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4 西太后折腰认义子, 东太后宾天归离恨
究竟是同床共枕这么些时候的结发夫妻，哪怕到了这步田地，分明早已经对他心死，再听到他这样状似理所应当的要求, 冯会意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热泪长流。
冯会意最后看了他一眼, 他和一年前刚成婚的时候其实没两样, 依然是文气儒雅的少年郎。但只有她自己明白，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移开目光，哽声道：“她生来微贱, 我心软怜她，将她带离原籍, 教她读书识字, 令她丰衣足食。自认没有一处亏欠, 但她却妄图害我。你们穆氏如今怜惜她，处处想着她腹中的孩子, 一再让我退让。可曾想过, 我孩子的性命正是毁在这贱妇手上？”
冯会意向来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哪怕冯二夫人苛待她，也从没说过半句不是。可正是这份优柔害了她, 也害了她的孩子。这样一个人, 如今却咬牙切齿地咒骂, 不顾体面尊严，直以贱妇称鸠儿，可见她心中恨意多深。
“我只恨，恨不能生食其肉，见她万箭穿心而死！”
向来温和善良的人, 最终被逼到了这地步。
黛玉见状，不免心内唏嘘。冯会意终于明白了，这世上有些善心不能给。但用孩子的血才得到这教训，未免醒悟得太迟。
她见穆禄任欲言又止，又见鸠儿被人堵着嘴奋力扎挣，满脸的眼泪，也裹挟着满眼的恨意。
“穆禄任，别再得寸进尺。”黛玉淡声道：“留她一命，已经是怜她早年贫困。鸠儿这样的人，送还原籍也不会丢性命，你尽可放心……”
连自己的恩人都能拔刀相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她会处心积虑活下去，不会顾虑脸面。
冯会意和穆禄任的事并不难决断，换过和离书之后，很快就尘埃落定了。穆禄任并没有立刻归乡，暂时留在京城，等鸠儿生下孩子，才能带着孩子离京。至于鸠儿，在生下孩子之前一步都不能离开京城。等到瓜熟蒂落，即刻就会被人送还原籍。
听说冯会意倒很快离开了京城，冯紫英怕她在京里待着难受，把她送到了外祖家。是江南一个小镇，气候温和，难得的是安静自在。
她在元宵节前一日离开，走之前特意递了帖子进宫来，说是想给黛玉磕个头。当时皇帝正给黛玉做灯笼，一时不得空，就没见她。
黛玉命小喜子告诉冯会意：“就说我忙着，不得空。请她好好养身子，往后的路还长着，慢慢走，总会好的。”
皇帝给黛玉做了个小羊模样的灯笼，看着很憨态可掬，提在手里，羊角还会一前一后地抖动。肚子虽是纸和木头糊的，里头却搁着羊角灯的罩子，风吹不灭，就是走在路上碰着了也不妨事。
“喜欢麽？”皇帝自觉做得很好，提起来送到黛玉跟前，献宝似的讨她一句好。
黛玉心里喜欢，唇角的笑也掩不住，但嘴里说出的话却仍是别别扭扭的：“还当我是孩子似的，又不能往街上去，我提着灯做什么。”
她就爱正话反说，皇帝早就习惯了。瞧见她唇角的笑意，就知道她心里是高兴的。
“灯节街上人多，倒挤得慌。真想散散，等宫里这里散了，咱们悄悄往颐和园去如何？那里头有条买卖街，是仿着苏州的景象建的，傍水而造，很有江南的风韵。”
“我听老祖宗说起过。”黛玉果然被他说得意动，接了灯坐起来，因道：“说是宫女太监们私底下又管它叫苏州街，里头什么铺子都有，专有宫人在里头换上衣裳做买卖，先帝在世的时候还很繁荣，后来太上皇御极，他老人家不爱这些，就渐渐落寞了。”
皇帝点头道：“先帝爷那时候大庆富足，咱们慕容氏是从南边起来的，太|祖爷教导后辈，不许忘本。先帝爷牢牢记着，曾六次下江南，对南边的风景俗物念念不忘。后来年岁大了，就在颐和园里建了苏州街。咱们明日先叫宫人扮起来，也去瞧瞧是什么模样。”
宫中的街市都是宫人扮的，认真论起来自然没外头的有趣，但也算是聊胜于无了。黛玉近来确实觉得没趣味，一整个年过得没滋没味的。没年节的氛围也就罢了，坏事一样接着一样，实在叫人头大。
次日元宵节正日，宫里宫外灯火通明，早早挂上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有手巧的宫女自己扎了灯笼，比赛似的挂在廊下。叫主子瞧见了夸一句，也是无上荣光。
黛玉换了衣裳，正要往寿康宫去用晚膳。打体顺堂出来，便见廊下悬着一盏灯笼。做得倒别致，上头零零落落缀着珠玉制成的流苏。上头镌着双鱼式样的图案，象征的是年年有余。
黛玉见了就喜欢，指着问：“这是哪来的？”
霁雪抬头瞧了眼，笑道：“是采心和采意两个画了图，叫造办处赶着做的。元宵节前头就见他们在画了，制出来倒很别致。”
“难为他们想得出来，我倒该拣个时候赏他们才好。”黛玉想起年前嘱咐贾敏去看的人选，心道也该是时候了。又指着灯道：“这盏灯给承恩公府送去，叫府上二小姐拿着玩。”
东太后还是病着，没过寿康宫来用饭。西太后倒来了，脸色瞧着比除夕的时候好了些，只是人还是瘦得很。究竟她年前没了亲生的儿子，能强撑着坐到这里用晚膳已经不容易了。太皇太后也实在是怜惜她，原本是正正经经的太子妃乃至皇后，先帝一道旨意她就永远屈居人下了。后来又住了多年冷宫，好容易守得云开，儿子不争气，偏要往死路上走。
太皇太后便劝她：“我瞧你近来瘦了些。别总想着伤心事，总得让自己快活些才好。有什么话就交代皇帝，他是太上皇的儿子，和你的儿子是一样的。”
这原是客气话，岂有人会当真。未料到西太后这回是真有所求，非得请皇帝开口准允才成。
西太后强笑道：“倒真有一桩事，想请皇上发话。”
皇帝正问黛玉吃不吃元宵，忽听到这话，一时有些诧异。在他印象里，西太后很知道分寸，也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从来不会做僭越的事，相反，倒很安分。因为这一点，皇帝倒还愿意给她脸面上的尊敬。骤然听到她出口说有事相求，还真有点不习惯。
但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皇帝很快反应过来，与西太后略颔首道：“有什么话，西太后一径开口就是。哪怕朕不得空，皇后也会替西太后料理妥当。”
虽不是亲生，但她却是太上皇御封的西太后。照着礼仪孝道上来说，照样是长辈，得维系着尊敬和敬重。
“那我就开口了。”西太后扯了扯唇角，瞧着皇帝，目光显得颇意味深长：“我有个故人，姓闫，原是锦衣卫指挥使。前头被卷入废太子案坏了事，留下一子，不知怎么进了内廷，如今在圆明园做总管。我近来常做梦，总想起从前的事。如今废太子案已真相大白，闫指挥使也是蒙冤受屈。我倒很想描补一些，想把他儿子接到跟前来，认他做个义子，叫他在我宫里当差，也好过些。”
废太子案原就是咏乐王一手操控的，当时赔付进去多少臣工，连舒郡王一家子都险些折在里头。咏乐王身为西太后的儿子，她如今想要做些事，也积德行善些，免得他在地底下也不得安稳，这倒也说得过去。但圆明园是皇帝的行宫，就是太上皇轻易也不能插手。这是他作为皇帝的威严，绝不容许他人侵犯。是以西太后才会选在这时候开口。
一时桌上众人皆将目光投向皇帝，皇帝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动怒，不咸不淡地坐着，转了转大拇哥上的扳指，良久方道：“上元宵来，朕尝尝。”
宫人不敢违逆，当即送了热腾腾的元宵上桌，一人一碗，每碗里也就两个元宵，吃两口应个景罢了。
皇帝不看西太后和太上皇，只与黛玉说话：“这是糯食，你略尝尝，别吃定了。”
黛玉虽觉得眼下氛围不大好，但她是绝对向着皇帝的，不会在这时候让他跌分。依言尝了一口，觉得过于甜腻了些，勉强吃了一个就罢手了。
见皇帝瞧着她，便蹙眉道：“怪甜的。”
皇帝看她这娇滴滴的模样，一时想笑：“过会子叫尚食局做汤圆来，你是南边来的，吃不惯元宵也是寻常。”
话虽如此，但皇帝可不能由着自己的口味来。在宫宴上吃东西，很大程度表现了皇家对各地的态度。皇帝绝不偏颇，把两个元宵都给吃了，也没说好不好吃。
放下碗筷漱了口，这才看向西太后，语气颇平淡：“既然是故人的儿子，这些年又吃了许多苦，西太后今日有心描补，也是好事。明日就叫他往西太后跟前来，届时是认义子也好，在跟前服侍也罢，都由西太后做主。”
西太后大松一口气，正要谢皇帝，忽见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进来，噗通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哭着回话：“回主子，东太后娘娘宾天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