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3 辞故人宝钗归金陵, 斩盟约穆氏得惩戒
恭仪伯这么闹了一场，不说恭仪伯府和薛家，就是整个内廷都没心思过年了，乌糟糟的压抑得很。
论理, 大年初一应该是整个内廷里最高兴的日子, 皇帝不用上朝, 皇后当日也不理内务。主子们能休息, 当奴才的也轻省，还能得赏赐，是以上过年的时候, 不论主子还是奴才，上上下下都喜气洋洋的, 没谁会板着张脸, 坏自己一整年的气运。
宫里管大年初一叫辞岁, 做主子的谁都不会在这样的日子训斥下人。略有头有脸的宫女到了夜子时都能往屋子里凑，给主子请安问好, 主子听了也高兴, 多会给赏钱。大年初一才睁眼, 宫女们就能吃春盘了。因是摆在盒子里的，是以宫人又称之为盒子菜。里面是切成细丝的酱菜、各色熏菜、酱肉。其余的还有五香小肚、熏肚、熏鸡丝等等, 都得切得细细地, 再端上来吃。
黛玉作为皇后, 得动第一筷子，紧跟着底下的奴才都能吃起来了。
这理应是轻松自在的日子，但昨儿夜里闹成那模样，也真是没心思了。黛玉随意吃了两口，便命撤下。等漱过口, 便问霁雪：“老祖宗好些了？”
霁雪正等着她问话，听了便颔首回道：“早间就醒了，说是还用了些盒子菜，用得香。老祖宗知道娘娘担心，特意吩咐，说是没大事，不必往寿康宫去侍疾。”
黛玉蹙了蹙眉，目光往边上移，落到正立在明窗外看梅花的皇帝身上。恭仪伯究竟是慕容氏的子嗣，辜负了正妻，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执意要与宝钗分开，说到底太上皇和太皇太后也不会因为这事真逼死他。到最后还是准允他和宝钗和离，与他不过是训诫加禁足，于宝钗而言，却要面对无数人奚落的目光，和讥讽的言语。
女子多艰难，分明她没任何错处，但所嫁非人，换来的却是这么个下场。黛玉见了，不免有种物伤其类的凄凉感。
这事太荒唐，太皇太后回了寿康宫，不知是叫气着了还是怎么，夜里就发热起来。幸而半夜就退热了，早间醒来精神头倒还不错。
皇帝正对着梅树出神，肩上忽落下一件氅衣。下意识拉住了侧头看，果然，除了黛玉没人敢这么接近他。
“外头冷，怎么出来了？”皇帝出来是为了想事。黛玉体弱，养心殿里今年的地龙就烧得格外足。待在太暖和的地方头脑容易混乱。
恭仪伯和薛宝钗这一出，并不仅仅是黛玉感到物伤其类。他那句无子就是过错简直像是一把利刃，重重戳进皇帝心里。其实这不是大问题，世家门阀里主母不能得子的不在少数。通房侧室生了孩子，去母留子养在身边，照样和亲生的没差别。但难就难在皇帝偏偏不愿意这么做。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皇帝的承诺一言九鼎，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内廷再出现一个女人。
黛玉答话，她也猜不着皇帝这时候在想什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雪地里傲然绽放的红梅。
她问皇帝：“皇上会为恭仪伯和南宫十六赐婚麽？”
她果然还是在意这事。
皇帝不由轻笑，这声笑里透出很多种意思。要是真熟悉他的人听了，就会发现其中透着了然和笃定，因为过早地猜到结局，就显得冷漠且轻佻。
“南宫十六未必会答应嫁给他。”
让一个已经成婚的伯爷爱若非常为之疯狂，她却冷冷淡淡不予回应，这于她的身价有好处。可真让人家夫妻闹到和离的地步，她却反倒不会再理会恭仪伯了。
皇帝淡声道：“南宫氏的女子都是如此，他们致力于成为男人得不到或是已失去的那个人。恭仪伯为她疯魔至此，反令她失去掌控的成就感。拥有一个能掌控在手心的男人，犯不着赔上往后余生。”
南宫氏的姑娘生来学习的就是这种教育，绝不会把真心交付在男人身上。他们喜欢征服，得到了就罢手。能带着孩子回兰陵最好。
黛玉对南宫氏知道得太浅，但也没想过深入了解。她现在担心的是宝钗。
“她昨日与我说，想去兰陵瞧一瞧……”宝钗生来就不肯服输，如今和离了，不愿意面对那些流言蜚语，薛家也更想让她出去走一走。“她家里的嫂子不大好，确实也留不住。”
年没过完，宝钗挑拣了一日来辞别黛玉，接着就离开了京城。她是嫁过人又和离过的，不再是在室的姑娘。世道于她的束缚，反而比做姑娘的时候要小很多。
宝钗现如今倒很平静，她在家的时候哭了很多回，如今渐渐地倒没眼泪了。说不上爱恨，只是觉得很怅然，好好的日子，怎么就叫她过成了这样。
黛玉舍不得她走，但也知道，当下的京城，暂且不能容下一个和离的伯夫人。
她拉着宝钗的手问：“真想去兰陵？”
“不过是气话，你就当真了？”宝钗和她头碰头倚着，就跟在闺中的时候一个样。姊妹两贴在一处说体己话，有些爹妈都不能知道的小心思，对着彼此倒能出口。
宝钗道：“玦表兄曾与我们说过，世上并非只有后院这么一块方寸之地。红尘滚滚，处处都是新鲜事。天地辽阔，若有机会，一定要多出去看看。我如今有机会了，倒很想去见识见识。”
她顿了顿，到底目露恻然：“大抵先往南边走罢，回金陵去看看。若有机缘，也去看看宝兄弟好不好。”
听说他在苏州的黄觉寺出家，按着他的性子，应当过得比家中更好些罢？
宝钗一走，连带着整个年节也过了。元宵节前黛玉又料理了冯会意和穆禄任二人的婚事。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拿上嫁妆单子一比对，再揪几个院子里没打发走的奴才婆子一问，整件事就清楚了。
黛玉决断那回穆禄任和冯会意都来了，她还特意命穆禄任带上了鸠儿，想瞧瞧那丫头如今是什么模样了。
冯会意的身子还是不好，由冯二夫人领着进来。坐在扶手椅上的时候整个人竟像是坐不住，一股子精气神全散了。黛玉见状，心中也感到不忍。冯会意虽糊涂，但她的心肠并不算坏，落到这步田地实在不应该。
她命霁雪：“换红枣参茶来。”
除了冯会意是特许之外，就是冯二夫人在皇后跟前都没座位，更别提尚是白身的穆禄任和鸠儿。
鸠儿算不上美，仔细打扮过了，还是素白的一张脸，勉强称得上干净。许是落难的时候伤着了，如今怀着身子，也并不显得臃肿，整个人仍然是瘦削轻盈的。但也紧紧只是受，连窈窕都称不上。这样的一个人，冯会意跟前服侍的大丫头都得比她美三分，穆禄任不知什么缘故，偏偏瞧中了她。
黛玉摇了摇头，淡声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已经知道了。鸠儿本是穆冯氏路上买来的丫头，本是贱籍。穆氏也称得上是清流世家，如今倒不顾忌这些了？这是穆氏第一错。妾通买卖，穆冯氏身为主母，难道还发落不了一个丫头？穆禄任，你枉读了那些圣贤书。她入你穆氏的家门，夫妻之间就该互相敬重。你不告而纳，纳的还是穆冯氏跟前的丫头，让她如何自处？这是第二错。穆老夫人纵容妾室，致使穆冯氏失足落胎。上下尊卑不论，却是实实在在的草菅人命。这正是穆氏第三错。这一件件事数下来，你可有辩驳的话？”
原本就都是实情，如今从皇后嘴里说出来，必定是已经查证过的，他从何辩驳？何况他心里存着隐秘的心思，对上黛玉，岂还能扯谎。当下面红耳赤，拱手作揖，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穆禄任涨红了脸，低着头哑声道：“认。”
“既然认了，这就好办了。”黛玉擎着茶说：“这三样是最重的，其余的例如占用穆冯氏嫁妆、宠妾灭妻之类的事，你自己心里都明白，和离书上也写得清清楚楚，我也不必一样样翻出来说了。今令你与穆冯氏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关。穆氏赔付冯氏五万贯，以儆效尤。至于鸠儿，本为贱流，如今谋害正室，口出恶言，念在眼下有孕，暂留性命。产子之后即刻送还原籍，终生不得入京。”
“娘娘……”这结果和去母留子有什么两样，不过留着一条性命而已。穆禄任能接受，鸠儿却不能。她千辛万苦走到这里，难道就为这么个结果？她跪倒在地，膝行着要往黛玉身前凑。不过挪动两下，就叫太监给按住了。
“你们穆家是什么规矩？”霁雪犯不着和鸠儿置喙，只问穆禄任：“当着皇后的面就敢这么攀附放肆，可见私下是什么模样。枉你们也称得上一声清流，竟连一个奴才都教不好麽？”
“她……”穆禄任侧头见她被压在地上，形容不堪的模样，想着她腹中尚有子嗣，一时不忍。撩起袍子跪地相求：“她本是苦命人，求娘娘饶她一回罢。”说了这话，又转向冯会意：“你当日心善救了她，难道就为今日看她断送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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