了个仅能容下一辆马车通过的寺门。
寺门由僧人守着,平时等闲不容人入内,只是十五这一日要对外施粥,那寺门便大开着。
在外等着领粥的,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流民,也有周边的百姓信众,他们自发排成一队,缓缓往前移动着等待领粥。
那施粥的地方,是在寺内大殿旁的一间偏殿中,那里并不是寺里的斋房,而是因为靠近门口,方便施粥,才在每月十五日这一天临时用做施粥之处。
那盛粥的圆木桶就摆放在殿门口的一张桌子上,旁边则摆着一张硕大的圆簸箕,里面全都是白白圆圆的素包子。
此时辰时刚过,姜沅比约定的时辰早到了两刻钟,魏王殿下还没有前来,她等着无事,便站在那偏殿的不远处看了一会儿。
站在外面施粥的只有两个少年僧人,他们头上烫着结疤,身上穿着黄色的僧衣,因领粥的人太多,两个人一时有些手忙脚乱,一个舀着粥饭,另一个看包子快要分发完了,便要去斋房里拿包子过来。
那个僧人一走,另一个便又要盛粥又要发包子,姜沅看他更是忙不过来,便走了过去,道:“小师父,我帮你发包子吧。”
那小僧没说什么,而是很快点了点头,道:“多谢姑娘。”
得到他允许,姜沅便忙碌了起来。
她方才观察了一会儿那僧人是如何发包子的,到她分发的时候,动作便极快极好,但凡有人走近,她便用长筷夹起包子,再从一旁抽出张早已备好的碧绿荷叶,拿荷叶包好,再递给领粥的人。
不过,待包子分发完,去斋房拿包子的僧人还未回来。
那旁边舀粥的小僧对她道:“姑娘,包子兴许还没做好,殿里还有茯苓糕,麻烦你拿过来,就发茯苓糕吧。”
听到茯苓糕,姜沅愣了会儿,片刻后,她点头道:“好。”
说完,她便放下手里的长筷荷叶,向偏殿走去。
不过,那殿里不是空无一人,还有一位看上去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
她默默站在殿窗前,似乎方才已看了许久,待听到轻缓的脚步声,她便转过头来。
姜沅有些意外地打量了她一番。
她很清瘦,穿了一身灰白色的长袍,那是在寺庙修行的居士常穿的衣裳,很简洁,也很简朴,她的头发只挽了一个妇人发髻,发髻上也没有任何装饰,就连发簪,也只是最普通常见的木簪。
不过,妇人虽是已过中年,脸颊眼角都已生出细纹,脸色也苍白不已,但依然看得出,她年轻时必定是个极出众的美人。
不过,她的眼睛好像不怎么好,有些
看不清楚的模样,眉宇间也笼着一股愁郁,待姜沅走近了,她扶着身旁的椅背,温声道:“你是来取茯苓糕的吗?”
姜沅轻声道:“是的。”
听到姜沅的声音,她有些意外地问:“姑娘,你是来帮忙施粥的吧?”
姜沅道:“是的,他们人手不够,我在等人,便来帮了一把。”
妇人淡淡笑了一下,道:“谢谢,茯苓糕就在这里,你端过去吧。”
顺着她指的方向,姜沅看到了放在竹篾簸箩里的茯苓糕。
那茯苓糕做得极好,表面如霜雪似得洁白,上面还撒了一层浅橙色的干桂花,闻起来,也有一种清甜的味道。
姜沅道:“这是您亲手做的吗?”
妇人轻轻点了点头,片刻后,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你能先帮我尝一下味道吗?我年纪大了,味觉也有些失灵了。”
姜沅尝了一块。
那茯苓糕很松软香甜,比她尝过的任何茯苓糕都要好吃。
她慢慢尝完了一块,由衷地称赞道:“您做得很好,甜丝丝的,还有一股桂花的清香,松软可口,很好吃。”
听到她的夸赞,妇人温和地笑了笑,道:“那就麻烦你发下去吧。”
没多久后,寺内驶进一辆奢华的乌篷马车。
那马车缓缓停下后,魏王殿下率先踩着车辕,跃下马车。
姜沅已发完了茯苓糕,正在施粥的偏殿等他。
不过,还没等她走到魏王殿下近前,便看到那马车的车帘再次被掀起,一只刚劲修长的大手伸出。
片刻后,裴元洵从马车中出来。
他展眸看了姜沅一眼,沉冷神色一如往常,而后撩袍踩辕下车,迈着沉稳的大步,很快走到姜沅面前。
姜沅看着他,轻轻咬住了唇。
那些流言蜚语,她虽不怨恨他,但看到他难免生气,再者,本已说了避嫌,他却又凭空出现在这里,岂不是违反约定?
他走到近前,姜沅却没有再看他。
没等他出声,她便低头提起药箱,从旁边绕过他,径直走向魏王殿下。
裴元洵被刻意忽视,一贯波澜不惊的沉冷眸底,郁色汹涌而至。
萧弘源今日没穿宽袖锦袍,也没绑发带,而是穿了一身靛蓝色的绣金锦袍,束得是同色玉冠,他手里还拿了一把月白色的象牙扇,天气不热不冷,很是舒适,他却唰地一下展开扇子,拿在身前慢条斯理地摇了起来。
看到姜沅,他长眉一挑,笑道:“姜神医,你怎么来这么早?等了本王许久吗?”
姜沅道:“没有等太久,我担心迟到,耽误殿下的要事。”
说着,她顿了顿,轻声提醒道:“殿下不要喊我姜神医,我只是个普通大夫。”
魏王殿下随性无忌,言语夸张,每次见面,总要称呼她姜神医,这个称呼早就让她觉得不适了,她资历尚浅,又初来乍到,那些花白胡须妙手回春的老大夫们,还不敢自称神医
(),她哪能担当起这个称呼?
萧弘源闷声笑道:在本王心中㈣()㈣[(),你就是姜神医,初次见面,你就断过本王的病症,之后,你还救了本王,你这般医术了得,聪敏机智,秀外慧中,神医这个称呼......”
话未说完,察觉到一道沉冷视线从不远处袭来,萧弘源顿了顿,很快改口道:“那本王以后还是喊你姜大夫。”
话音落下,他瞥了一眼那面色清冷默然不语的裴将军,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忙道:“本王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了裴将军,这清隐寺圆明方丈佛法高深,慈悲为怀,解难释惑,裴将军今日就是来拜访圆明方丈,向他请教佛法的。”
听他说完,裴元洵负手站在不远处,沉冷神色未变,只是略一颔首。
姜沅想起他命格强硬孤苦的言论,兴许,他来这里,是为了寻求解决之道。
她心绪复杂难言,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那原来的生气莫名化作同情,便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像是得到默然的许可,裴元洵眸底郁气悄然散尽,负手大步走了过来,低声道:“姜沅。”
姜沅看着他,轻声打招呼:“将军。”
裴元洵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初到京都,宁宁适应得怎么样?”
算起来,她们已到京都将近半月有余。
在此期间,他们还没有见过,他自然也没有见到宁宁,身为父亲,他关心宁宁的近况并无不妥。
姜沅道:“挺好的,我们现在住的宅子是个一进的四合院,她很喜欢,那宅子的庭院大了些,我又请了个洒扫做饭的婆婆,这样,胡姐姐便不用那么累了,宅子里有个大大的秋千架,宁宁最近喜欢天天荡秋千。”
她提到荡秋千,裴元洵便想起,她们在兴州的宅院里,也有一个小小的秋千,那是放在室内厅里的,宁宁那个时候便喜欢,现在院子里有秋千架,她自然会更喜欢了。
就在他们说话间,萧弘源已摇着折扇大步向前走了一段路。
看到两人站在原地未动,他便朗声打断了他们的话:“姜大夫,裴将军,景夫人在后面居士住的院子,咱们一起去,你们边走边说不迟。”
这寺庙本就清幽僻静,僧人也不多,越过前面的大殿,再往后走不远,便可以看到居士常住的地方。
那里有一间偏僻的小院,院门外种着几株金茶花,这个季节,那花却开得很好,微风拂过,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萧弘源看着那院子,神色敛去以往的漫不经心,变得严肃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姜大夫,这里就是景夫人日常修行居住的地方,夫人平时念佛清修,不喜欢人打扰,只有十五这一日才愿意见我,进去之后,你不要说自己是大夫,如果是大夫,她是不想见你的。”
听起来这位夫人的性子似乎难以琢磨,姜沅不禁为难起来:“魏王殿下,您高看我了,病者不想配合,我怎能诊病?”
魏王笑了笑,倒像对她抱有极大的信心:“姜大夫,我知道你
() 脑袋灵活,定然能想出法子为夫人诊治病情的。”
姜沅抿了抿唇,下意识求救似地看了一眼将军。
裴元洵立刻道:“尽你所能即可,不必勉强。”
顿了顿,他又道:“景夫人是沈老侯爷的嫡妻,魏王殿下是她的......”
沈老侯爷的嫡妻。
听到这话,姜沅眼神震动了下。
在清远县时,她曾听李侯爷的夫人提及过,沈老侯爷有两位嫡妻,一位是那位沈老夫人,也就是沈姑娘的母亲,另一位,鲜少有人提及,原来就是住在寺院清修的景夫人。
她记得,嫡妻并立的情况,在大雍朝绝无仅有,沈老侯爷有两位正妻,是官家下旨允许的例外。
不过,裴元洵迟疑了一下,没有说完,而是道:“魏王殿下孝心一片,此举是好意,不过,就算你看不出什么,殿下也不会责怪的,你不必担心。”
他这样说,比从魏王殿下自己亲口说出来还让人放心,姜沅轻轻点了点头,道:“那我见机行事。”
三人叩门而入。
到了院内,有两个提着扫帚在院内扫落叶的中年嬷嬷,看到他们过来,两位嬷嬷并不意外,她们上前见过礼,道:“夫人方才在屋里坐着,这会儿让我们扫好院子,把桌子搬出来,给殿下沏茶喝,殿下且等一会儿。”
说完话,那两个嬷嬷便从廊檐下搬了一张四方八仙桌来。
待放好桌子后,一个去房里请景夫人,另一个则端了一碟茯苓糕放在桌子上,又搬了红泥小炉来,在一旁烧水沏茶。
景夫人住在东厢房,萧弘源便站在房门外等着。
待嬷嬷搀着景夫人走过来,他大步上前搭手扶了过来。
他身材高大,便微微俯着身体,朗声笑道:“夫人,我今日来看您,还带了两位朋友同行,一位是裴将军,您知道的,另一位是我才结交的新朋友,是个姑娘,您不介意吧?”
姜沅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说话。
从她的角度看去,萧弘源身材高大,俯身说话的时候,恰好遮掩住了景夫人的面容。
姜沅往一旁走了走,待看到那位景夫人时,不由有些意外。
原来她就是刚才那位施茯苓糕的妇人。
听魏王殿下说完,姜沅走上前,轻声道:“夫人。”
景夫人眼睛不好,却记得她的声音。
她顿住脚步,温和地朝姜沅的方向笑了笑,道:“原来这就是殿下新认识的姑娘,快请坐吧。”
她似乎因魏王结识了女子而感到高兴,唇边笑意绽出,十分欣慰的模样。
萧弘源是有些意外的。
要搁以往,夫人是不愿和陌生人说话的,没想到今日竟这么顺利。
他想,兴许是因他带来了个姑娘,让夫人产生误会了。
萧弘源眉头微微凝起,没说什么。
待坐定后,彼此招呼过,景夫人道:“裴将军,我这里偏僻,也清静惯了,对于吃
食也不甚在意,惟有一些清茶,几碟糕点,还请不要介意。”
她说话的声音很温婉,有些抱歉的意思,裴元洵沉声道:“夫人多虑了,能有清茶糕点,裴某已很感激。”
景夫人轻笑道:“这茯苓糕,他们都吃过,你也尝一点吧。”
她说话的时候,把那碟茯苓糕往前挪了挪。
裴元洵的视线停留在茯苓糕上片刻,转眸间,无意看到夫人右手手腕上有一粒梅花痣。
他沉默不语地盯着那粒梅花痣,视线陡然沉凝锐利起来。
姜沅的手腕上,也有一粒梅花痣。
他记得,李修曾跟他提及过,这种胎痣,子女禀父母之气,常生于肌肤的同一位置。
他曾调查过姜沅的身世,知道她于三岁时与家人走失,后被贾家收养,而景夫人之所以常年居在此次吃斋念佛,也是因为她的三岁幼女丢失之后悲痛不已,与沈老侯爷逐渐失和,之后便搬到寺庙清修长住。
就在他沉思间,姜沅悄悄观察着景夫人的双眸。
她的双眸生了翳病,所以视物不清,这种病症,如果要看的话,就必得病者的配合才行。
姜沅没有别的法子,过了会儿,她只好轻声道:“夫人双目生翳,气血虚弱,身体看上去也有羸弱之症,我略懂些诊脉医术,夫人可愿让我把脉看诊一番?”
景夫人闻言,嗔怪似地看了一眼魏王殿下,轻笑道:“姑娘,殿下,多谢你们好意,不必了,我年纪已大,不想折腾什么,这双眼睛若是看得太清楚,反倒会凭添许多烦忧。”
说完,她便起身,道:“今日多谢你们来看我,我的身体乏了,就不远送了。”
那两个嬷嬷看到夫人要回房,便赶紧过来搀着她回去,又做出送客的手势,请他们出去。
没有完成魏王殿下的重托,姜沅不禁有些颓丧,不过,景夫人态度虽温和,人也可亲,但拒绝看病的态度却很坚决,是她再想法子也无用的。
到了寺外,姜沅不好意思道:“殿下,是我无能。”
萧弘源挑起一双长眉,笑道:“这已在本王意料之中,没事,下次我再带你来,一回生二回熟,总有一天,夫人会愿意让你看病的。”
裴元洵站在旁边,一直沉默未言。
许久后,他沉沉看了一眼魏王殿下,而后他大步走至姜沅身旁,低声道:“我有事,明日傍晚,无论如何我也要见你和宁宁一面。”
他剑眉拧起,神色很严肃,似乎有什么非常重要的大事,姜沅愣了愣,道:“将军,非见不可吗?”
裴元洵没有跟她商量,而是沉声道:“明晚在家里等我。”
他说完,没有与魏王殿下同乘马车,而是骑马率先离开了清隐寺。
此时已过了午时,天色却有些发暗,姜沅不用再去御医堂,这里距离当归胡同并不远,她打算走路回去。
不过,还没等她出言告别,萧弘源上车后,拿扇柄撩开车帘,道:“上车,本王把你送回去。
”
姜沅想要拒绝,但天色不大好,看上去想要下雨的模样,若是她走路回去,需得将近两刻钟,乘车则会快许多,她想了想,道:“那就麻烦殿下了。”
到了车内,坐下之前,姜沅下意识打量了一番。
魏王殿下的马车外表奢华,车厢里也是不遑多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车厢内铺着猩红色绣四爪龙纹毡毯,车帘是软烟罗锦缎,一张檀木翘头茶案横亘在车厢中,上面有一套鎏金镶玉的茶盏,茶盏旁边则摆放着一张榧木棋盘,上面有零落摆放着几个黑白棋子,那棋子黑白圆润,看上去是用白玉制成,而那相隔不远处的棋盒,是黑色的鎏金玉罐,上面有掐丝珐琅缠枝金纹。
看姜沅在车窗旁坐定,萧弘源随手把月白色象牙扇扔在棋盘上,懒散地往车壁上一靠,抬手将衣襟松了松,道:“本王累了,闭眸歇会儿,有什么话,你尽管跟我说,我听着。”
姜沅道:“好。”
其实姜沅没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她虽然有些好奇那位景夫人的过往,也有些奇怪魏王殿下和那位景夫人的关系,但事关别人的隐私,魏王愿意告诉她,她便会听着,如果他不主动说,她也不会特意窥问。
在这无声静默中,姜沅一直拧眉回忆着将军方才的话,不过,她想了许久,也猜不出他到底有何要事会告诉她。
马车行驶了大约一刻钟后,就在侍卫刚打算驶往当归胡同的方向时,那暗沉的天空,突然轰隆隆打起了闷雷。
雷声滚滚而过,闪电随之赶来,那蛇形闪电耀目晃眼,威力极大,像是在暗沉的天幕中劈开一道道裂缝。
见此情形,侍卫当即放弃了去当归胡同的念头,径直扬鞭催马向魏王府的方向驶去。
车内,电闪雷鸣间,方才还在闭眸养神的萧弘源,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起来。
他眉头拧紧,重声吩咐道:“把车帘拉紧,本王不想看到闪电。”
姜沅看他的脸色不妙,忙照做了。
不过,即便关紧车帘,雷声依然能够传入车内,稍顷后,噼里啪啦的雨点重重击打在车厢上。
听到声音,萧弘源紧贴在车壁上,本就不妙的脸色如覆青霜。
他重重喘着气,胸口急促地起伏一阵,双眼死死闭住,额上的汗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姜沅看他像是犯了病症,忙道:“殿下怎么了?身体有何不适?”
她说着话,便往前靠近了一些,还伸出手来,似乎想探他的额温脉搏。
萧弘源没回答,而是猛地起身,一脚踢开茶案,从车榻下抽出一把长匕来。
他垂眸盯着姜沅,冷声道:“别过来,否则本王杀了你!”
闪电从车外划过,他的脸色青白交加,长眉紧拧成一团,满脸都是戒备,看上去暴躁而惶恐,那副模样,与他平素潇洒的情形截然不同。
他拔匕出鞘,那匕首泛着森森寒光,让人忍不住心生惧怕。
姜沅几乎
可以断定,只要她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做,照他现在失控的样子,那把匕首很快就会抵在她的脖颈上。
她慢慢后退一步,坐回原处,轻声安抚道:“殿下不怕,我不会过去的。”
闻言,萧弘源躁郁地拧了拧眉头,道:“离我远点!”
姜沅可以判定,他犯了急症,先前她便看出他有情志方面的郁症,没想到这种雷天交加的天气,竟会诱发他的病症。
但此时,不能忤逆他的心意,否则,只会加剧他的病情。
面对他这种模样,姜沅是十分害怕的,她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又往后挪了些,之后轻声道:“殿下,我已离你很远了。”
萧弘源拧眉看着她,没有作声。
姜沅无声片刻,观察着他的神色,慢声道:“殿下,你知道吗?从前有个人,最喜欢下雨天出去,你知道为什么?”
萧弘源被她的话暂时吸引,不由看着她,道:“为什么?”
姜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慢慢道:“因为一到下雨天,他家院子外的池塘里,就会有许多鱼游到塘边,他就会撑着一把青竹伞,拿着一小罐鱼饵,到池塘边喂鱼。他养的鱼种类很多,样子也很漂亮,有胖头的鲢鱼,也有扁身子的鲫鱼,更多得是,那种身上有着各种黄色和红色的锦鲤,那些锦鲤最活泼可爱,一看到他来喂鱼,就纷纷游了过来......”
她说完温婉,嗓音柔和,讲起故事来,就像眼前展开了一副这样的画面,萧弘源蓦然打断她的话,道:“本王养鱼,从来不在下雨时喂鱼,他这个时候喂鱼要做什么?”
姜沅轻笑了笑,道:“因为他要数自己到底养了多少条鱼,那些鱼平时都不肯游出来,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游出来,他就站在那里,一条一条数起来,一条,两条,三条......”
萧弘源听着她的话,眉头由紧拧慢慢舒展开来,他手里的匕首也啪嗒一声扔在了地上。
不过,姜沅还在轻声数着鱼,他听久了,便有些不耐烦道:“怎么这么多条?都数了五十条了,还有完没完?”
姜沅道:“殿下别急,他把鱼数清楚了,是以后要把鱼捞出来,挑到市集上去卖的,这对他很重要,您先闭上眼睛,躺在车榻上,慢慢听我数......”
萧弘源听完她的话,虽然有些不愿意,还是照做了。
他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一条长腿,时而睁开眼睛瞥过来,不多,大多时候,他都是在听姜沅讲故事。
没多久,在柔和的女子嗓音中,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神色也不像之前那样紧绷。
姜沅抬眸看着他,悄然轻舒了口气。
到了魏王府内,电闪雷鸣的天气依然没有好转。
不过,萧弘源的神色已几乎与常人无异,只是脸还有些青白。
他看了几眼外面的天气,低声对姜沅道:“本王去睡一会儿,你在外面等我,不可走远。”
他现在由紧绷的状态刚刚松懈下来,浑身是没有力
气的,急需一场睡眠补充体力,姜沅温声道:“殿下去歇着吧,我就在外面,不会走远。”
待看到他走进宫殿的卧房,姜沅立即挥手召来站在不远处服侍的太监。
魏王殿下的情形如此不正常,贴身伺候他的太监不可能不知道,姜沅直言道:“我是大夫,兴许可以治你们殿下的病,你快告诉我,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每每打雷下雨的天气会犯病,这已算不上什么秘密,宫里的人知道,魏王府的下人也多少清楚一些,那太监道:“殿下母妃去得早,小时候他一个人在殿里,每到刮风下雨的天气,便嚷着害怕,久而久之,一到这种鬼天气,便会犯病,不过,只消不打雷下雨,殿下是没任何异常的。”
姜沅问过后,便沉默坐在外面,没有再说话。
她不清楚他小时候在刮风下雨的天气遇到过什么,但明显是被吓到过,这种应激之症久未解决,积在心中,就养成了这样的病症,要想彻底根除心病,需得对症下方才行。
过了一会儿,姜沅唤过那太监来,道:“你去把你们殿下喊醒,我有事要做。”
那外面的天气还在刮风下雨,此时去唤醒他们殿下,那太监担心殿下病症再变得更严重。
看他有些犹豫,姜沅眉头微微蹙起,严肃道:“你按照我说得做,我不清楚这个法子能不能治你们殿下的病,但试一试总是无妨的,若是他好了,岂不是好事一件?”
那太监听了,琢磨许久,最后一点头,去了内殿。
没多久,萧弘源走了出来。
他刚睡下便被吵醒,神色明显不悦,长指揉捏着眉心,那躁郁的模样重又出现。
走近后,他紧盯着姜沅,一双大手不安狂乱地反复握紧松开,不耐烦道:“你要做什么?”
姜沅抬眸看着他,温声道:“殿下,外面下着雨,也打着雷,这个天气,我若诊病,会诊出最复杂难医的病情。”
萧弘源拧眉道:“什么?”
姜沅没多解释,而是冲那太监使了个眼色。
没多久,一队魏王府里的下人在屏风后站定,姜沅坐在屏风前,依次给那些人诊起病来。
萧弘源在一旁看着,神情狂躁,却又难耐好奇,没多久,他看到姜沅把完脉后,斩钉截铁地说:“喜脉,怀孕两月有余。”
话音落下,一个小太监摸着脑袋,满头雾水地走了出来。
萧弘源看了看姜沅,她一脸十分笃定的模样,再看一眼,她方才诊治的明明是个太监。
那太监,竟被她诊出了喜脉。
这就是下雨天,她能诊出的复杂难医的病症?
萧弘源撩袍在一旁坐下,忍不住大笑起来。
姜沅一连诊治了十多个,没有一个准的。
太监被诊成了女子,宫女则被她诊成了男子,这种低级的错误,连走街串巷的赤脚大夫都不会犯。
萧弘源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末了,他长眉挑起,闷声笑了许久,道:“姜
大夫,亏我先前还叫你姜神医,这要是传出去,你的医名还要不要了?()”
姜沅无所谓地笑了笑,向他伸出手来,道:殿下,赏银子吧,虽然我看得不准,但不能白费力气。()”
萧弘源闷笑着拍了拍桌子,朗声道:“给姜大夫包一包银子来,别亏待了她。”
姜沅提着银子走出魏王府时,云散雨停,日头重又挂在空中,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似乎从没出现过。
她想,魏王殿下请她去给景夫人治病,他虽身份贵重,但对景夫人却很尊敬,也很体贴。
她看得出,他其实是个好人。
不管他到底是因何生病的,但从此,每当下雨天想起今日能让他捧腹大笑的事,他应当就不会再犯病了。
~~~
将军府,慎思院。
裴元洵负手站在靠窗处,肃挺背影一如既往得挺拔,只是神色不复以往清冷,反而更加沉凝。
夜色渐深之时,耿千户推开书房的门扉,快步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册,除了以前调查过的有关姜沅身世的书册以外,还有沈家当初丢失嫡女时,在府衙留下的报案存录。
耿千户把文书放到书桌上,低声道:“将军,已查清,全部核对过,年龄,走失的时间,都对得上,基本可以确定,姜大夫就是景夫人的女儿,南安侯府的嫡女。”
景夫人的女儿。
南安侯府的嫡女。
裴元洵胸膛剧烈地起伏一阵,痛苦难忍地闭了闭眸子。
魏王殿下已年过二十五,却尚未纳妃,原因为何,他亦清楚。
他举目望向窗外。
夜色漆黑如墨,不见一丝星光,像一座巨大的夜幕,无声笼罩在头顶上方。
他想,他应该为姜沅高兴的。
可他,此刻,却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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