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2 断官司林黛玉抛计, 舍前程薛宝钗和离
宝钗字句泣血悲切，太皇太后也心疼她。只是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何况他们还是得了旨意赐婚的，更不能如此。
“听我的话, 别再哭了。”太皇太后自然是劝和不劝离的, 先娴福宝钗：“他打了你, 是他的不是, 我来罚他。你们都不是孩子了，和离二字岂是能轻易说出口的？夫妻两个床头打架床尾和，他这会子酒气上涌, 等过去了再想起来，不知道怎么后悔呢。”
她劝了宝钗, 又回头来骂恭仪伯：“你是猪油蒙了心还是疯了？好歹也是太上皇的子嗣, 什么好处没学着, 竟学会了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你生母当日做了错事，太上皇纵然连冷落惩戒, 可曾动过她一下？到了你这里, 倒越发猖狂得意起来, 吃了些酒，连家里的奶奶都不认得, 当猫狗似的摔打起来。她这么娇滴滴的模样, 禁得起你几回？眼下酒也该醒了, 你上前去，给宝钗赔个不是，求她回心转意。她若应了，我才饶你。否则你身上的差事别领着，恭仪伯也当到头了, 脱下这身袍子自去谋生路罢，咱们慕容氏没你这样窝里横的爷们！”
恭仪伯原就是借着酒意壮胆，那股酒意原就不大，这会子早醒了。他心里发憷，知道此时此刻不宜再大动干戈，应当顺着太皇太后的话，上前给宝钗赔不是，好好地哄她回府去，这才能谋求后路才是。但好容易到了今天这一步，难道非得如此，让一切回到原点吗？
他想起南宫十六曾说过的话，心里涌上一股子愤懑和不甘。她说得对，他也是慕容氏的皇嗣，再怎么样也抹不去这份血脉。咬牙挺过去，他偏不要薛氏做夫人，谁还能逼他死不成？
想到这里，恭仪伯梗着脖子硬下心肠，执意不肯上前。撩袍子跪到太皇太后跟前，很无畏的模样：“要我和薛氏赔不是断断不能，老祖宗若非得护着她，我也没话说。要我这条命就拿去，接着和她过日子，倒不如杀了我痛快。”
太皇太后惊诧道：“你竟不知好赖，连我的话也不愿意听了？慕容永宥，你是太上皇亲生的！我身为长辈，难道会害你不成？”
“老祖宗若真心为我，就该许我休妻！”薛氏想要和离，他偏不依！“她原是废帝内苑中娴贵妃所赐，如今废帝已罢，娴贵妃早黜，所发旨意，原该一应废止！我若长久让她待在内宅里，外头的官员怎么看我，皇亲贵胄们又怎么瞧我？我的子嗣后代却要落在这商户女腹中不成？何况薛氏无德，多年不能得子。我如今休弃她，也是为着自己的来日着想。”
“荒唐！你是得了失心疯还是痰迷心窍了？听听你说的这些话，哪还像是内廷教养出来的郎君？当日就不该任凭你生母……”太皇太后恼怒不已，但想着左太贵人已殁，到底止住了，没再去辩驳死者。
“老祖宗消消气。”黛玉上前替太皇太后顺了顺心口，极冷淡地睨了恭仪伯一眼，讥道：“恭仪伯好大的口气，连赐婚的旨意也敢驳回，还敢拿着废帝的事说嘴。你口口声声说恭仪伯夫人无子，要休弃她。我且问你，听说你妾室数量极多，一个宅子都安置不下，外头甚至还安顿了外室。我且问你，你这些妾室通房之中，可有为你养下子嗣者？”
恭仪伯自然知道皇后林氏与薛氏是闺中密友，她自然向着薛氏。原先为着这个，能忍倒也忍了。相安无事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能。但世事偏偏不如人意，就在他已经绝望死心的时候，南宫十六出现了，点燃了他心头的火焰。
事到如今，他话已经说出去了，再没回头的机会。既如此，就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听到黛玉问话，恭仪伯依言回禀：“回皇后，尚无人有子。”
“夫人无子，是夫人之过。内宅尽数无子，恭仪伯，细想想，真是夫人的过错麽？”黛玉冷笑道：“她清清白白的姑娘嫁给你，赔付了多少心血，错失了多少年华？如今你一句无子就想打发她？府里管事的嬷嬷尚且有三分脸，你要打发，还得寻个像样的由头。你嫌她无子，她也未曾绑缚你。妾室通房之流养下来，抱到跟前养着，照样是伯府后嗣。我今日明明白白告诉你，婚姻非儿戏，仅凭这么一件小事想休妻断不能容。连自己的正妻都不能容下，心胸如此狭隘，谈何官场效力，为君分忧？皇上若知道他有这样的兄弟，也只会因此感到羞耻！何况……”
黛玉朝他走近两步，面上笑意收敛，只剩下浓重的厌恶与鄙夷。
“你若真心爱慕南宫十六，哪怕你们携手赴死殉情，我听了也只是敬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一己私欲，去折磨原本无辜的发妻！她为你操持后宅，料理内院，若没有她，你还妄想恭仪伯府井井有条？这辈子休妻是不能了……”
黛玉目光移到一旁，忽将几上茶盏拿起，扬手抛下，半温不热的茶水溅了恭仪伯一身。茶盏跌落在他跟前，先是弹起，第二次落下时才被重重撞裂。
“真觉得不能活了，我倒给你个机会。若真有勇气赴死，倒也是桩佳话。你放心，届时我一定让你和南宫十六同眠地下。至于恭仪伯夫人……”黛玉侧身望向宝钗，宝钗也没料到黛玉如此，愣愣瞧着，面上仍有泪，人却像是呆住了。
黛玉道：“你从容赴死，恭仪伯夫人自然不忍伯府就此断绝。幸而尚有慕容氏旁支子嗣丰厚，过继一个养在府里，等养成了照样认她做太太，奉养孝顺。”
恭仪伯若真死了，于宝钗而言只有好处没坏处。这也算是个激将法，只因黛玉清楚，恭仪伯这样的人舍不得赴死。他要是真有这份孤注一掷的勇气，当年兵败的时候就该自戕，何必庸庸碌碌再活这些年？何况太皇太后和西太后都在这里，绝不会允许他死。
“我……我……”
在场的人一时都没说话，恭仪伯看看太皇太后，又看看西太后，见两人都是一副不忍的模样，心中不由冷笑。有工夫露出这幅神情，为何偏偏不肯如他所愿？恭仪伯闭上眼，狠了狠心肠，拿起碎瓷片就要往脖子上搁。
太皇太后和西太后一看，这还了得，大过年的，难道真要让宫里见血不成？忙一叠声地唤人把他压住，把碎瓷片抢下来。
他原就是赌一把，如今见自己赌赢了，知道他们不愿意让自己死，便越发肆无忌惮，任凭奴才们拉他，他仍紧紧攥着那片瓷片不肯松手。推搡间不多时便见了血，不只是脖子，手心也叫割破了，血顺着往下流淌了一袖子，看着可怖得很。
黛玉说话时虽狠厉，可见了这幅场景也觉得心惊肉跳。毕竟是闺阁里养大的贵女，何曾见过这么血腥的场景。连连后退几步，和宝钗坐在一处，拿帕子掩着面不敢再看
太皇太后连声骂他是孽障：“早知如此，太上皇何必养你，叫你早早没了岂不更便宜，省得这会子叫你气得肝疼！”
“老祖宗若不依，我活着也没意思，不如就像皇后说的，抹脖子死了一了百了。到了地底下和母亲团圆，咱们娘儿两还能抱着哭一回！”越是拦，恭仪伯就越是得意嚣张。不过是受些伤，能让他们转口，这有什么不值的？
“混账东西！你对着谁这么说话！”太上皇和皇帝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正听到他最后这番话。太上皇对太皇太后何等恭谨孝顺，岂能听到这样放纵僭越的话？
奴才们抢夺恭仪伯手里的瓷片，却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怕伤了他。太上皇这会子却顾不得了，抬起一脚重重踹在他心口。冬日里的风靴底子厚，里头还掺着木片，又重又坚硬。这么一脚下去不好受，恭仪伯整个人往后翻到，歪在地上一时不能动弹，手里的碎瓷片也叫奴才趁机抢走了。
太上皇在路上早已听了来龙去脉，这会子见他这模样，越发不能忍住。老子气急了眼打儿子，还能顾忌些什么，上前去又补了两脚，直将恭仪伯踢得整个人蜷起来活像是只虾。
“父皇息怒。”皇帝得了黛玉的目光示意，一开始还站干岸，后来见火候差不多了，便上前拦他：“再这么下去，非得受重伤不成。”
“死了才好！为个女人要死要活的，我慕容氏没有这样的子孙！”太上皇正是气急的时候，谁劝都不成：“不如我来动手，省得费事！”
说着，他还要上前再打，便听太皇太后唤他止住：“太上皇，够了！他再有不是，也是你的儿子。年节关头，难道真要为这事打死他？”
“老祖宗……”
太皇太后瞧他一眼，像是疲倦极了，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儿女养下来，天生就是来讨债的。你也别说这种气话，到头来真伤着了，后悔的还是你自己。小辈们不懂事，只要今朝不要明日，这是慕容氏根子上传下来的，怪不得别人。打从太|祖爷那一辈起就是这样，真为了这事就喊打喊杀，也犯不着。”
说着，她将视线投向宝钗。见她怪可怜的，整个人蜷在条炕上不敢下地，脸上被打的红还没消下去，又像是被丈夫的话给打击到了，整个人浑浑噩噩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气，抬手叫皇后。黛玉依言过去，顺着她的意思立到跟前，便听她说：“勉强行事终不能长久。恭仪伯既坚决如此，就依他罢，总不能为这事真逼死他。薛氏也实在是无辜，不许恭仪伯休妻，许薛氏与他和离。允薛氏归家再嫁，恭仪伯府归还一应嫁妆，再赔付薛家银钱五千贯。之后恭仪伯要迎新人也罢，娶南宫氏也由他去，再不与我相关，不必再来回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一两章黛玉就该有小宝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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