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陆榆：……
我不是，我没有，我警告你你别乱说啊！
大概他面上的恼羞成怒已经明显到在黑暗的露台上都能被对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的程度了，程憬把拳头举到唇边，轻轻地笑了两声。
“你又拾着什么乐了？”陆榆面无表情地说道。
“就是觉得你啊，”程憬把拳头松开，顺势又揉了揉陆榆的头顶，“有时很坦诚，但有时又出奇的傲娇。”
你还揉上瘾了是怎么的？
陆榆习以为常地把他的手扒拉到一边，语气干巴巴的：“我劝你在我发火之前收回‘傲娇’那两个字。”
“你发火什么样？”程憬饶有兴味地问道。
“没什么样。”陆榆靠在玻璃门上，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玻璃上敲打节奏，“我很少发火。”
“那不就得了。”程憬不以为然地笑笑，“但感觉你也没少纠结啊。”
“有什么问题自己内部解决，不给别人添麻烦。”陆榆随口说到，“性格就是这么好。”
程憬没说话，微微挑着眉毛看了他一会儿。
气氛骤然尴尬，陆榆正要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贸然跟程憬开玩笑时，对方噗嗤一声又笑了。
陆榆让他一声一声笑得一点儿脾气没有，干脆木着个脸说：“听说爱笑的男孩运气一般都不会太差。”
“借您吉言。”程憬看起来心情挺愉悦，将一条胳膊搭在阳台的铁栏杆上，“看来你今天是真喝多了。”
“没喝多。”陆榆想也不想地反驳道。
“喝多的人都说自己没喝多。”程憬无视他的反驳，“今天说话多有人气儿，看着才像十八岁的小孩儿。”
陆榆盯着他看了会儿，咀嚼了半天其中含义，掂量着问：“你是说我平时不像人，还是说我平时老气横秋？”
程憬对上他的目光，脸上的笑意更甚：“我要是说两者皆有之，会挨打吗？”
“我怎么感觉你特别想把我惹急呢。”陆榆认认真真地对程憬说到。
他感觉自己的醉意有些复萌的趋势。
他其实酒量并不好，向来也并不爱喝酒，只不过也就在陈修面前能稍微找补点儿场子而已的程度。
他重生迄今，这是第一次喝酒，两三瓶啤酒的量对他这具年轻的身体来说还是负担有些重了。强撑着把陈修送回校门口，自己又一路顶着冷风走回宿舍，要不是看到程憬在外面吹风，他早就想回屋躺平了。
但他看见程憬那一瞬间，是真心实意地担心了。自从想起程憬上辈子的那些糟心事儿之后，他连日来一直隐约地担心着这个人。
尽管无济于事，却也无法控制。
情绪产生的肾上腺素让他支棱着跟对方站在阳台上扯皮到现在，现在知道了程憬好得不行，他的身体和精神先于意识一步放松了下来。
这一放松，连日来的疲倦和酒后的困意就连番地攻占了大脑和身体。
陆榆的声音有些含糊，随手揉了揉眼睛：“你这态度一会儿一变的，我都还没盘问你怎么回事儿呢。”
“累了吗？”程憬并没有错过他的小动作，“回去吗？”
“所以你在这儿，又拉着我，吹了一晚上风，就是为了给我送个生日礼物。”身体的反应诚实无比，说困就困，毫不留余地。陆榆换了个姿势，让自己靠得舒服点儿，口中还不依不饶地跟程憬掰扯着,“回宿舍送不行吗，你怕谁看见？”
“我就是觉得这儿环境好，什么怕谁看见。”眼见对面的人靠在玻璃门上，眼皮一点儿一点儿往下耷拉，程憬的声音逐渐变轻，最后转为了细微的气声。
“陆榆？”他轻声喊道。
陆榆毫无反应，嘴里嘟囔了一声什么。
“真行，站着都能睡。”程憬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时候练出来的技术？”
对方的人又咕哝了一句什么，仿佛靠得不太舒服，身体挣动了一下。这一动不要紧，眼看面前的人马上就要从睡梦中醒来，程憬无奈地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扶住了靠在门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室友。
陆榆仿佛是感觉到了来自外部的力量，再次轻轻地挣动了一下，然后又靠回了玻璃上。
“酒品倒是一点没变。”程憬保持着扶住陆榆的姿势，思考了几秒。
随后，他仿佛是跟自己说话一般，轻声道：“我不能让你站着睡吧。醒醒，陆榆。”
虽然嘴上说得是叫醒他的话，声音却仍然放得很轻。
程憬犹豫了片刻，手上用了点力，将陆榆的重心从玻璃门上掰了过来。
陆榆迷迷瞪瞪，摇晃两下，下意识地往面前的热源靠了过去。酒意和困劲儿一同发作，他感觉自己投进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对方身上有熟悉的味道。
程憬低头看着从靠在玻璃门上转为靠进自己怀里的陆榆，黑暗中的神情模糊不清。
他的声音放得更轻了，还带了一丝小心翼翼的意味。
“是你自己靠过来的。”他这样对熟睡的陆榆说到，挟带着旁人几乎无法察觉的小小私心，“你睡一小会儿，然后我叫醒你，我们回宿舍，好吗？”
陆榆自然没有回应，他在程憬的怀里轻轻动了动，发出一声含糊的梦呓。
程憬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
他微微低下头看怀中的人，眼睛里隐约有些常常被称之为“渴望”的情绪沉浮着。
仿佛是与他呼应一般，陆榆又咕哝了一声。
程憬慢慢地长出了一口气。
他小心地调整了个角度，挡住夜风吹来的方向，然后将陆榆的外套拉了拉，把他严严实实裹在里面。
随后，他将手覆盖在陆榆的后脑勺上，微微仰起些头，看玻璃门上映出的月亮。
“不急，你多睡会儿。”他喃喃道，望着那轮雪亮的圆月，手掌缓慢而克制地在陆榆的头上抚摸了两下。
陆榆突然轻轻地挣扎了一下。
随后，他一点一点地睁开了眼睛。
很温暖，很舒服。
面前是程憬深灰色的毛衣，他极其迟钝而缓慢地眨了眨眼。
理智像潮水般涌回他的脑海中，陆榆愣了片刻，断线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猛地一把将程憬推了开来，脸色有些发白。
程憬猝不及防让他推得倒退了两步，在栏杆上撞了一下，脸上掠过一瞬间的失落。但没等陆榆发觉，他的表情便迅速恢复成平日的样子，语气里也立刻掺了些莫名：“怎么了啊？”
“……”陆榆还没厘清当下的状况，酒吓醒了一半，“什么、怎么……”
“你靠在门上睡着了。”程憬站稳了，伸手揉了揉后背，“要摔了，我扶你一下。”
“是，是是是是吗？”陆榆整个人都被当下的状况弄得有点儿混乱，看到程憬的动作，下意识地感到抱歉，“对，对不起……你，你撞到哪儿了？”
“没事。”程憬摆摆手，另一只手继续按着刚才撞到的地方，“怎么都磕巴了？反应这么大？”
“不、不是，刚才……”陆榆语无伦次，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他梗在原地，总觉得刚刚的事情不像程憬说的那么单纯。
“别磕巴，回来改不过来了。我一眼看不见，你就睡着了。”程憬收回手，站好了看着他，“本来想叫你的，这么冷，还站着睡，你也真行。”
陆榆直挺挺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既然醒了，就回去吧。”程憬率先上前一步打开了阳台门，“生日也过完了，还喝了酒，别再着凉了，影响期中考试。”
见陆榆站在原地不动，他有些奇怪地催到：“不走啊？今天睡这儿？”
“我……我睡了多久？”陆榆有些刻意地转过头去，盯着阳台的一角，慢吞吞地说，“我没说梦话吧？”
“你有病吧？”程憬扶着阳台门瞅他，凉凉地说，“你天天就睡我脑袋旁边时不怀疑自己说梦话，非等站着睡的时候才矫情这个。你有什么怪癖吗，一站着睡就容易秃噜出银行卡密码？”
“行了，就睡了两分钟，你还想背首长恨歌啊。”见陆榆被他噎的站在原地一句话没有，程憬啧了一声，伸手把他从阳台拽出来：“还说不是喝多了，你看看你正常吗你。”
“……”陆榆被他拉进走廊，恍恍惚惚。程憬松开他的手，关好阳台门，两人一路摸着黑轻车熟路回到307。
程憬摸出钥匙打开门，陆榆站在他身后，看着黑洞洞的寝室，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不是没人吗……”他有点虚弱地对程憬说，“我们到底为什么非得在外面冻一晚上？”
“别闹。”程憬随手打开灯，走到自己的桌子旁边收拾乱七八糟的桌面，“刚刚他们俩都在，你没碰上而已。”
“那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俩大半夜顶着寒风跑出去了……”陆榆顶着一脸“我就多余搭理你”的表情暗自叹了口气，随手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走进了浴室。
程憬兀自收拾自己的桌子，听到浴室门关上的声音和随之传来的水声，手上的动作一点一点慢了下来。
他的手指停在笔记本的开机键上，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放着陆榆刚刚无意识间发出的那一声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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